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是兩層的那種，靠近走道的是一扇鐵門，里面是一扇木門。像大多數(shù)住戶一樣，沈研研家也是將里面的門打開，只關(guān)了鐵門，便于通風換氣，也方便有人找上門來的時候，不會錯過。

    里面的叫喊聲還在繼續(xù)，透過鐵門之間的空隙，房屋內(nèi)的情況一覽無余。

    但緊接著，剪著利落短發(fā)的女人明顯注意到了敲門聲，一臉不耐煩地走過來：“誰啊，什么事？”

    下一秒，女人看到了別蘇的樣貌，眼睛一亮。跟著又認出了別蘇二人身上的圣蘭斯帝學院制服，臉色明顯好看不少：“啊，是研研的同學？”

    她回過頭，對站在一邊，剛才被她罵了半天，臉上還有輕微紅腫的沈研研說道：“有同學要來，怎么也不和mama說一聲？”

    說著，女人趕緊后退兩步，讓別蘇和祁言進來，言辭像是一個友好的阿姨：“家里還沒來得及收拾，真是失禮了?！?/br>
    沈研研沒想到別蘇兩人會找過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臉上滿是難堪與羞窘。

    “不用換鞋，別客氣。都是研研的同學，把這里當成自己家就好。”女人臉上的笑容討好，對別蘇的態(tài)度尤其好，領(lǐng)著她到沙發(fā)坐下，還擦了擦面前的茶幾。

    她看著別蘇的臉，不停地夸道：“我們研研真是有福氣，還能認識這么俊的小伙子?！?/br>
    祁言替別蘇解圍：“阿姨過獎了，我們都是沈?qū)W妹的朋友罷了。”

    女人方才只注意了祁言是位女生，這時才看清他的臉，一時愣了愣，知道自己女兒樣貌不如人家，又對沈研研沒好氣道：“愣著做什么？還不給客人倒茶？”

    別蘇趕緊擺手拒絕：“不用了，阿姨，別麻煩了?！?/br>
    女人拍拍她的手：“客氣什么，年輕人不愛喝茶，那阿姨給你們拿點飲料。研研，你照顧一下同學??！”

    沙發(fā)是雙人的，別蘇坐下后，身邊只剩一個位置。祁言甚至沒有看沈研研一眼，直接在別蘇身邊坐了下來，反倒是別蘇有些尷尬，打算起來將位置讓給沈研研。

    沈研研攔住她，示意自己站著就好，勉強笑了笑：“學長學姐怎么會來，是有什么事找我嗎？和我打個電話就好，麻煩你們跑一趟?！?/br>
    “沈?qū)W妹倒是說得輕巧，就是不知道要怎么給你打電話？”祁言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將那部粉色的手機遞到了沈研研的面前。

    不像其他學生會買各式各樣的手機殼，彰顯自己的風格。眼前的這部手機光禿禿的，屏幕的裂痕rou眼可見，背面也有不少劃痕，一看就是年代久遠的款式，不知道用了多少年。

    沈研研抿著唇，一把將手機奪過來，聲音也變得硬邦邦的：“謝謝學姐?！?/br>
    她一回家，就被拉著吵了一架，到現(xiàn)在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把手機忘在甜品店了。

    明明她的本意就是讓別蘇對自己起憐憫之心，連之前的“落跑”都是有意為之。

    但此刻，家徒四壁的屋子和傷痕累累的手機都被人盡收眼底，她只覺得好像連外衣都被撕開，所有的不堪與貧瘠都顯露出來，連最后的一絲遮羞布都快要被扯去。

    別蘇關(guān)切地看向她，很是抱歉：“沈?qū)W妹，是我之前的問題對你造成了困惱嗎？對不起，是我誤會了，不該那樣問你?！?/br>
    沈研研低著頭：“沒有。”

    在這個面積不大的客廳，只有她一個人是站著的。不論是沙發(fā)、茶幾，或是在學校里如眾星拱月一般的別蘇和祁言，都被她俯視著。

    但沈研研知道，其實她——才是那個低到塵埃里的人。

    “學長問的沒錯?！彼е麓?，不去管祁言冰涼的眼神，難以啟齒道，“我是喜歡學長。”

    說到這里，她猛得抬頭，晶瑩的淚珠在眼眶之中轉(zhuǎn)動：“學長，學長是整個學校對我最好的人！在我被欺負的時候，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在所有人都看不起我的時候，只有學長愿意幫我，給予我力量！甚至今天，學長來家里找我，不論是為了給我送手機，還是別的什么，我知道，學長眼里的關(guān)心是不會騙我的，學長是我所見過的，最真誠的人！”

    她的語速又急又快，令人來不及反應(yīng)，也來不及打斷。

    這樣的評價太高了，別蘇微微怔住。

    她接受過許許多多的告白，在許多不同的地點，遇到過各式各樣的形式，甚至聽過或直白或神情的話語，但從女生口中，的確是第一次。

    別蘇心中率先涌上的感情是自責。她不由得問自己，是不是她女扮男裝的決定是錯的，是因為這個，才導致沈研研會……喜歡上她？

    身側(cè)的手突然被握住，祁言的掌心蓋在她的手背上，神色平靜，臉上的笑容早已不見：“沈?qū)W妹，謊話說多了，自己也信了嗎？”

    驟然的接觸讓別蘇的眼前再次浮現(xiàn)黑色的數(shù)值。

    在沈研研的頭頂，清晰的數(shù)字從90點緩緩往上跳動，然后停下來。

    【▇ ▇值：93點】

    不對。

    別蘇心中升起異樣的感覺。

    作者有話說：

    后翻還有

    第28章

    從那天在社團招新時, 她看到沈研研頭頂數(shù)值的第一次起，數(shù)值就是90點，在后續(xù)偶爾的觀察中, 也一直沒有變過。

    因為高得太過不合理, 她絕不會記錯。

    是哪里不對？

    別蘇的目光逐漸和沈研研對上。后者一臉緊張地注視著她，眼中有淚光，雙頰微紅，害怕有可能出現(xiàn)的拒絕, 又期盼得到肯定的答復。

    不對。

    她不該看著我。

    所有人, 在看向她的時候, 數(shù)值都會降低, 只有祁言例外。

    雖然她仍然不知曉黑色數(shù)值的全貌, 但她發(fā)現(xiàn), 不論是楚弈, 還是顧勰, 甚至是盛檸，在和她交流的時候，數(shù)值都會發(fā)生輕微的向下波動, 具體波動幅度會與接觸的程度有關(guān)。

    如果只是一般的溝通，有可能會保持不變；但如果有親近一些的接觸, 數(shù)值就會落下。

    按照這個規(guī)律, 沈研研不可能在看向她的同時, 一邊說著喜歡她, 一邊升高這項數(shù)值。

    在這個前提之下，別蘇也看出來沈研研的不對。

    或許正是因為她收到過的告白太多, 真情假意也極易分辨。這樣的眼神, 并不屬于她所見過的任何一種, 她覺得很陌生。沈研研說的話或許是真的，感激她的幫助，感謝她的解圍，但這樣的情緒并不是喜歡——至少不是沈研研口中的“喜歡”。

    沉默之中，沈研研面上的紅潤漸漸褪去，變得發(fā)白，雙眸中的淚水也欲要滴落：“學長，你也不信我嗎？”

    她嘴唇顫抖，問道：“還是說，你喜歡的人是祁言學姐？”

    別蘇想都沒想，否認道：“當然不是。”

    感受到手背上的那只手微微收緊，別蘇來不及在意：“我沒有喜歡的人，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是專心學習，怎么能心中都是這些事情？”

    她看了眼祁言，示意對方往旁邊挪一點。這沙發(fā)雖然是雙人的，但三個人稍微擠一些，也能坐下。

    別蘇按著沈研研的肩膀，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在她的眼里，沈研研是個模糊了自己感情的學妹，只要和她好好說清楚，讓她意識到這一點就好：“沈?qū)W妹，你要分清你自己的感情，你對我的不是喜歡，或許是感謝，或許是崇拜，是因為我?guī)椭^你，但這不是真正的喜歡?！?/br>
    “學長是覺得我不夠好嗎？”沈研研握住別蘇的另一只手，問道，“是覺得我配不上學長嗎？”

    還沒感受到肌膚相觸的溫度，那只手就被人抽了回去。祁言把別蘇的兩只手疊在一起，然后單手蓋住，語氣嘲諷：“難道沈?qū)W妹覺得自己很優(yōu)秀？還是覺得別蘇會愛上保護人的那種感覺？”

    他把別蘇從沙發(fā)上拉起來，不愿再和這種人坐在一起：“沈?qū)W妹想要自欺欺人，是自己的事。別蘇愿意來這里，不是因為你的謊言多真實，也不是被你騙了，更不是喜歡你，是別蘇想要幫你。但如果連你自己都陷在謊言之中，不敢面對真相的話，沒人能幫你。”

    打包好的蛋糕被放在茶幾上，祁言看都沒看，牽著別蘇往外走：“和阿姨說我們先回去了，今日多有打擾?！?/br>
    “讓沈?qū)W妹自己好好想想吧?！彼聪蜻€想要說些什么的別蘇，先開了口，不給沈研研一點機會，“來的時候不是還說，要和我一起去吃晚飯？”

    兩人已然走到門口。看著那兩道親密的身影，沈研研不甘道：“學姐，你真的不是嫉妒嗎？”

    祁言頭也沒回，不理會她的問題，反而意有所指道：“有些東西就像今天沒能嘗到的蛋糕，有的客人左思右想挑了一塊，有的客人什么口味都點一塊，甚至還有的客人，像我們一樣，買回來之后隨手送給別人，扔在一邊。沈?qū)W妹，蛋糕的命運由客人說了算，但人不一樣，人主宰自我，不被任何人挑選?！?/br>
    身后只余一陣沉默。

    兩人跨過那道門檻，鐵門被關(guān)上，發(fā)出清亮的一聲響。

    祁言走了兩步，發(fā)現(xiàn)別蘇停在原地，低著頭，不肯動。

    他只好又退回去，低聲問道：“怎么了？”

    “祁言?！眲e蘇聲音很小，充滿了困惑，“我覺得沈?qū)W妹不喜歡我。那她到底為什么要說這種話？”

    “因為你太優(yōu)秀了?！?/br>
    祁言俯身，對上她的眼睛。在幾乎沒有光的走廊上，別蘇的瞳孔還是如黑曜石一般透亮，澄澈干凈，令他不想說出那些糟糕的話。

    “別蘇，你看?！逼钛缘闹讣恻c在身側(cè)的墻壁上。原本是白色的墻面，但在經(jīng)年累月之下，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道道或黑或灰的印子，不少地方脫了皮，一塊又一塊的斑駁，手指在上面輕輕一蹭，就會在肌膚上留下痕跡。

    “這樣的地方，你從沒來過。沒人愿意永遠待在這里。你善良、耀眼，那么多人喜歡你，但你都不屑一顧。唯獨沈研研，你幫過她這么多次，她希望你能喜歡她，永遠保護她。這沒什么奇怪的。”

    “她想我喜歡她？但她不喜歡我？”

    “是誰都可以，是你，是楚弈，或是其他人。但在所有人中，你是最好的選擇。”

    別蘇深吸一口氣，又有不少灰塵被她吸了進去，就要咳嗽，卻聽到沈研研家又傳來動靜。

    他們離開了那扇門所能看到的范圍，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剛好是個死角，估計是以為他們已經(jīng)走遠了，沈研研的母親才又生起氣來，和之前那種尖銳刺耳的聲音別無二致。

    女人的聲音氣急敗壞：“沈研研！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你就讓他們走了？！”

    回答她的是平靜到淡漠的聲音：“人家要走，我怎么攔得住？”

    女人言辭質(zhì)問，語氣凌厲逼人：“你就不知道留別人下來吃頓飯？我花了那么多精力送你去圣蘭斯帝上學，你就這樣回報我？”

    被她這樣說，沈研研也隨之激動起來：“呵，說得好聽，你花了什么精力？是我考到了全市第一，是我的成績好，是我優(yōu)秀，別人才免了我的學費！你現(xiàn)在用的錢，都是學校給我的生活費??！”

    “我用你的錢？那是你爸的救命錢！死丫頭！你媽辛辛苦苦生你養(yǎng)你，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　?/br>
    “你還要我怎么報答你？”

    “當初我讓你去打工，你非不肯，當時怎么和我說的？你當時怎么答應(yīng)我的？你是怎么和我保證的？”

    “我那時候才初中畢業(yè)？我怎么能去打工？你要我一輩子都毀了嗎？”

    “那你上了高中又有什么用！??！你現(xiàn)在的成績再好有什么用！成績好？成績好以后還不是要去打工？你當時答應(yīng)我的話你不敢說了是吧？沈研研！當初我同意你去上學，我給你簽同意書，是你！是你說你會想辦法認識同學，想辦法交朋友，再也不讓我們住這種地方了！你現(xiàn)在全忘了？！你爸還躺在醫(yī)院里，你就是這樣遵守你的承諾的？！我真后悔生你?。?！”

    “那你為什么要生我？！你殺了我好了！你要我怎么辦？交朋友？人家根本看不上我！你要你女兒脫光了去勾引自己的同學？你還把自己當一個母親嗎？”

    “啪——”，清脆的巴掌聲響起，緊接著是怒罵聲。

    “我讓你這樣做了？你是要氣死你親媽啊——??！”

    這番對話讓別蘇生生把咳嗽卡在喉嚨里，沒有出聲。

    她感到一種顛覆般的震驚，沒料到自己會聽到這些。信息量太大，她聽明白之后，抬腿就要回去沈研研家——至少要阻止沈研研的母親這種暴力行為。

    祁言扣住她的手腕，說話一如既往地溫和，對出現(xiàn)在耳邊的凄厲爭執(zhí)置若罔聞：“別蘇，你能做什么？”

    “難道我們就當什么都不知道？”別蘇望向他，目光中滿是不理解。

    “沈研研會希望我們聽到這些嗎？這些是她的家事?！逼钛赃B“沈?qū)W妹”都不喊了，直呼其名，語氣也帶上些許強硬。

    別蘇抿唇：“或許她不希望。但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如果我們現(xiàn)在從這里走出去，只是在粉飾太平。我之前錯了，我明知沈?qū)W妹需要幫助，但我卻一直都在用錯誤的方式幫助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