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三日。 他立刻起身,去看身后掛著的北地疆域圖。 按阿姀他們行走的路線,距離原州三日路程的地方,無非是清縣和隆縣。隆縣在南,清縣在北。前者山路交錯起伏,后者平坦,多見戈壁。 且信展開來時,用手拂過還有一層灰土,連同信封內(nèi)側(cè)也是。照此來看,他們一定是走了清縣這條路。 野地里的客棧,便一定是出了城。清縣東有騖嶺,叢林錯落,不該有客棧。而清縣西皆是戈壁,正是風(fēng)沙多之處。 那就說明,他們已經(jīng)過了清縣。 只要不在清縣城中,安然無恙的幾率,總是更大的。 衡沚這才松了口氣,連同整個緊繃的身體都放松下來。 舊傷割裂的疼痛也幾乎一瞬間卷土重來,逼得他手臂撐在刀架上,半彎著身子,閉著眼輕輕地吸氣。 臨走時,阿姀還笑他似小娘子般,將一個平安扣鄭重系在她腰上。輻射至整個上半身的痛不間斷地磋磨著衡沚,讓這場景如走馬燈般,不斷在眼前重現(xiàn)。 遲早會有這一日的,衡沚忽然冷靜地想。 背脊上的冷汗?jié)u漸濡濕他的單衣,再灌了風(fēng),便將六月的初夏霎時變了隆冬。 遲早都會有,他趕赴戰(zhàn)場,而阿姀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如今只是提早幾日,換了位置,讓他親自嘗到了這樣惶惶度日的滋味。 一整夜,難以為繼。 沒多久,云程和晁蓄一起,帶著大夫進(jìn)了大帳來。 “總督?!标诵钚卸Y,也眼見衡沚的不適,沒敢多問,直接稟明了來意,“斥候來報(bào),游北人屯兵西北,似是要從原州下手了?!标诵钣值溃傲硗?,有一人從原州來投軍,是個熟人,此時正在帳外候著?!标诵瞠q豫著。 恪州與原州曾在惠舒年間聯(lián)合北征,擊退游北百里。此戰(zhàn)期間,時值壯年的衡啟麾下,有一將驍勇無雙,無論是殺敵還是布陣,都名震北地。 只是息戰(zhàn)之后,衡啟逐漸放縱昏聵,這人便也逐漸銷聲匿跡,偶有人說他是疫病而死,時間長了便也無人問津了。 是以晁蓄方才在營帳前見了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衡沚看了他一眼。 從原州,來恪州投軍,還是熟人。 “叫他進(jìn)來?!蓖柿艘话氲囊律烙种匦麓┖?,衡沚忍著肩上地鈍痛,還不忍不住擰著眉,“云程,叫大夫在隔壁帳子里等,給我端杯濃茶來?!?/br> 得了吩咐的幾人,皆安靜地退了出去。 沒一會兒,一個基本算得上是衣衫襤褸的漢子掀了簾子進(jìn)帳來。渾身上下,只有腰間掛著的一串銅鑰匙,隨著走動的步子清脆地響。 “草民袁呈信,見過總督?!彼竭呄骂M的胡茬恣意生長著,銅色的皮膚顯得人精壯。衣袖皆挽到臂彎處,雙手抱拳,掌骨處還纏了布條,已經(jīng)很陳舊了。 衡沚看著他,覺得熟悉,卻又說不上來哪里熟悉。 袁呈信隨之一笑,什么體統(tǒng)分寸,皆丟去了一邊,“小世子,經(jīng)年不見,你都長成這般玉樹臨風(fēng)的公子爺啦!” “你是……”衡沚不太確定,“袁衛(wèi)將軍?” “不錯,是我!”袁呈信拍了拍自己胸口,“我袁某,曾是先侯爺坐下副將,那時你還是個娃娃,隨軍時,我時常抱著你呢?!?/br> 他那時剛剛隨軍不久,不過十五,自己也還是個少年人,愣頭愣腦。夫人不在,衡啟同軍中大臣議事常常一議就兩三個時辰,身邊又沒有女官,誤打誤撞地,倒是學(xué)了很多養(yǎng)娃娃的技巧。 只是后來無暇成婚,又負(fù)氣出走,賦閑到如今,也還是個山野村夫。 衡沚看著他,腦海中關(guān)于袁呈信的記憶,一點(diǎn)點(diǎn)地冒了出來。 袁呈信在衡啟身邊做副官,一做便是四年。然后便在一場突圍戰(zhàn)中一戰(zhàn)成名,封了校尉,之后幾戰(zhàn)出生入死,一路做到了衛(wèi)將軍,便也沒再見過了。 除了懷抱著他站崗,關(guān)于這位據(jù)說英年早逝的袁衛(wèi)將軍的軼事,衡沚一直清清楚楚地記得。 “這些年不聞將軍蹤跡,坊間傳聞將軍早已身死。如今再見,恍如隔世。” 聽他方才僅介紹自己是衡啟副將,更使人唏噓。曾經(jīng)的軍功榮耀,一并隨著隱匿鄉(xiāng)野,都隨風(fēng)而逝。 袁呈信是個從不貪戀榮華的人。 “說來慚愧。”他低下頭,手不自覺地在身側(cè)攥緊,“當(dāng)年因不理解先侯爺所作所為,才負(fù)氣罷官出走。早知北蠻子野心不死,若是留在軍中,如今小侯爺您也不至于無將可用,蟄伏數(shù)載。” 他在原州山野,卻也常聽說衡沚的事跡。 先侯爺過世,一眾老臣仗著是長輩,又隨衡啟日久,便不將才襲爵的小侯爺放在眼中,甚至起了謀逆之心。 此后又與皇權(quán)傾軋間,使恪州艱難求生。沒太平幾日,游北人又率軍進(jìn)犯。 衡沚是他看著長大的,方才還見他的隨從出來急忙叫大夫,說是舊傷犯了疼的厲害,想來這些年受了不少苦。 衡啟的為人他更是清楚,本就不愛先夫人,若不是僅得這一子,更不會在乎小侯爺?shù)乃阑睢?/br> 袁呈信是個武將,也是一把開刃的武器。如今,也到了他再次出鞘的時候了。 不管是為了小侯爺,還是為了自己。 為了沒盡完的忠。 袁呈信的到來,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將他留下是自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