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思緒陡然一閃，隨著薛知一的話回想起來。

    “六年前我奉命下山追捕你，在山海盟邊界的一個小村莊里狹路相逢。我趕到時，你已經(jīng)打敗了許多前來捉拿你的江湖名宿，正在千里追殺一個仇家，要將那人的子孫后嗣也斬盡殺絕。我攔下了你，將那人的小兒子救了下來，為此也險些被你逼死……”

    他和薛簡多次交手，常常兩敗俱傷。那一次他占據(jù)上風(fēng)，殺意太重，沒能留手，薛簡身負重傷，依舊不肯讓路。

    兩人交手之間，桃木劍劈碎了江世安身上的一塊玉佩，那是他年少時得到的獎賞——成為劍器大會頭魁的獎賞。

    也是這份獎賞，為江世安帶來了滅門之災(zāi)。他看著不肯后退的薛簡，看著被劈得四分五裂的玉佩，覺得很沒意思，于是將玉佩解了下來，扔給了他。

    “我懶得殺你?！苯腊矝]有看他，掉頭就走，“手下敗將?！?/br>
    碎玉在半空中飛濺，其中一塊滴溜溜地滾落到薛簡面前，沾到了他身上滑落的血跡。

    “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只要你一日不起殺心，就不可能勝過我?！?/br>
    他收劍入鞘。

    江世安不知道那塊沾著血的碎玉會被撿起來，用細細的砂石反復(fù)打磨，變得圓潤光滑，懸掛于桃木劍上。

    他不知道這樣令人怨恨的榮耀，會被薛簡放在身邊，保留了那么久。

    江世安一時凝噎，不知道說什么話好，半晌才說：“那東西……我不要了。爭強好勝、非要做天下第一，也沒什么好的。你其實也不應(yīng)該留在身邊，不吉利?！?/br>
    薛簡喉結(jié)微動，他的眼眸凝望著對方，克制著自己愈發(fā)難以平靜地呼吸聲，盡量語調(diào)平和地說：“為什么不吉利？那是你初露鋒芒的一劍。我永遠記得。”

    第17章

    江世安心中百感交集，回首看他：“要是能重新來過……”

    薛簡靠得太近，已經(jīng)侵入到江世安的私人距離。他不覺得冒犯、也沒有多加注意，就在這么回頭一個剎那，兩瓣柔軟的唇恰好碰到他挺直的鼻梁，在江世安臉上留下一道飛掠如點水的觸感。

    江世安渾身一定，猛然冒出來一個想法——那一.夜果然是他銜著符紙塞進我口中的。

    道長素來潔身自好，從未有這么輕佻甚至放誕的舉止。江世安模糊地感覺到了什么，耳尖頓時燙的通紅。他來不及仔細琢磨，就習(xí)慣般地維持良好氣氛，接上話題、緩解尷尬：“你永遠記得，不過是因為你屈居第二，所以意難平，若道長拿了第一，很快就會把我忘了?！?/br>
    薛簡卻不肯順著這個臺階下去，他抬手抓住江世安的衣領(lǐng)。這件飛濺血跡、被染成深沉暗紅的黑衣被他攥住，虛無的衣衫沒有褶皺，江世安卻還感覺到胸腔驀地緊縮，不存在的心臟砰地猛跳了一聲，耳畔像有驚雷炸響。

    “你就是這么忘了我的么？”薛簡固執(zhí)地追問，“在你心里我跟其他追殺你的人也沒什么兩樣，跟萬劍山莊、百花堂的那些人沒有區(qū)別，一樣是你的手下敗將、劍下囚奴。”

    江世安握住他的手，別開視線，腦子里亂糟糟地不知道說什么話，要是從前，他肯定肆無忌憚地挑眉一笑，用極其荒唐的語言逗他說：“道長這么追根究底，不會是為我的劍道傾倒吧？”

    他喉間一動，空空地咽了口唾沫，居然開始不好意思這么說。

    江世安剛別開視線，一只溫暖的手就依附追逐過來，捧住他的臉頰轉(zhuǎn)過去，強迫兩人四目相對。他墨黑的眸底映入一雙寒涼如雪的眼，聽到薛知一低聲說：“只要我不纏著你，你很快就會忘記我的一切。”

    “……不會。”

    他聽到了，卻像沒聽到一般神經(jīng)質(zhì)地重復(fù)：“你早晚會不記得我的?！?/br>
    道長的手指強迫癥一樣收緊，又松開，如此反復(fù)。他不肯讓江世安的視線離開自己的身上，甚至對方看向別處都開始極其焦慮，他抓著江世安的衣服、抓著他的腰帶、然后撫摸他的手，試圖在他的掌心觸碰到練劍多年的繭，試圖記清他縱橫錯亂的掌紋……薛簡的表情明明沒有變化，卻讓人感覺他馬上就要崩潰了。

    “要是我能第一就好了?！钡篱L低聲喃喃，嗓音發(fā)啞地說，“要是我能勝過你就好了，要是我足夠強，我可以抓住你，在你死之前就抓住你……”

    “薛簡?！苯腊惨庾R到這非常不對勁，“木已成舟，此事與你無關(guān)，你到底在苛責(zé)自己些什么？”

    他極其不安，將手指抽離，起身遠離對方，想要讓他稍微冷靜一下。然而就在他冰冷的手指從薛知一掌中離去時，道長的身軀一頓，不可抑制地用指尖在掌心里刺破皮膚。

    他驀然抬手攥住江世安的衣角，抬頭望向?qū)Ψ剑瑢⑾麓揭С鲆唤z血痕，說：“你要去哪兒？”

    “我哪里也不去?！苯腊驳溃拔揖驮谀闵磉叴?。只不過咱們捆了這間黑店的老板娘和伙計，又證據(jù)確鑿肯定他們劫掠行人、謀財害命，你要怎樣處置他們？”

    他一邊說，一邊盯著薛簡的神色。

    道長聽到前半句話，恢復(fù)了一點理智，但還是沒有松手：“按照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這些破壞地方安定的強盜都要交給當(dāng)?shù)氐拿T處置。前方不遠處就是并城，并城是五行書院和天月觀所統(tǒng)轄的地方，只要送到這兩個門派的下屬堂口就可以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