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勰沒有回答，別蘇也沒辦法替他說出答案。

    夏夜的風(fēng)懸在耳畔，如同它的溫度一般，炙熱如火焰，連衣袖的鼓動間都帶有沖破枷鎖的自由意味，狂暴而猛烈。

    除去風(fēng)聲，沒有人說話，整塊露臺安靜得寧和。

    樓層不高，但風(fēng)很大。

    別蘇攏住外套，回想著顧勰之前的舉動。

    只是想要替自己整理亂糟糟的衣領(lǐng)，她都會不由自主地躲避；但換做祁言，似乎怎樣的事，她都不會抗拒。

    也許的確是因為兩人相處太久，她已經(jīng)熟悉了對方。

    她信任祁言。她莫名覺得，不管怎么樣，祁言永遠也不會傷害她。

    如果對一個人可以有這樣的信任，那又怎么可以為了那些毫無根據(jù)的猜測而發(fā)生分歧，甚至引發(fā)矛盾？

    別蘇下定決心，她要找個機會旁敲側(cè)擊一下祁言的態(tài)度，不能再自顧自地苦惱了。

    交心的友誼不是比愛情要更加難得嗎？

    想明白了這一點，別蘇感到一陣心曠神怡。

    顧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謝謝你，別蘇?！?/br>
    他還是一臉平靜，別蘇卻從中看出幾分輕松。

    雖然不知道顧勰到底想明白了什么，但只要對他有幫助就好。

    別蘇沒有追問的意思，只是擺擺手，說道：“不用謝啊，我也沒有說什么有用的。我還沒感謝你之前為我解決的困惑呢?！?/br>
    她朝著顧勰笑了笑，微微側(cè)身，余光發(fā)現(xiàn)了玻璃門邊的身影。

    對方低著頭，半倚在墻上，逆著光，看不清容貌。

    他的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正把玩著一張卡片，長方形的薄片狀物在五指間快速翻轉(zhuǎn)，在走廊投來的燈光下晃出重影。

    “祁言？”別蘇一眼就認(rèn)出了來人。

    出門前的事情又一次浮現(xiàn)在腦海中，半小時前還困擾著她的問題，此刻已經(jīng)不再令她為難。

    別蘇心情很好，主動朝他招手，問道：“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過來？”

    燈光的映照下，他的腿顯得很長，幾乎兩步就走到了別蘇的身邊。

    他答道：“怕打擾了這些花花草草?！?/br>
    “又亂說?！眲e蘇聽出他的未盡之語，“你是來接我的嗎？”

    “如果你愿意和我一并回去的話。”祁言將手中的房卡遞給她，“你走得太急了。”

    才意識到自己連房卡都沒帶就出來了，別蘇將之接過，捏在手里，說道：“可以給我發(fā)消息嘛?！?/br>
    冰涼的卡片上還帶著他的體溫，不高，但別蘇卻感到一些灼熱。

    她胡亂將之塞進口袋，又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有兩條未讀。

    今天上課的時候，她把手機調(diào)成了靜音，后來一直與祁言在一起，根本沒想起來還要調(diào)回來。

    不管是自己直接跑出房間還是不回消息都很難說清，別蘇選擇放棄解釋：“我就是出來消食，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那我們現(xiàn)在回去吧？”

    她晚上只吃了幾口飯，菜幾乎沒有動過，根本不存在“消食”一說，但唯一知道真相的祁言不會拆穿她。

    祁言接受了她的說法，點頭道：“好?！?/br>
    別蘇沒忘記這里還有一個人，說道：“顧勰，那我們就先回去了?！?/br>
    她回頭，朝顧勰眨了眨眼，示意會保守他的秘密。

    “明天見。”顧勰看著她靈動的表情，面色柔軟了一瞬。

    別蘇轉(zhuǎn)過身，走進室內(nèi)。

    在她的背后，祁言臉上的笑意褪去，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敵意。

    他和顧勰對視了幾秒，目光又落在露臺欄桿處。

    如練的月華落于其上，皎潔得有些刺眼。

    祁言垂下眼瞼，將瞳孔深處的波瀾隱去，邁步跟上了別蘇。

    淡紫色的蝴蝶梅于夜幕之中起舞，昆蟲出現(xiàn)在它的莖干上，揮動著細細的須，撓著世界的癢。

    空曠的露臺上，顧勰站在原地，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

    走廊內(nèi)燈火通明，將他們的身影拉長。

    他正幫她理著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而她沒有閃躲。

    第63章

    別蘇一身輕松地跟著祁言一起回房間, 一路上一個人也沒遇到，偶爾能從走廊兩側(cè)的房間內(nèi)聽到少年們的歡呼聲，是聚眾打游戲的動靜。

    進了門, 別蘇才想起來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情, 忍不住拍了下額頭，說道：“我剛才竟然沒看顧勰的覺醒值！”

    懊惱之下，她的力道沒有控制好，發(fā)出了“啪”的一聲。

    門被帶上, 祁言一手抓著她的手腕, 另一只手將她額前的碎發(fā)撩起。

    被她拍過的那一片肌膚已經(jīng)開始發(fā)紅。

    “怎么為了這種事打自己?！逼钛哉f道, “他有那么重要？”

    “當(dāng)然……”別蘇注意到祁言說不上好看的臉色, 話鋒硬生生轉(zhuǎn)了個彎, “當(dāng)然沒有啦?！?/br>
    其實一點也不痛, 畢竟是自己下手, 還是知道輕重的, 最多是看起來有點明顯。

    擔(dān)心祁言小題大做，別蘇抓住他的手碰了碰額角的那片肌膚，趕緊道：“真的沒事, 不用敷冰塊也不用擦藥的，很快就會好。”

    指腹下的皮膚光滑細膩, 泛著紅色。祁言沒有再說什么, 問道：“忽然提到他的覺醒值, 是他和你說了什么事？你認(rèn)為這件事會關(guān)系到他的數(shù)值變動?！?/br>
    沒想到祁言從一句話推斷出這么多, 別蘇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顯然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她瞞不過去, 只好坦白：“是我的猜測, 似乎每個人的覺醒值都和認(rèn)清自我有一定關(guān)系。”

    見祁言似乎還想說什么, 她先聲奪人：“但我不能說具體的內(nèi)容，你不要問我啦！”

    祁言不會讓她為難，沒有追問，只是道：“是你們之間的秘密？”

    別蘇想了想：“算是吧?！?/br>
    “總有人和你有秘密呢。”祁言的眼尾微挑，漆黑的瞳孔微閃，湊近別蘇，輕聲問她，“那我們之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房間里開著冷氣，風(fēng)從上方吹進來，阻絕了一切屬于夏季的溫度，但別蘇卻覺得身側(cè)的氣息灼熱到發(fā)燙。

    玄關(guān)處本就狹窄，只能容納兩人并排站立，祁言此刻的動作更是將她逼得不由靠在了玻璃柜上。

    玻璃格子里面擺放著的精美物件受到撞擊，搖晃了幾下，發(fā)出震動的接連聲響。

    “什么……秘密？”別蘇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放慢了一瞬，空白的大腦中隱約出現(xiàn)了某種說不上來的情緒。

    “不知道啊。”對方的聲音低而輕，帶著摩擦的質(zhì)感，一字一句地侵襲著她的耳膜，“可以有嗎？”

    “可、可以?！眲e蘇無意識地吞咽了一下，順從著說出肯定的回答。

    手腕被人緊扣著，一點點抬起。

    祁言的頭稍稍低下，讓她的手指輕而易舉地碰到自己的頭頂。

    再往上，是懸于空中的黑字。

    蜷曲著的五指慢慢張開，細長的手指劃過無形的空氣，碰到了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她眼中的像素點。

    沒有任何實感，如同一個投影，又像一座海市蜃樓?？粗臅r候，它那樣清晰，可只要走近，虛幻夢影便會逝去。

    當(dāng)她向前探一寸，指尖便會從文字之中穿透，白皙的顏色覆蓋住顆粒狀的黑，字跡變得殘缺不全。

    什么也沒有觸摸到，但手指卻仿佛落在了不為人知的角落，碰到了某種隱秘。

    “這是只屬于我們的秘密嗎？”祁言的聲音響起。

    他們的臉離得很近，近到面容都有些模糊，看不見邊緣。

    她的手腕還被他握著，就著這個姿勢，她幾乎能看清自己在那雙眼睛之中的倒影。

    “感覺到了嗎？”他繼續(xù)問道。

    別蘇與他對視著，甚至沒有眨眼，只能依據(jù)著本能開口：“什么？”

    黑色的瞳孔深邃，低垂的碎發(fā)遮住了外來的光，里面散發(fā)著濃稠的吸引力，蠱惑著每一份好奇。

    祁言的聲音清晰，像指尖的字跡一樣，融進她的感官，避無可避。

    他說：“感受到，展露在你眼前的、毫不設(shè)防的……自我?！?/br>
    玻璃柜里的瓷器終于不能穩(wěn)住，與柜門相撞，發(fā)出最后的鳴響。

    即將沉溺的神智也隨之浮起。

    “我知道了。”別蘇從對方的手里掙脫出來，猛地一下將墻側(cè)的所有開關(guān)按動，燈具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接二連三亮起，連飄在空中的塵埃都無所遁形。

    從吊燈到落地?zé)?，從燈帶到壁燈，滿室的燈光混在一起，暖黃色的、亮白色的、冰藍色的線條將整片空間涂抹得雜亂無章。

    在明亮的環(huán)境里，內(nèi)心的慌亂卻隨之消去，別蘇找回了對身體與大腦的控制權(quán)。欲蓋彌彰一般，她說起了剛才的感受：“是沒有實體的，那排字。”

    垂在身側(cè)的手悄然合攏，拇指與食指的指腹摩挲著，似乎有觸感殘留在她的肌膚之上，她摸不到那排漆黑方正的小字，卻好像碰到了一顆柔軟的心。

    這是她靈敏的感官所帶來的錯覺嗎？

    別蘇無法確定。

    祁言將刺眼的射燈與藍色的筒燈關(guān)掉，讓房間內(nèi)只剩下溫暖的黃色光暈。

    他跟著別蘇走進客廳，在案桌處倒了一杯溫水，才到了她的身邊：“我很擔(dān)心?？梢愿嬖V我嗎？不要逃避我?！?/br>
    “我……”別蘇眨眨眼，承認(rèn)道，“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和好朋友相處?！?/br>
    “現(xiàn)在呢？”祁言問她。

    別蘇雙手捧著玻璃杯，坐在沙發(fā)上的姿勢很乖巧，像是在回答老師問題的學(xué)生，說話帶著謹(jǐn)慎，有一種力求完善的認(rèn)真態(tài)度：“現(xiàn)在我想清楚了。我們是好朋友，那么我們的相處模式就是好朋友的相處模式，不需要和別人的做對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