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趙卓像是個(gè)蒙在鼓里的聾子,驟然得到了聽覺,阿姀的話如一擊又一擊的重錘,撞在鼓面上,驚得他駭浪驚濤。 “所以你內(nèi)心并沒有將我算在仇人的范圍內(nèi),因?yàn)槲覜]有殺掉張十六,反而是他效命忠誠的邶堂,一邊親刃了自己的探子,一邊追殺你,使你落得如此境地?!?/br> “是也不是?” 趙卓想起,那夜張十六逃生,最后同他說的一句話是“我若生還,定會來尋你”。 人的命數(shù)大概是有些心中預(yù)知的。這種預(yù)知,既不是圣賢書能夠解釋,也不是易經(jīng)六爻能卦得出。 每每說出這樣的話,彼此之間,大約就是永別了。 他們替邶堂傳信,起始總有一句,式微式微,胡不歸。 趙卓曾經(jīng)問張十六,此為何意。 那時(shí)的張十六在半山上放著自己散養(yǎng)的幾只羊,豪放不羈地坐在山頭上,望著天。 “世家貴族們閉眼不問蒼生,朝廷若不仁,就推翻了再建新政。人要活下去,能忍氣吞聲一時(shí),不能被欺壓一世?!?/br> 張十六曾經(jīng)走過大崇的許多地方。 茂林深山的村子里貧弱病苦,可皇帝興建宮室需要林木,需要有人燒瓦。邊關(guān)城中的百姓居無定所,因?yàn)橛伪迸c麓南冒犯挑釁,將軍們百戰(zhàn)而歸,朝廷不給軍費(fèi),就要征百姓的錢糧。 因?yàn)榇蟪缇硟?nèi)如今三地鼎立,都城居中,行商訪友不能快意而行,見不到地人總有諸多遺憾。 趙卓生在騖嶺道,并沒有張十六那樣崇高的抱負(fù),也沒有他劫富濟(jì)貧的心。他覺得苦,但也沒有張十六說得那樣苦。 但這就是邶堂之內(nèi),人人心中恪守的信條。 可也是他堅(jiān)守的這份本心,害了他的命。 “是?!彼驴嗔尕甑卣局?,肩膀都垮了下來,“可你故意救我,難道不是想對我報(bào)復(fù)?” 阿姀長嘆一口氣,心道我也不是什么閻王惡鬼,活生生的人倒在我面前,我憑著本能的同情搭救了你難道不符合常理嗎? 有了這層隔閡,就算真是善心大發(fā),也是百口莫辯。 好在他今日苦痛都受了,看樣子不僅被阿姀的話唬住了,也沒有什么生出危險(xiǎn)的可能了。 “我是想從你身上得到邶堂的消息,這與我同情萍娘與你的幼子并不沖突。我若不救你,你一家三口便早死于一月之前,你也了然于心吧?” 趙卓連連搖頭,像是叮囑自己千萬不要為她的話所動一樣,喃喃著,“我不會告訴你的,我不會!” 周嫂子從身后扯扯阿姀的衣袖,瞄了一下還在地上的萍娘。 阿姀眼中黯下來,也知此刻不是時(shí)候,“你現(xiàn)在可以不說,但若是走出這個(gè)門,再流浪上幾日被邶堂的人發(fā)現(xiàn)了,連孩子都得跟著死了,所以你必須聽我的?!?/br> 說到孩子,趙卓忽而怔了一下。對,他還有尸骨未寒的妻子,還有懵懂不知的孩子。 “你也聽說了吧,今日參軍夫人在途中被殺,這就是邶堂的手筆?!卑徸呓藥撞?,“城外有個(gè)義莊,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帶萍娘去那里,我和周嫂子會一起替她守靈?!?/br> 好說歹說,總算是將這人說動了。 經(jīng)褚晴方這么一鬧,原本該去棺材鋪?zhàn)訂柕氖乱矝]問成。 好在義莊還有能臨時(shí)賃的棺床,便先湊合一夜不在話下。 而接踵而至另一個(gè)問題,開始攀上阿姀的心頭。 城里城外現(xiàn)在不知有多少邶堂的眼線,若告知公堂大肆派兵也顯然不現(xiàn)實(shí)。 那么帶人躲去義莊的這幾日,該由誰來護(hù)衛(wèi)他們幾個(gè)手無寸鐵的人的安全呢? 便在此時(shí),周嫂子抱著熟睡的孩子,趙卓找了布裹著萍娘,屋內(nèi)死一般沉寂。阿姀陷在自己的思緒中,被忽然響起的敲門聲驚得一顫。 “是誰?打烊了,明日再來吧。”她盡量將自己的語氣調(diào)整得溫和,可心卻如戰(zhàn)鼓般猛地跳了起來 “新夫人,是我?!?/br> 刀柄抵在門上的絲綿紙,透過街上的燈顯現(xiàn)出一點(diǎn)輪廓來。 阿姀雙膝一軟,幾乎卸掉了所有的力氣。 是云程。 -------------------- 作者的本命太太開文了,興奮地狂打滾于是差點(diǎn)開天窗了.jpg. 第46章 停靈 ===================== 恪州城外的義莊并沒有州府撥錢,完全是私人籌建。 籌建的員外郎是惠舒年間人,原本是因?yàn)殂≈菰谶叧牵?jīng)常有游北人劫掠百姓。為了給流離失所的百姓們派發(fā)口糧,另外能有存棺之處,便建在了員外辦的私塾外十里。 衡啟駐定恪州之后,便筑起了銅墻鐵壁,百姓起居便有所改善。加之員外郎后來家道中落,死于病痛,無人承繼。人們逐漸不再需要義莊了。 簡而言之,這里已然荒廢了許久。 阿姀領(lǐng)著頭,站在黑燈瞎火的義莊門前,既有些怯,又有些難以言喻。 這地方她也沒來過,即使在恪州待了半年,也不甚了解這種的地方。之前偶然一次與棺材鋪的掌柜交談時(shí),掌柜才對她說起了這地方。 這兒也太荒涼了,早知道還不如待在鋪中,遭遇不測了喊兩嗓子還能招來人救。 以手掩面,阿姀的背影瞧著有些頭疼。 “夫人,要我先進(jìn)去探探嗎?”云程從懷中掏出火折子,一下子吹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