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阿姀倚在門邊上,揚揚下巴,示意跟著送上來的顧守淳退下。她累得不行,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對方遲疑了片刻,仍是解釋道,“實在對不住殿下,是圣上下了旨說要星夜兼程,所以臣等……” “知道?!卑徍苁抢斫猓伴愅跻闳?,誰敢令你五更活嘛,這不就來催命了。” 話雖說得輕松,可對顧守淳一點用也沒有,反倒讓他更加凝重了。 “殿下,臣有一事不解。”顧守淳仍站在兩級臺階之下,十分得體地保持著君臣之間應(yīng)有的距離,“那日,鋪子后并未派人把守,殿下為何?” 為何不利用此機會再逃,如此他一定會想辦法再放走公主一次的。 又為何狀似自投羅網(wǎng),難道是流亡生活困苦,后悔了嗎? “大膽?!卑忀p斥一句,卻并無真的追責之意,隨意輕慢,“此處耳目眾多,你不要命了敢將欺君之言宣之于口?!?/br> 她看起來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顧守淳聽了這句話,心中想道。即便不因這欺君之言而死,若是沒有抓到公主,回去領(lǐng)罪也亦是死。 他能走到今日,全靠陳家和陳皇后的提攜,早就想好了將知遇之恩全都回報在宣城公主身上,哪怕因此而死,也算是心中無愧了。 可她的貌似配合,又全然不在意,實在搞糊涂了他。 不過兩年過去,當初夜里勇敢又冷靜地求他幫忙的小公主,便不大看得明白了。 阿姀端正了站姿,更換了一身衣裙,為人添了幾分光華。從前刻意收斂的容色重見天日,風霜里走過的日子,如同金子磨光般,替她增光添彩。 “你一定想問我是否后悔了離開皇宮,才選擇順從地接了旨?!卑徫⑽⒋沽搜?,想起的是自己早就分明地列在心中的那些未竟之事,“非也。有些事我從前不知,但如今既然知曉,就必然要去探個清楚。我早便想好了尋個由頭回到都城,正好被人揭發(fā),也算是順水推舟?!?/br> 她一字一句,分明地將自己的目的剖析得明明白白。 顧守淳倏地發(fā)覺,公主并未將自己劃歸在新帝一派,不然一定不會言至于此。 在顧守淳看來,先帝之死,與如今的新帝,定然逃不開關(guān)系。 彼時他剛在金吾衛(wèi)中升遷做了個小首領(lǐng),不止一次地見過先帝,他正值英年,無病無災(zāi)怎么可能突然病重,以至于不治而崩。 更別提陳皇后,原本還強打精神處理著先帝后事,還派了人叫公主住回她的皇后寢殿。又怎么可能前一日才在崇安殿中見了新帝,第二日便悄無聲息地傷心過度而薨? 皇家之腥風血雨,本就不容外人置喙。 古往今來,一朝天子一朝臣,這道理顧守淳也懂得,只是若這新帝是個勤勉寬仁的好君王也便罷,偏他敏感多疑,自負妄為。為了少花錢不與游北打仗,竟要將朝中唯一的皇室血脈嫁去游北和親。 大崇自立朝一來,從無為止戈而嫁與公主的先例,何況游北荒蠻,毫無信譽,即便是和親,又能偏安多久呢? 顧守淳雖在內(nèi)朝,卻仍心系廟堂,說他杞人憂天也好,說他自作多情也罷,總算是比沈琢這個吊兒郎當?shù)幕熨~更憂心家國的。 若非自己守著的那點君臣之義,沒有趁某個夜黑風高一刀宰了這皇帝,哪還有今日面對宣城公主,躊躇萬分的景象。 且聽她話中之義,也有所籌謀,無論是什么,幫她一把不會比對新帝獻愚忠來得更壞。 “說來,若是我順利地被你綁回了都城,也是大功一件。顧將軍,論功行賞之時,要多多表現(xiàn),好升官加爵啊?!?/br> 阿姀意有所指地對顧守淳說,這在旁人看來如冷眼諷刺一般的話語,卻硬生生被她道出了幾分暗示。 黃門很快將水送了來,只是不方便在公主在時進去添水。 阿姀坐在廳堂中悠哉悠哉地喝茶,見他來回奔波,心里覺得有趣得很。 小黃門是借著長秋監(jiān)的勢來的。如今薛平勢頭正盛,長秋監(jiān)的意思,自然也是他的意思了。薛平在恪州之時,沒少為著自己的利益以權(quán)勢相逼。 若非如此,她也許便不會立刻與衡沚假婚。 但阿姀就是看他不爽,從前她的侍女在永寧門外時受刑,阿姀一步三叩地在崇安殿外求皇叔,薛平就那樣看著,看著人被打死,然后像個晦氣東西一般吩咐丟去亂葬崗。 阿姀如此看在眼里,恨在心中。 而后宮中辦陳昭瑛的大殮,薛平不知從中撈了多少好處。新帝不管,他便也得勢猖狂。 阿姀作為唯一的子女去為陳昭瑛合棺時,她棺木中隨葬的物件都不夠。 樁樁件件,豈能對他輕饒。 愛屋及烏,恨亦如此。仗勢欺人罷了,回敬一二也不成問題。 “你?!卑徧忠恢更S門,示意他近前,“添好了水便下去,快馬去附近城中給我買個侍女回來,一要聽話二要漂亮三要機靈。既不能是出身卑賤,也不能是官宦子女,不識字者本公主也不要。若是不能晚飯前趕到,今后的飯,就都別吃了?!?/br> 話語含著笑,卻如能殺人的刀。 黃門抬眼,冒著大不敬之罪,看著面前作威作福的公主,說不恨是假的。 但他有什么辦法呢,公主笑靨如花,卻字字句句不給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