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博士，我知道你在聽。你這么厲害，能讓全世界的alpha獸化將近五分之一，應(yīng)該也猜到我和穆靜南的來意了吧。”方眠仰起頭道，“我只是一只小小的龍貓，做不了太多，來到這里，已經(jīng)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氣。如果您愿意治他，就請您開門，讓我們進去。如果您不愿意，我就帶他離開。”

    通訊器驀然亮起綠燈，沙沙的電流聲從里面?zhèn)鞒鰜怼?/br>
    方眠聽見一個漠然的女聲——

    “你打算去哪兒？”

    方眠聳聳肩，道：“林子里也好，山上也好。他變成野獸了，我們就去野獸該去的地方。”

    “你們是天敵，遲早有一天，他會把你當成食物?！?/br>
    方眠笑了，“聽沒聽過蛇鼠一窩？蛇和鼠不是天敵，蛇和鼠是天生一對。”

    綠燈熄滅了，這一次，通訊器沒有再響起回應(yīng)。意料之中，他們還是被拒絕了。方眠低頭摸了摸穆靜南的蛇頭，穆靜南矮下身，把他放下來。他抱了抱穆靜南的脖頸子，啞聲道：“對不起，還是白來了一趟。”

    方眠沒有哀求，也沒有哭泣，他十分平靜、坦然地接受了這一切。大蛇像以前一樣蹭了蹭他的腦瓜頂，方眠知道它并不理解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只是習(xí)慣性地蹭他腦袋。

    只要龍貓和蛇在一起，即便余生苦厄載途，他們都可以趟過去。

    方眠領(lǐng)著穆靜南往回路走，雪地里留下蛇行的綿延痕跡和一只只細細的爪印。

    忽然間，轟隆一聲巨響。軍車上的阿月站起身，望著方眠和穆靜南背后，一臉驚喜。

    方眠回過頭，一道亮光打在他的臉上。他看見白墻上出現(xiàn)無數(shù)紋路，把白墻切割成無數(shù)塊。冰藍色的機械光芒在其中顯現(xiàn)，白墻分離，爾后拼圖一塊塊向左右收縮、分開，最后露出一個白光乍現(xiàn)的門洞。

    兩列荷槍實彈的omega士兵從門洞里走出，個個穿著白色迷彩服，神色冷肅，面無表情。他們出來后，一個女人朦朧身影在門洞的白光里顯現(xiàn)。方眠微微睜大眼，看她走出門洞，一身白色連體制服暴露在夜色下，花白的長發(fā)在風中飛舞。

    這是個冷酷的女人，眸子是琥珀色，眉宇清冷，浸著深深的雪意。穆靜南和她長得很像，尤其是不說話時，那冷漠的神采如出一轍，一樣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安心蹲下身，與黑蟒面對面。

    “好久不見，靜南?！?/br>
    第57章

    黑蟒的金色蛇瞳露出警惕的神采，蛇頭揚起，猩紅的蛇信嘶嘶吐露，是典型的攻擊預(yù)備動作。方眠忙把它摁下，抱住它的蛇頸，對安心道：“抱歉，安心博士，他已經(jīng)不認得你了?！?/br>
    安心似乎早有預(yù)料，并不驚詫，只是微微嘆了口氣。她揚了揚手，后面的士兵搬來一個大鐵籠子。她道：“原本天國有十分嚴格的規(guī)章，絕不允許不屬于天國的外人進入。不過我已經(jīng)交換了一些東西，讓大家同意你們進入天國。他的病我會盡全力醫(yī)治，方先生，帶他進來吧?！?/br>
    阿月也過來了，一臉驚喜地看著安心，神色間充滿仰慕。

    她斬釘截鐵地說：“方先生，放心吧，母親既然答應(yīng)了，就不會食言?！?/br>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更好的選擇呢？走到這里，不就是為了見安心么？方眠帶著黑蟒進了大鐵籠子，畢竟是去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周圍還有這么多陌生人，他怕穆靜南應(yīng)激，帶著穆靜南一塊兒待在大籠子里。士兵們合力把大籠子推進白墻里的銀色電梯，大黑蟒蛇用尾巴圈著他，蛇瞳警戒四周，是保護的姿態(tài)。

    方眠扒著穆靜南的尾巴圈往外看，電梯飛速下降，方眠感到強烈的失重感，黑蟒明顯緊張了起來，尾巴牢牢圈著方眠。方眠一面摸它鱗甲，安撫它不要害怕，一面探頭探腦往外觀察。電梯終于停了，銀白色的門打開，方眠看見前方有一條透明的玻璃走廊。安心出了電梯，負手在前面帶路，士兵們把他們推上走廊，方眠好奇地環(huán)顧左右。走廊兩面，玻璃之外，是郁郁蔥蔥的密林和顯眼的花朵。外面是冰天雪地，這地下卻溫暖如春，看來是用溫室系統(tǒng)調(diào)節(jié)了這里的氣溫。許多孩子在草地里玩耍打滾，笑鬧聲此起彼伏。孩子們瞧見走廊里的他們，好奇地扒著玻璃，與方眠互相瞧著。

    “看，好大的龍貓！”

    “還有大蟒蛇誒！黑黑的，好酷！”

    圍過來的小孩兒越來越多，黑蟒越發(fā)緊張，肌rou緊縮，蛇信嘶嘶地吐。方眠捂住它眼睛，把它的蛇頭抱在懷里，它才放松了一些。

    阿月悄悄向方眠介紹，“這里是兒童活動區(qū)，天國的孩子都在這里上課。大家能根據(jù)自己的興趣選擇研修方向，長大了分配到天國各處，擔任重要的職位。不過……聽阿姊們說，選擇機械的omega很少，天國現(xiàn)在很缺機械師?！?/br>
    士兵們把籠子推到玻璃走廊的盡頭，阿月在這里止步，“前面我沒有權(quán)限，不能進去，有需要來找我，千萬別客氣?！卑⒃氯o方眠一個通訊器，跟他揮手道別。

    “謝啦！”方眠也跟她揮手。

    籠子進入另一部電梯，電梯繼續(xù)下行，這次電梯門打開，門外頓時換了一副景象。四處是培養(yǎng)罐，方眠看見許多大腦、內(nèi)臟，有的還長了腫瘤。

    安心看他瞪著那些泡在福爾馬林里的器官看，解釋道：“放心，這些都是從尸體上切下來的，我不做非道德的人體實驗。”

    不做非道德的人體實驗，當初為啥給年僅七歲的穆靜南下毒？奈何如今穆靜南的病能不能治好全仰仗安心，方眠只好厚著臉皮拍她馬屁，“當然當然，安阿姨人美心善，肯定是不會做那種事的?！?/br>
    安心道：“叫我安心博士?！?/br>
    “……”方眠干笑，“好的安心博士?！?/br>
    安心一面帶他往實驗室的方向走，一面道：“我知道你恨我，不必做出討好我的姿態(tài)。”

    方眠有些尷尬，搖搖頭道：“我并不恨你。穆靜南都不恨你，我恨你做什么？”

    安心的背影微微一滯，她側(cè)過臉來，問：“他不恨我么？”

    “他的性格你應(yīng)該了解。”方眠聳聳肩，“他既然選擇送你走，又怎么會恨你？只是，安心博士，你真的恨他么？”

    安心睨了他一眼，轉(zhuǎn)頭看向前方，道：“方先生，母親一定要愛自己的孩子么，即使這個孩子的出生非你所愿？我不這么認為。在穆家的時候，只要看到他，我就會想起我不見天日的未來。那時的我每當想到他將來會成為他父輩一樣的alpha，手握大權(quán)，殘忍冷漠，或許還要禍害另一個像我一樣的omega，就恨不得把他掐死?！?/br>
    方眠滿嘴苦澀，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可當我逃離穆家，收到靜南發(fā)來的生日祝福，我才知道靜南和他們不一樣?！卑残拈]了閉眼，沉聲道，“因為罪惡出生的孩子一定是罪惡的么？靜南給了我不一樣的答案。事實上你會帶他來到這里，也說明他和他的父輩截然不同。我對他的仇恨是遷怒，我本不應(yīng)用他來報復(fù)穆家?！彼麄儊淼揭坏狸P(guān)卡前，安心輸入掌紋開啟安全門，繼續(xù)道，“可是要做一件事，犧牲在所難免。omega和beta必須從事生產(chǎn)，而不是生育，才能贏得權(quán)力。alpha壟斷了太多東西，只有他們退場，我們的同胞才能出頭的機會?！?/br>
    “所以你釋放α病毒？”方眠輕聲問。

    “不錯?！卑残牡脑捳Z平靜而冷漠，“我要離開白堡，靜南的犧牲也在所難免。我沒有機會給穆擎右下毒，也騙不過穆家那些老jian巨猾的老東西。只有靜南，成功率最高，風險最低。倘若重來一次，我依舊會做這樣的選擇，即便這樣的選擇滅絕人性。方先生，我無法說出你想要的抱歉、懺悔之類的話，我也不會為自己辯解。不過，”她看向他，“我會如你所愿，盡力醫(yī)治他。你可以對我表示怨恨、厭惡，只要不影響我的工作?！?/br>
    方眠什么話也說不出來，怪她太冷漠么，可是要勝過殘暴的alpha，是不是要比alpha更殘暴？方眠只能慶幸盡管她曾經(jīng)毒害穆靜南，卻也愿意在獲得她想要的一切之后伸出援手。她太復(fù)雜，她的經(jīng)歷太沉痛，方眠無法評判，也不再多問。

    他們挨個消了毒，然后所有人換上無菌服，才踏入安心的實驗室。

    安心指了個觀察室，士兵們把籠子推進去，打開籠子的門。

    她道：“方先生，要麻煩你和靜南分開一段時間了。接受治療的這段時間，靜南要住在這個觀察室里，觀察室里的儀器會二十四小時監(jiān)控他的體征數(shù)據(jù)。你和他待在一起的話，儀器的數(shù)據(jù)會產(chǎn)生誤差。不過你放心，你隨時都能來探望他。”

    “好吧?！?/br>
    方眠摸了摸黑蟒的腦袋，推了推它的尾巴，示意它把尾巴分開。它聽話地松了尾巴，方眠把它的口籠子摘下來，離開了觀察室。安心告訴方眠監(jiān)控屏的所在，通過監(jiān)控屏，可以隨時查看穆靜南的狀態(tài)。一些身穿無菌服的工作人員cao作控制臺，往觀察室里釋放催眠氣體。幾分鐘之后，黑蟒的蛇瞳緩緩闔上，一個工作人員進入觀察室，給它采血化驗。

    “這十多年來，我一直在研究解除靜南體內(nèi)毒素的辦法，只不過因為缺少他的體征數(shù)據(jù)，實驗一直難以推進?！卑残囊幻嬗^察著工作人員送來的樣本，一面跟方眠道，“你放心住在這里吧，我會給你天國的通行權(quán)限，只要不是涉密區(qū)域，你可以隨便行走。”

    “謝謝您?！狈矫哂芍缘卣f道。

    總算有了希望，他望著監(jiān)控屏里安睡的大黑蟒蛇，鼻子發(fā)酸。

    安心忽然問：“如果你不介意，能否在我的實驗室進行一次體檢？”

    “?。俊狈矫邠狭藫项^，“我身體有啥毛病嗎？”

    “沒有?！卑残牡聪蛩?。

    “那為啥要體檢？”

    “因為沒有，才很奇怪?！卑残纳舷麓蛄克?，“方先生，這里所有omega都要接受腺體手術(shù)，手術(shù)之后，他們的腺體不會再散發(fā)信息素，信息素也會變得沒有味道，更不會經(jīng)歷情熱期。這項手術(shù)非常復(fù)雜，我研究了很久才成功。許多年前，曾有個志愿者自愿做第一個手術(shù)實驗者。正是由于他的獻身，我才能完善這項手術(shù)。但很不幸，作為第一個臨床試驗的志愿者，手術(shù)失敗，他在病床上大出血，離開了人世?！?/br>
    方眠忽然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安心繼續(xù)道：“為了紀念他，我把他的名字和照片放上了天國紀念墻。”

    她手在空中一劃，一道光屏出現(xiàn)在方眠眼前，方眠看見無數(shù)密密麻麻的名字。

    “這些都是為天國的創(chuàng)建耗費心力的先驅(qū)者?！?/br>
    安心放大其中一個名字：岑鹿。

    名字向下移動，上方彈出岑鹿的照片，赫然是少年版本的方眠。

    方眠：“……”

    很明顯，這個少年死在手術(shù)臺上，后來方眠穿越，占據(jù)了他的身體。

    “這個……”方眠絞盡腦汁怎么解釋，“我的頭受過傷，十五歲以前的事兒我都不記得了。或許、呃，或許當年我并沒有死，是不是和你一塊兒做手術(shù)的同事沒有檢查清楚我的身體狀況？”

    “我親眼看著你心臟停跳，腦死亡?！?/br>
    這下真是無法解釋了。方眠強笑，“呃……”

    穆靜南的體檢數(shù)據(jù)出來了，工作人員把平板遞給安心看。安心不再追究方眠死而復(fù)生這件匪夷所思的事，方眠總算松了口氣。安心看人的時候很有一種壓迫感，方眠剛剛幾乎要喘不過氣兒來。

    平板上的數(shù)據(jù)密密麻麻，好些數(shù)字都標成了紅色。方眠看不懂，心仿佛被揪著，焦急地等待安心看完。安心掃了一遍，摘下眼鏡道：“還是得謝謝你。我作為天國的創(chuàng)建者，無法離開這里，也無法向外界透露天國的位置。謝謝你帶靜南找到這里，讓我有彌補的機會?！?/br>
    “那么安心博士，”方眠握著爪子，盯著那平板問，“穆靜南的病能治好么？”

    安心嘆了口氣，“如果他是三年前過來，我的把握有五成?！?/br>
    “現(xiàn)在呢？”

    “毒素對他身體各處的擬人變形器官傷害太大了，”安心道，“我不想你期望太高，到時候失望會壓垮你。所以我必須告訴你實話，現(xiàn)在我的把握，恐怕只有一成。”

    方眠的心沉沉落了下去。

    “不過，”安心琥珀色的眸子注視著他，“你是一只神奇的龍貓，不知道為什么，看見你，總覺得會有奇跡出現(xiàn)。死而復(fù)生這種違背科學(xué)的事都能發(fā)生，一成的概率也不算小了吧?！?/br>
    她在開玩笑，可方眠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安心頓了頓，道：“就算不相信我，你也要相信他。”她看向監(jiān)控屏里的大蛇，道，“我想，他一定會用盡全力回到你的身邊?！?/br>
    ***

    安心很周到，為了照顧方眠隨時探望穆靜南的想法，安排他在實驗室旁邊住下。在天國待了一個禮拜，方眠才發(fā)現(xiàn)，安心雖然是天國創(chuàng)始人，但天國并非她的一言堂。天國分為安保、教育、醫(yī)療、生產(chǎn)等好幾個部門，安心只負責醫(yī)療部門而已。像允許穆靜南進入天國這個決定，如果沒有得到其他幾個部門領(lǐng)導(dǎo)人的允許，安心也無法把穆靜南接進來。

    只是不知道安心為了讓穆靜南進來，交換了什么條件。應(yīng)該不會很嚴重吧，方眠想，安心畢竟是天國的創(chuàng)始人，天國如果沒有安心，能維持下去么？

    為了不給安心添麻煩，雖然安心說方眠可以到處逛逛，方眠的活動范圍仍然僅限于實驗室和兒童區(qū)。天國缺少機械師，機械生產(chǎn)部的部長聽說方眠來了，請方眠幫他們設(shè)計園林澆灌自動機械。方眠在兒童區(qū)逛膩了，便趴在房間里畫設(shè)計圖。

    畫到一半，工作人員過來敲門說，穆靜南今天格外暴躁，好幾次撞擊觀察室的大門。工作人員排查不出原因，食物沒變，每天的作息也沒有變，不知道為什么黑蟒突然焦躁了起來。巨蟒破壞力驚人，才撞了兩三下，觀察室的大門就要撐不住了。天國調(diào)了士兵過來，背上扛著麻醉槍，守在門口警戒。工作人員不得已開始釋放鎮(zhèn)靜氣體，以免穆靜南把自己弄傷。

    鎮(zhèn)靜氣體還沒生效，方眠觀察監(jiān)控里的黑蟒，看它在房間里焦躁地繞著圈兒。方眠問：“有沒有話筒可以和觀察室里對話？”

    工作人員連忙把話筒遞上。

    方眠對著話筒道：“穆靜南、穆靜南，聽得到嗎？”

    穆靜南蛇頭一揚，看向了擴音器的方向。

    “我一直在這兒，我沒走。”方眠輕聲解釋，“只是你現(xiàn)在在治病，我不能進去看你，你忍一忍，好不好？”

    工作人員小聲問：“他聽得懂嗎？”

    方眠搖搖頭。聽不懂也要說，以前方眠天天陪在穆靜南身邊，穆靜南這么焦躁，多半是因為方眠不見了。方眠只能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讓他明白自己就在他身邊。

    黑蟒爬上墻架，在擴音器附近繞來繞去。它好像很疑惑，怎么光有聲音不見人影。它用蛇信嘶嘶試探著擴音器，方眠輕輕哼起了歌，是之前他給穆靜南哼過的那首。歌聲響起，大黑蟒終于不再焦躁，它的豎瞳眨也不眨地盯著擴音器，靜靜聽著方眠唱歌。

    上次的歌只有調(diào)子，而這次方眠填上了詞——

    山外山，林外林，有只龍貓和小蛇。

    大龍貓，小黑蛇，翻過山啊趟過河。

    天上星，地上雪，星星飄落雪滿坡。

    月黑黑，快睡覺，龍貓小蛇相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