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他露出友好的笑容。

    沈熙洛走進柴房，門扉半掩，未合攏。

    沈熙洛看了下柴房里的情景，與她離開時沒有兩樣，打開的藥箱安靜地躺在地面。

    沈熙洛望向少年，他身上披著件白色的大氅，毛絨領(lǐng)子，是她的兔絨大氅。

    他的發(fā)帶著凌亂，一張冷白的臉幽靜。

    沈熙洛的睫毛動了動，她暗暗覺得少年可憐，他沒有避寒的衣物，所以不嫌棄女子的衣物。

    實際上，蘭硯是不在意身穿什么。

    即便現(xiàn)在赤.身站在沈熙洛面前，他也不會有任何羞恥的心思，他的情感與常人不同。

    沈熙洛覺察到少年在打量她，他有些戒備。

    沈熙洛將食盒打開，拿出里面的三菜一湯，猶豫了下，直接擺在地面上。

    “你不要請醫(yī)者，我想不出別的東西可以幫你，所以，只是為你帶了飯菜?！鄙蛭趼鍖ι倌耆崛岬?。

    “我不需要?！鄙倌甑?。

    他的警惕心尚未消散，多疑于飯食中有毒。

    沈熙洛一愣，“你不餓嗎？”

    少年抿起薄唇，下頜線瘦削。

    沈熙洛覺得他應(yīng)該吃些東西，這樣有助于身體恢復(fù)。

    少女將八弓箸遞向蘭硯，歉然說，“飯菜涼了味道會不太好，你這次先將就著，下次我會想辦法在飯點給你帶吃的。”

    少年桃花眸中的情緒微動，輕聲，“下次？”

    他聲線幽靜，在夜色中悄然綻放。

    沈熙洛理所當(dāng)然地點頭。

    她救了他，那她會負(fù)責(zé)到底。

    他不吃飯，沈熙洛可以理解。

    就像她救的那只貓，起初充滿不安全感，對她給予的一切都帶著警惕。

    沈熙洛怕少年出于戒備的原因不吃飯，她盯著他，嘆口氣，有些委屈說，“這是我的飯，專門為你留的，我還餓著肚子呢，你不要嫌棄?！?/br>
    少女執(zhí)著地將八弓箸遞給蘭硯。

    蘭硯慢慢接下，在沈熙洛監(jiān)督一樣的目光中，他抿抿唇，動了幾口飯菜。

    這時，沈熙洛微笑道，“其實我不餓?！?/br>
    她狡黠彎眸，眼尾微翹，天生媚眼，春情爛漫。

    少年捏著八弓箸的指骨一緊，他聽到沈熙洛站起身，去將窗戶、門扉關(guān)嚴(yán)實。

    蘭硯留門，是為了防止暗殺。

    沈熙洛關(guān)門，是覺得太冷了。

    “此地并非久留之地，你先將就一晚，明日我想辦法把你挪到別的地方。”沈熙洛關(guān)了門，拍拍手，思索著說。

    蘭硯放下八弓箸，他的桃花眸幽黑。

    “夜間風(fēng)涼，待在此處，容易感染風(fēng)寒，你先回去?！鄙倌隃販氐馈?/br>
    沈熙洛微頓，她問他，“你在關(guān)心我嗎？”

    柴房漏風(fēng)，蘭硯看沈熙洛，她身上的軟香在寒風(fēng)中吹到他的鼻尖。

    蘭硯眼底的光微微變化。

    “不過，我還不知道你的身份?！鄙蛭趼逭驹谠?，沒有離開，她其實想多待一會兒，“你叫什么？家住哪里？我也許能幫你?！?/br>
    蘭硯看著沈熙洛，輕聲，“我不知道?！?/br>
    “不知道？”沈熙洛驚訝。

    少年乖順垂下睫毛，他的睫毛漂亮清秀，微微收攏，透出孤獨無依的可憐，“抱歉，我想不起來了?！?/br>
    他聲音悶悶，帶著慵懶鼻音，“也許，我是一個可怕的人......”

    “怎么會?！鄙蛭趼逡娚倌旯郧?，下意識反駁。

    蘭硯睫毛輕動。

    “我來驛站的時候，差點遇到水賊。”沈熙洛想了想，與他說，“可能你昏倒在此，與那些水賊有關(guān)。”

    沈熙洛走到蘭硯身旁，抱膝坐下，她紅色的鶴氅接觸到他肩膀隨意披起的兔絨白氅。

    “追殺你的人，也許就是那些水賊?！鄙蛭趼宀孪?，提議道，“要不這樣，明日我為你報官，這樣就能查清你的身份了?！?/br>
    蘭硯不想打草驚蛇，他撩起眼皮，無害輕聲，“若我是水賊中的一員，那我就會被抓起來了?！?/br>
    沈熙洛指尖顫了顫，她確實想過這個可能。

    沈熙洛擔(dān)憂地看著少年。

    難道，他在失憶前是一個兇神惡煞的賊寇？

    可他這般年華，這般樣貌，應(yīng)該有更好的去處。

    “是我的猜測，不能當(dāng)真?！鄙倌晖蛭趼?，忽然笑了。

    他多情的桃花眸彎起，黑色的眸勾人心魂。

    他直勾勾地看著人，笑起來，實在是好看極了。

    沈熙洛與蘭硯視線接觸，她怔忪，匆忙避開。

    “你剛剛醒來，被傷勢影響，才記憶模糊，可能過一會兒，你就想起來了?！鄙蛭趼宥鸁幔椭骖a，安慰少年。

    少女微頓，然后，像變戲法一樣，她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女誡》，一沓宣州紙，一支紫檀雕云竹紋狼毫筆。

    沈熙洛將紙筆就地鋪開，準(zhǔn)備抄《女誡》。

    蘭硯好奇地看過去。

    “我今晚正好不需要睡覺，你慢慢想想，不著急?！鄙蛭趼逭f。

    她披散的黑發(fā)從肩頭滑落，月光稀薄，白雪折射光輝照進柴房，琉璃燈氤氳光輝在室。

    沈熙洛不疾不徐地提起筆。

    少女耐心的模樣，大有陪他想一夜的架勢。

    蘭硯唇角微動，摩挲了下掌心紗布。

    第6章 情緒

    雪夜寂靜，只有風(fēng)吹柴房的聲音。

    沈熙洛將宣紙搭在膝蓋上，借著五色琉璃燈，一筆一畫地抄寫《女誡》，姿勢緣故，抄出的字體不怎么齊整，娟秀風(fēng)流的字多了些歪扭。

    沈熙洛不在意這種細枝末節(jié)，她用很慢的速度抄著《女誡》，對其中的內(nèi)容毫不上心。

    她時不時停下，側(cè)首詢問安靜的少年，“你想起自己叫什么了嗎？”

    少年的目光直勾勾地望著她，他搖頭，“未曾?！?/br>
    沈熙洛抄完了一遍《女誡》，再次問他，“你可有想起什么？”

    蘭硯垂目，細微晃動的發(fā)絲貼在頸側(cè)，如畫的臉龐帶著懵懂，“沒有。”

    一問三不知。

    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連自己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也說不知道。

    沈熙洛提筆，耐著性子抄了第二遍《女誡》，這次，她沒有時不時地問少年，慢慢悠悠地抄著，給他獨自思索的時辰。

    雪安靜落下，田野、京華、宮廷的雪都越來越厚，田壟百姓在陋室中擔(dān)憂地望著大雪，恐有雪災(zāi)，京華中的貴族賞雪吟詩，雅致十足地煮酒品茶，宮中則彌漫著死寂壓抑的氛圍，小黃門沉默地掃去階上雪。

    累死了一匹快馬，從靈寶縣衙出發(fā)的傳信人喬裝打扮遞了宮牌，輕車熟路地繞過道道紅墻，秘密拜見金氏太后。

    壽康宮主殿內(nèi)，博山熏爐燒著紅羅炭。

    禮佛的迦南沉香彌漫在空氣中。

    金氏太后捻了捻南紅瑪瑙佛珠，接下密信，讀完，掀開博山熏爐，將紙張扔進火舌中。

    紙張余燼透出焦味。

    “找不到尸身，他就是沒有死，哀家的小兒子多智近妖，不可能溺亡在湖中?！苯鹗咸笱劬ι铄?，隱約可見年輕時的風(fēng)華美麗。

    “可要搜查靈寶？”傳信人低眉順眼問。

    “搜?！苯鹗咸蠊麛?。

    “皇上偏執(zhí)狠毒，睚眥必報，定會主動復(fù)仇，他不會放過靈寶縣令。”金氏太后攥緊佛珠，慈悲道，“派精兵在靈寶縣衙等候，若皇上出現(xiàn)，就動手?！?/br>
    火燭搖曳，拉長的影子在殿宇墻上晃動。

    雖然密謀多次，但聽到這樣的吩咐，作為傳信人的都統(tǒng)公孫察背上生出冷汗。

    “諾?！惫珜O察低頭領(lǐng)命。

    燕朝王室立國之初，由金氏、周氏、崔氏三大士族為首，出兵糧輔佐燕高祖稱帝，燕高祖出身草莽，一輩子受制于士族。

    淵源如此，燕朝皇權(quán)低于士族，金氏一族提拔了公孫察，公孫察不為皇權(quán)，為金氏效命。

    雖說當(dāng)今皇上蘭硯是個意外，他行事瘋魔，誰也不畏懼，眾人害怕他，士族被他打壓，在蘭硯狠毒偏狹的統(tǒng)治中減弱了氣焰。

    瘋子當(dāng)了皇帝，誰也不敢招惹。

    但皇上只是一個人，他的親母太后都要置他于死地，性命難保，面對士族歷朝歷代積累的權(quán)勢，蚍蜉焉可撼樹？

    傳信人剛走，金氏太后叫來宮人，傳下口諭。

    “天冷，皇上的病更嚴(yán)重了，龍體欠安，朝會依然免去，奏折送到甘露殿。”金氏太后在宮人面前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