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芳蓮坐上了去往山南道的花轎。

    可進莫府大門時，才知道自己原來根本不是來為人妻的。父親為了區(qū)區(qū)幾兩銀子，還有些布匹臘rou，便將女兒賣給了莫家。

    這些東西不是彩禮，而是芳蓮的賣身契。既沒有三媒六聘，也不能從大門抬進去，芳蓮被迫扯了嫁衣從花轎上下來，忍著好大委屈自己從側(cè)門進去了。

    事成定局，也無可轉(zhuǎn)圜。芳蓮即便是做妾，也想著夫君是個癡傻的，想必不會多么折磨人，只要安分守己，未嘗沒有好日子過。

    可她又被騙了。

    莫全雖然癡傻，卻心思邪惡，像是頑劣的孩童一般，整日里與她不好過。打罵已是家常便飯，到了夜里，老夫人為了抱孫子，便強硬了讓兩個嬤嬤來，逼迫她圓房。

    后來芳蓮又想，只要有了孩子，日子就能好過了。

    可她又錯了。

    她肚子也算爭氣，第一胎便生下個兒子。老夫人雖然立刻就將孩子抱走了，可也算是可憐她，讓她搬到后宅的一處小屋子里，遠離莫全，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了月子。

    孩子三個月大時，新夫人上門了。

    芳蓮一時愣怔，有些接受不了，頭一次違背了老夫人給她定下的規(guī)矩，瘋癲地跑去她屋子里，問，“那我呢，我是什么？”

    老夫人抱著孩子，嫌惡地讓人把她拉起來，諷道，“你本就是我家買來的妾，能生孩子就算對你好了，怎么？還想做我兒的正頭娘子？你算什么什么東西，窮獵戶家的女兒?！?/br>
    就這樣，孩子也在新夫人過門時，抱給了她養(yǎng)。

    芳蓮一直就住在她坐月子的那處小屋里，再也沒回過莫全的后院。

    莫全還是三五不時地來折辱她，打罵她。新夫人雖然良善，也逢年過節(jié)地送她些東西，但孩子，卻再沒讓她見過。

    她住在花圃之后，孤獨冷清的小屋子中，像是被人遺棄的用具。

    第六年時，夫人找到了她。

    這是芳蓮頭一次見到莫全的妻子，三媒六聘，登記在冊的，也是如今她兒子的嫡母。女子一襲錦衣，鬢發(fā)精美，聲音也和氣。

    “你也知道，夫君他與常人有些不同。但?！彼剖请y以啟齒般，夫人低下了她的頭，“麟兒大了，總該有個人與他做玩伴，我想要個女兒，所以，今夜你來院中吧?！?/br>
    麟兒，原來她的兒子叫麟兒。

    直到夫人走了，芳蓮這才如夢初醒般，理解了她的話。

    原來，她還是個用具。一個主母想要孩子，便要被送上莫全的床，生下孩子給主母撫養(yǎng)的，用具。

    只是這次并不算順利。

    莫全天生有所缺陷，即便麟兒如今健康長大，也難保之后的孩子也平安無虞。芳蓮第二次懷上沒多久，便毫無征兆地流產(chǎn)了。

    夫人以為是她常年積郁，身子不好不利受孕，還找了大夫來，日日盯著她喝許多苦得發(fā)澀的補藥。

    也算她良善，不是棄了她另尋新妾，還用藥將她頭胎時身子的虧空，補了些起來。

    但很快，夫人便意識到，這并不是芳蓮的問題。

    因為第三胎，也在四個月時無故小產(chǎn)了。

    而后她便著急起來，試了許多折磨人的法子，從各種地方搜羅來利孕的湯藥，既給莫全灌，也給芳蓮灌。

    只有在這時，莫全褪去了可憎的面目，像個孩子般苦得皺起臉來。

    芳蓮安靜地坐在莫全身邊看著他，很難說得清，心里到達作何想法。

    折騰了一兩年后，芳蓮終于安安穩(wěn)穩(wěn)地生下了個女兒。

    夫人欣喜地在產(chǎn)房門口等了一日，一待孩子被抱了出來，便立刻將她帶回自己的院子了。

    其余人勢力冷漠，見夫人不在意了，便也冷待了芳蓮。她產(chǎn)后，甚至還要自己下床去找水喝。

    她生了一兒一女，卻似一無所有。

    但她并不因此自棄。

    拿著每月那么一點點的份例銀子，芳蓮一面顧著自己的飯食，省下來的全都托人出去買些書自讀。

    志怪傳說，四書五經(jīng)，憑著從前在家時偷聽兄長的師父傳道受業(yè)，硬是讀通了一些。

    書中的世界無限寬廣，雖然小屋只在莫府一隅，芳蓮卻覺得自己時常與這些文字一起，魂游天外，去往四方無矩之境。

    第十年，女兒正是牙牙學(xué)語，冰雪可愛的時候，芳蓮終于有了機會，見到了一雙兒女。

    可事情并不趕巧，很快也將成為最后一面。

    因為莫全死了。

    沒什么原因，暴病而亡。從前來給他瞧癡傻的大夫也說了，即使吃盡補藥，也活不到而立。

    加之夫人為了想要個女兒，不停地灌他更多的湯藥，壽數(shù)不長也是預(yù)想之中。

    芳蓮的解脫，竟然是老夫人的一條白布。她說她兒習(xí)慣了與芳蓮在一處，夫人又要養(yǎng)著孩子，只有芳蓮能投繯一死，與莫全繼續(xù)做陰間夫妻。

    芳蓮哪里肯依，生前就騙她做妾，死后，誰還管得了死后？

    莫家竟然要活人殉葬，打著燈籠都找不著這么損陰德的事。

    趁著夜里辦喪事無人在意她，芳蓮便跑了。一路奔波疲憊，一月過去，才回到青衡山，自己的家。

    如今父親竟然為了莫家來人，不過用些銀錢賄賂，便想再次將自己的生死交給莫家，芳蓮斷然不肯，也不服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