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鶴(重生) 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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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先生溫厚的聲音傳來。 梅長君收回思緒,靜靜聽著。 一入學便從四書講起,若無基礎(chǔ),應(yīng)當會覺得內(nèi)容晦澀艱深。但能入承天書院的世家子弟本是家族中的精英,因此眾人神色皆是如常。 先生講到興起處,還會喚人起來回答。 裴夕舟便是先生重點關(guān)注的對象之一。每每講到緊要處,他總被先生點起,然后面色平淡地對答如流,清冷的聲音如叩擊玉石。 “答得好,答得好呀。” 先生的話語里滿是贊賞,可轉(zhuǎn)身時眸中又隱隱浮現(xiàn)一絲慨嘆。 芝蘭玉樹的少年,為什么偏偏…… 他幾不可見地搖搖頭,繼續(xù)講課。 座下的學生們就沒這般收斂了,更有幾人直接眸含不屑地望了望裴夕舟的方向,順帶發(fā)現(xiàn)了娉婷端坐一旁的梅長君。 窗外日光上移,照在學堂外墻盛放的薔薇上,課已結(jié)束。 一截鵝黃衣袖打在梅長君的書案上。 “你怎么坐這兒?” 顧綺壓低的聲音里有著驚怒和不解。 梅長君一邊整理筆墨,一邊答道:“這里清靜。” “可你身邊——” 顧綺悄悄掃了裴夕舟一眼,只見他仍是不緊不慢地在紙上書寫,仿佛并未將注意力投在這邊。 “總之你換個位置,實在不行……”顧綺蹙了蹙眉,“我讓我身后之人騰出位置來,讓與你坐?!?/br> 梅長君并未回答,慢慢地將最后一卷書收入書匣。 “我們總歸是一個府里的,雖然有些齟齬,但大事上不會害你?!鳖櫨_的聲音透出幾分真摯。 “你的好意我明白,”梅長君抱著書匣,抬眸笑道,“只是我喜歡坐在這里。” 望著油鹽不進的梅長君,顧綺無奈地瞪了她一眼,揮袖離開。 梅長君也站起身,對著仍握著毛筆坐在書案邊的裴夕舟輕聲道:“我先回啦。” 裴夕舟輕“嗯”一聲。 待她走遠,他才緩緩拿起最后寫的那張素箋。 若是梅長君在此,便會發(fā)現(xiàn),寫字一向盡善的裴夕舟,有幾字的筆鋒竟有些偏離。 今日書院放得早,梅長君并未直接回府,在酒樓雅間用完午膳后,對女使吩咐了幾句,自己一人戴著白玉面具拐入了附近的一家茶樓。 她約了一位掌柜,要談京城南側(cè)那大片荒山的歸屬。 桌上的茶水漸漸被燒沸,白瓷壺口水汽蒸騰。 梅長君看著氤氳的霧氣,細細理清自己的記憶。 京郊南側(cè)的荒山十分冷寂,一向少有人煙,前世直到新帝登基時,為鍛造兵器派人勘探四方,才發(fā)現(xiàn)其中富含鐵礦。 自晉國向民間征收鐵料鑄刑鼎以來,歷朝歷代的冶鐵業(yè)不斷發(fā)展,如今大乾的冶鐵業(yè)更是達到了空前的水平??纱笄m然幅員遼闊,但被發(fā)現(xiàn)的鐵礦產(chǎn)地并不是很多,只有晉城、長治、平定、盂縣等十余地。 起初,大乾只有幾處官營的鐵冶所,其中以交城的云子鐵質(zhì)量最好,專供制兵之用,但由于官員管理不善,最終置罷無常。為了促進冶鐵業(yè)的發(fā)展,皇帝在數(shù)年前便頒布了新政,下令除了官營鐵冶所外,有能力者可以自行建造民營鐵冶場。 而想要建立鐵冶場,首先需要有礦。 賣礦山的人來了。 一位中年掌柜躬身走了進來。 他見梅長君小小一團坐在椅上,面上恭敬的神色并未發(fā)生變化。京都世家子弟極多,總有幾位得家中看重、可以任意支使大額錢財?shù)模I幾座荒山早已不是新鮮事了。 梅長君并未刻意壓價,簡單談了一個數(shù)字后,便靜靜地等掌柜擬定契書。冶鐵本就有著厚利,更何況不久后江浙亂局漸起,蠻夷犯境,更是急用兵器。梅長君能以荒山的價格拿下礦山,自然也不計較那一分一厘的得失。 “掌柜可知,京都除墨閣外,還有何處能夠請到優(yōu)秀的管事?” 梅長君簽完字,將銀票遞給掌柜,聲音清清淡淡地響起來。 掌柜一邊躬身接過,一邊道出了幾處地名。 待梅長君點頭后,他再次行禮出去,守在屋外的女使們走了進來。 梅長君抬手慢慢摘落自己的面具。 白玉面具滑下,帶著鬢角的薔薇花灑落肩頭,襯得她愈發(fā)清致動人。 “大小姐的花掉了……”女使笑著從梅長君肩頭拾起落花,收入帕中,道,“府里花園中也栽了一水兒的薔薇,說是從江浙一帶運來的新種,比書院里的好看,等會兒回府時帶您去挑幾朵?” 梅長君嗅著薔薇的清香,笑著點了點頭。 江浙的薔薇也盛開了。 難得空閑的顧珩站在花影中,手中握著梅長君前些日子送出的家信。 親隨穿過茂密的花簾,走到顧珩身前跪下。 “查清楚了?” 頂上傳來顧珩輕柔和緩的聲音。 親隨雙手握拳,行禮道:“大公子,我們的人跟著去,最后在一處小巷中發(fā)現(xiàn)了……” 聽完匯報的顧珩唇角笑意愈發(fā)柔和。 “今日是個好天氣,適合出門。” 他將信箋收入懷中,拿起靠在架旁的長劍。清亮的日光打在劍鞘上,不時反照出一道寒光。 “早日解決,便可早日歸家?!?/br> 顧珩桃花眼含笑,踏著一地薔薇走出院門。 第6章 卷帷望春山(二) 黎明未至,梅長君站在顧府的門口,靜靜看著遠處清寂的街道。 伴著幾聲清脆鳥鳴,昏沉的天空上幾顆晨星徐徐閃爍,堪堪照亮府門處的空地。 身后傳來輕穩(wěn)的腳步聲,伴著風燈的火影。 梅長君沒有回頭,輕輕地開口道:“去演武場的馬車備好了嗎?” “按大小姐的吩咐,已經(jīng)備好了?!迸挂贿呅Υ?,一邊走到梅長君身邊,將斗篷罩在她身上,“今日是書院眾人第一次去演武場,大小姐起得這般早,想來是很重要了?” 梅長君點點頭。 她將目光落在身前被風吹起的斗篷系帶上,半晌,低低地說了聲:“是啊,很重要?!?/br> 當朝倡導文武兼修,在眾臣建言后,書院新添了武課,且為了讓學生們身臨其境,還特意在書院不遠處開辟了一塊演武場。 梅長君有著前世的武學記憶,自傷好后,日日在府中勤加練習,刮風下雨也從未落下。但在平日里,她倒是隨波逐流,并未露出鋒芒,和大多數(shù)世家貴女一般,沒有表現(xiàn)出對武學有非常強烈的喜好。 今日,梅長君一反常態(tài),天未亮便起身梳洗,著實讓女使吃了一驚。 “快走吧。” 梅長君輕快地躍上顧憲為她定制的華麗馬車,眼角眉梢都沾染上幾許熱烈。 他一向性子急,今日怕是同樣早早地就出發(fā)了…… 馬車緩緩駛過少有行人的寬闊街道,在一處石橋前停了下來。 前方便是演武場了,石橋狹窄,馬車難行。 顧府的馬車折了回去,梅長君則在女使的陪同下提著風燈下轎,走至橋頭。 長街盡頭傳來馬蹄聲。 梅長君站在水邊回身望去,只見馬上少年衣袖翻飛,眸含星月,明亮至極。 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同記憶中一樣的繡襟玉帶,一樣的炫目招搖。 景弟…… 梅長君眼眶微熱,手頭一松,提著的風燈就要跌落水中。 梅翊景催馬至橋頭,一手勒馬收鞭,另一手拔出長劍將風燈凌空一挑。 他端坐在馬上,笑著將燈遞還給梅長君。 “jiejie這燈不錯,還好沒落水。” “多謝太子殿下。” 梅長君抬手接過,在道謝時再次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梅翊景話說到一半,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太子華服,又望見馬上雕著蟒紋的金飾,眉頭微皺,“就說不要用這么顯眼的衣飾了,可母后偏不同意?!?/br> 梅長君嘴角泛起一絲柔和的笑意。“書院子弟都知道殿下今日要來,您又是生面孔,自然好猜的?!?/br> 這時天色漸明,紅日初升。 梅翊景尚顯稚嫩的面容被霞光一照,透著幾分明凈與英朗。他翻身下馬,還劍入鞘,向她笑道:“這倒是有理,jiejie你是哪個府上的?喚什么?” 梅長君神色微頓,片刻便展顏一笑。 “顧府長君?!?/br> “相逢便是有緣,等忙完正事兒,本宮便來找長君jiejie逛演武場啦?!?/br> “……好。” 兩人迎著晨光向演武場走去。 今日演武場新開,年齡未到要求的梅翊景被陛下派來督禮,以示天家重視?;首觼砼R,武課暫歇,本就松散的演武場中,陸續(xù)到來的學生們隨意聚著。 梅長君與梅翊景分開后,簡單用了早膳,便慢慢往左邊的草場走去。 四周靜得有些蹊蹺。 草場無風,卻有煙塵幽幽地飄了滿空,一道寒光在滿地狼藉中格外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