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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眠(作者:楊溯) 第34節(jié)

    穆雪期點點頭,帶著方眠去會議室。幾個叔叔嬸嬸看他倆臉色不對,面面相覷,也偷摸地跟了上去。到了會議室門口,方眠立在門邊往里看。穆擎右和藍(lán)婭都在里面,坐在桌子邊上,因為側(cè)面對著門口這邊,看不清楚什么表情。會議室前面,穆靜南和另一個身材細(xì)挑的男孩兒相對而立。那男孩兒看起來很年輕,十八九歲的模樣,面容白皙,眼睛黑而大,長得十分精致,褐色的頭發(fā)卷卷的,跟個洋娃娃似的。

    穆雪期告訴方眠,“他是尹家的小公子尹星如,前幾天過來玩兒,不小心跌倒摔傷,醫(yī)院給他做檢測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和兄長的匹配度是百分之百?!?/br>
    “啊……”后頭的二嬸耳朵尖,聽見穆雪期的話,掩著嘴輕聲嘀咕,“靜南要換未婚妻?那個尹星如我知道,聽說是個才子,六歲就會寫詩,十八歲就出版著作了?!?/br>
    三嬸把頭一伸,看了眼那男孩兒,問:“寫的什么書?”

    “《omega的自我修養(yǎng)》、《如何獲得老公的寵愛》、《嬌軟omega帶球跑》?!?/br>
    三嬸:“……”

    三叔小聲嘆道:“靜南這事兒干得不地道啊,來了個尹星如,小方怎么辦呢?”

    方眠眼也不眨地盯著會議室里面,見穆靜南低聲對那尹星如說著什么,尹星如臉頰微紅,眉眼彎彎,有一種情竇初開的況味。方眠一面難過,一面氣憤?;蚱ヅ涠?,又是匹配度。難道穆靜南那樣待他,僅僅是因為匹配度么?現(xiàn)在有了更好的選擇,轉(zhuǎn)頭就把他扔下?頭一回被掰彎,就遭遇始亂終棄這種事,他氣得想要發(fā)笑,方眠啊方眠,你眼光真不行!胸口好像被人結(jié)結(jié)實實打了一拳,悶悶的疼。方眠呼吸發(fā)窒,幾乎喘不過氣來。

    另一邊,穆擎右臉色很不好看,低聲問道:“靜南到底在想什么?”

    藍(lán)婭輕輕睨了他一眼,把聲音低了一低,“這還不夠明顯么?靜南一旦倒了,咱穆家難道能靠你?之前畢竟已經(jīng)向外界宣稱過小方是靜南匹配度最高的未婚妻,將來要是穆家出事,難免連累那孩子。眼下只能先找個擋箭牌,把小方摘出去,免得到時候和咱們一起遭難。”

    穆擎右很不贊同,“他畢竟是靜南的未婚妻,雖然還沒進(jìn)門,到底也算半個穆家人,自然應(yīng)該和穆家,和靜南生死與共。”

    要是別人說這話也就算了,可穆家這位家主從來不管事,早些年他親自掌家之時,穆家上下吃喝嫖賭,欺男霸女,什么壞事沒干過。他呢,一心寫他的游記,兩耳不聞窗外事,縱容家人胡作非為。后來穆靜南長大,正式接手家族內(nèi)外所有事務(wù),孤身出仕波譎云詭的北都。穆擎右徹底當(dāng)起了甩手掌柜,借著養(yǎng)病的名義,專心游山玩水,才有穆家如今的局面。

    藍(lán)婭冷笑道:“老穆,聽我一句勸,一會兒小方進(jìn)來,你一句話也不要說?!?/br>
    穆擎右又試探著道:“為什么不告訴小方呢?說不定他愿意留下來一起面對。”

    藍(lán)婭輕輕搖頭,“就是因為他愿意,靜南才不愿告訴他啊。穆家什么都沒有給過他,又何必拉著人家一起受苦?”

    穆擎右雖然不愛管事,到底不是個不知事的人,重重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算是妥協(xié)了。

    尹星如望見門口的方眠,好奇地歪頭望了望,又側(cè)目看向穆靜南,細(xì)聲問:“他就是方先生么?之前就聽過他,好像是貧民窟來的機(jī)械工?”

    人家說到自己了,方眠也看夠了,從外頭走了進(jìn)去。穆雪期連忙跟上,后頭的叔叔嬸嬸探頭探腦,想進(jìn)去,瞧見穆靜南冷硬的臉色,又不敢上前。

    方眠走到穆靜南面前,問:“你是不是應(yīng)該給我一個解釋?”

    穆靜南言簡意賅,“考核結(jié)束,放你離開。”

    “就這些?”方眠問。

    尹星如看氣氛不好,連忙插進(jìn)來打圓場,“方先生,你不要怪他。帝國配婚本就是看基因的契合度,原先我一直在鄉(xiāng)下休養(yǎng),沒有去過正經(jīng)醫(yī)院,才沒有測過基因?,F(xiàn)在測出來了,大家也只好按照規(guī)章辦事?!?/br>
    方眠冷笑,狗屁規(guī)章,他們貴族在自己的封地只手遮天,想娶誰就娶誰。前天還在大雪里吻他,今天就換未婚妻,四川變臉都沒他快。方眠憋著胸口的一股氣,努力冷靜,問道:“穆靜南,你是不是遇到事了?”

    穆靜南金色的眼眸平靜無波,看不出半點情緒。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道:“阿眠,時局不同了,你我不再合適,有些事當(dāng)斷則斷?!?/br>
    方眠瞅他這傻逼樣,就知道他八成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兒了。心里的氣沒有消,反而更盛半分。尹星如挨著他站著,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方眠看著他們并肩而立的模樣,心頭陣陣絞痛,難道比起一個陌生人,他方眠反倒更不值得信賴,不值得同他一起面對么?

    “穆靜南,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偉大,特深情,”方眠咬著牙,字字刻骨,“自己牛逼的時候,就覺得能保護(hù)我,硬要我留下。走背字了,就覺得不能連累我,要趕我走?!?/br>
    一旁的穆雪期吃了一驚,她沒想到,方眠竟然能猜到這一層。

    方眠搖了搖頭,說:“不,你很自私,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的意愿。或許在你看來,我的意愿根本不重要。你要我怎樣,我就得怎樣。你是南都軍的上校,穆家的長子,一個機(jī)械工,一個貧民窟來的omega,哪里有你深謀遠(yuǎn)慮,哪里有你決策正確?穆靜南,你從來沒有尊重過我,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我?!?/br>
    穆靜南深深蹙著眉心,眸子籠上一層陰翳,成了暗金色,似有波濤在里面無聲翻涌。

    “方眠?!?/br>
    他想反駁,方眠卻不讓他開口:“難道我說的不對么?你什么時候尊重過我的意見?你說我是你的未婚妻,我就必須是你的未婚妻。你說要解除婚約,招呼都不打一聲,新媳婦這就領(lǐng)進(jìn)門了?穆上校,你行,你牛逼。你一言九鼎,連床上用什么姿勢都必須聽你的,我什么時候有過選擇的權(quán)利?”

    穆靜南沉默了,場中無人敢說話。

    方眠破罐子破摔,“好,你好的很。你既然已經(jīng)做下了決定,我聽你的。我不伺候了,祝您和您的新老婆百年好合,長長久久!”

    方眠扭頭就走,留下穆靜南獨自站在原地。方眠走到門口,忽然回身返回。

    “我去你大爺?shù)?!?/br>
    方眠說完,突然給了穆靜南一拳。拳頭實實在在打在穆靜南臉上,他白皙的臉龐紅了一片。眾人見狀,齊齊倒吸一口涼氣兒。穆靜南是格斗高手,方眠這種程度的攻擊,本可以直接接住,誰知他躲也不躲,硬生生挨了這一拳。大家伙驚呆了,藍(lán)婭連忙站起來攔架。方眠力氣大,穆雪期和藍(lán)婭都攔不住,尹星如怕自己被殃及池魚,迅速躲在一旁,目瞪口呆看著。眼看方眠又要給穆靜南一拳,這一次,穆靜南握住了他的拳頭。

    “你要我走就干脆點啊,還什么考核?你無不無聊,小爺我不考,我今天就走!”方眠氣道。

    穆靜南眸色沉郁,一字一句道:“你說我不尊重你?!?/br>
    “沒錯。”

    “那么打贏我,讓我看到你的實力?!?/br>
    “你!”方眠氣極。

    穆靜南冷冷說道:“如果你連我都勝不過,將來你再次遇到像我一樣強(qiáng)迫你,不尊重你,瞧不起你的alpha,你又該怎么做?被他逼上床,愛上他,夜晚偷親他,然后再被他拋棄一次么?”

    方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這個家伙都知道!昨天晚上,他壓根沒睡!

    說完,穆靜南松了他的拳頭,轉(zhuǎn)身離開。

    第41章

    方眠的日程被安排得很滿,上午學(xué)習(xí)格斗和射擊,下午連上三節(jié)機(jī)械課。他答應(yīng)穆雪期的機(jī)械圖紙已經(jīng)完成,實物打樣的成品也已經(jīng)做出來了,還在繼續(xù)調(diào)試和改進(jìn)。下午上完課,沒工夫休息,他得去工廠看樣品的完成情況,改動圖紙,提升性能。一連半個月,方眠忙得腳不沾地。格斗和射擊課都由葉敢當(dāng)教官,有時候葉敢出任務(wù),就換成高小右。高小右說,他的格斗達(dá)到八十分,射擊連續(xù)十次十環(huán),就算通過考核可以畢業(yè)。而穆靜南人間蒸發(fā)了似的,方眠壓根看不見他的人影。

    有時候能看見尹星如坐車去基地看望穆靜南,只能遠(yuǎn)遠(yuǎn)看見,因為尹星如每次見到他,就見了鬼似的,立刻拐道兒,要么把自己藏起來,生怕和方眠照面似的。因著他這個態(tài)度,白堡上下都在傳,說方眠不僅在白堡賴著不走,還欺負(fù)新來的上校未婚妻。方眠氣得牙癢癢,雖然這些流言第二天就銷聲匿跡了。那些說過閑話的仆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白堡里。

    到底生活在同一個屋檐底下,方眠還是在omega廁所遇見了尹星如。

    他無處可躲,尷尬地垂下臉。

    “咋的,我長得丑嗎,不敢看我?”方眠沒好氣地問。

    尹星如小聲道:“上校叮囑過,不要和你碰面。”

    方眠:“……”

    穆靜南從前還說方眠對誰都很好,他自己還不是一樣。怎么的,不讓新媳婦碰見方眠,怕方眠撕他嗎?

    尹星如期期艾艾地說道:“其實……”

    這傻逼嚇得話都說不溜了,行吧,方眠懶得討人嫌,轉(zhuǎn)頭走了。

    “其實……上校是怕你看到我難過……”

    尹星如話還沒說完,方眠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路清寧在南都下轄的新月小鎮(zhèn)醫(yī)院找到了工作,還在那兒找好了房子。穆雪期委托的機(jī)械方眠快做好了,他準(zhǔn)備最近就搬出白堡。只是穆雪期不同意,非要方眠留在南都陪她。

    說實話挺尷尬的,方眠現(xiàn)在不再是穆靜南的未婚妻,用什么身份留在白堡呢?穆靜南有了新未婚妻,外界都在傳他們很是恩愛。

    外面的人已是如此,穆靜南那幫叔叔嬸嬸說不定又要在背后冷嘲熱諷。可是事情出乎他意料,訓(xùn)練完累得筋疲力盡,迎面遇上那幫花枝招展的嬸嬸,他們非但沒有羞辱方眠,還迎上來又是攙扶他又是給他擦汗,噓寒問暖,熱情得讓方眠渾身起雞皮疙瘩。

    方眠從他們香氣熏人的懷抱里掙脫出來,道:“你們不用這樣對我,我已經(jīng)不是穆靜南的未婚妻了?!?/br>
    二嬸拉著他的手,臉色尷尬,欲言又止,“那個……靜南有吩咐……”

    三嬸連忙打斷她,“小方啊,我看你比那個尹星如好多了,不沖別的,就沖你這人品,咱們也得對你好?!?/br>
    二嬸也道:“沒錯沒錯。”

    “你別天天愁眉苦臉的。alpha這種東西,你可不能什么都由著他們?!比龐鹂嗫谄判?,“別看靜南殺伐果斷,是什么南都軍的首領(lǐng),穆家的掌舵人,到了床上,不一樣光溜溜赤條條,你想咬就咬,想騎就騎。穆家的alpha有兩根老二又怎么樣,還不是要被咱們捏在手里?”

    這越說越離譜了,方眠很無語。

    二嬸兩眼放光,道:“就是。拿住他的老二,捏住他的痛點,他才能聽你的話?!?/br>
    要是他們冷嘲熱諷,方眠盡可以給他們甩臉子,可他們?nèi)绱藷崆椋矫叻吹共缓靡馑季芙^。幸虧藍(lán)婭過來把他拎出來,說有事同他商量,嬸嬸們才罷休,戀戀不舍地同方眠告辭了。

    “晚上雪期要去基地,你一起去么?”藍(lán)婭問。

    方眠搖頭,“這幾天我就會搬離白堡?!?/br>
    藍(lán)婭問:“你不問問我關(guān)于他的事么?”

    這孩子心腸硬得很,據(jù)艾娃說,這半個月以來,“穆靜南”三個字方眠提都沒有提過。

    果然,方眠聳肩,“他不愿意跟我說,我何必上趕著問?”

    他天生倔強(qiáng),不愿意低頭,藍(lán)婭審視他黑漆漆的眼眸,深深嘆了口氣。

    “他的舊疾和那些獸化士兵的病出自同源,”藍(lán)婭說道,“疫病已經(jīng)來到了南都,無藥可治,也沒有疫苗。alpha一旦染上,就會在半年內(nèi)快速退化,直至成為野獸。他的病潛伏已久,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徹底爆發(fā)。一旦爆發(fā),他的結(jié)局和那些士兵沒有什么兩樣。”

    方眠愣在原地。

    原來問題還是出在穆靜南的宿疾上。

    “我哥跟我說,疫病是有人投毒,”方眠問,“你們沒有找到那個投毒的人么?”

    “我們知道罪魁禍?zhǔn)资钦l,但她十幾年前就已經(jīng)失蹤了,這段時間我們收集到一些關(guān)于她的流言,說她在一個叫做‘天國’的地方?!?/br>
    “那就去找啊?!?/br>
    藍(lán)婭搖頭,“靜南不愿意去。穆家的事情還沒有安排好,蘇銹的軍隊虎視眈眈,疫病肆虐,兵力銳減,他必須坐鎮(zhèn)南都,直到雪期能夠掌控一切?!?/br>
    方眠沉默了,這的確是穆靜南能做出的事。

    說到底穆家太依賴穆靜南了,除了穆靜南,居然一個頂用的也沒有。老爹游山玩水,叔叔吃喝嫖賭,堂弟們不學(xué)無術(shù)。危急時刻,能接班的竟然只有小妹。omega掌權(quán),想也知道該有多么瘋狂,底下那幫alpha軍官怎能服氣?

    方眠垂頭喪氣,“謝謝您跟我說這些?!?/br>
    “你們太年輕了,不懂得遺憾的道理?!彼{(lán)婭柔聲勸道,“南都生物實驗室研制出了特效藥,三百萬一支,能夠延緩病情發(fā)作。醫(yī)生說,這種病不僅要用藥,他自己的心情也要暢快才好。你和靜南都是好孩子,不要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齟齬,遺憾終生。去看看他吧,好嗎?”

    “能延緩多久?”方眠問。

    “他積極配合治療的話,有概率維持神智到40歲?!?/br>
    方眠垂下頭,悶聲道:“藍(lán)婭阿姨,這半個月來他什么時候想來看我不行呢?他不來,已經(jīng)說明他的選擇了。他希望斷得干凈利落,長痛不如短痛。既然這是他所希望的,我不同意又有什么用,難道還上趕著去舔他求他么?我不接受什么打著為我好旗號,和別人恩恩愛愛,就算是假的也不行,我會當(dāng)真。”

    藍(lán)婭很擔(dān)憂,“難道直到靜南徹底失去自我,你們也不相往來么?你們真的忍心,留下這樣的遺憾?”

    方眠踢了下腳下的石子兒,深吸一口氣,道:“我知道怎么做了?!?/br>
    ***

    南都今天下了雨,穆雪期撐著傘,走到基地檐下。士兵接過她雨水淋漓的黑傘,她推門進(jìn)了辦公室。穆靜南正看著大屏幕,上面是艾娃最新更新的疫病蔓沿地圖。整個帝國已經(jīng)一片血紅,南都反應(yīng)及時,顏色沒有那么深,但也影響巨大。

    蘇銹的軍隊原本已經(jīng)南下,現(xiàn)在卡在了月桂河,止步不前。蘇銹那個瘋子鐵了心把路清寧離開這筆賬算到穆靜南頭上,估計不兵臨城下是不會罷休了。路清寧曾向穆靜南表示過歉意,但說到底蘇銹遲早會來的,就算路清寧沒有來到南都,穆家作為帝國最大的貴族軍閥,他也必將劍指穆靜南?,F(xiàn)在他們雙方都被疫病所困,就看誰能先恢復(fù)過來了。

    “疫病的影響很大,”穆雪期道,“幾乎是兩敗俱傷。不過,截至目前,天國仍然活在傳言里面,他們似乎并不打算進(jìn)一步行動?!?/br>
    穆靜南的目光放在月桂河邊的紅點上,“蘇銹遲早會來。”

    “我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蹦卵┢谖⑿χ馈?/br>
    “你原本可以做得更好,”穆靜南目光微冷,“從我提醒你到你真正采取疫病防治措施,遲了整整18個小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