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并肩向城中府的方向走?去?。

    身?邊愈發(fā)熱鬧起來，四處都是人潮，看燈的百姓們臉上洋溢著愉快的笑容。

    一向多言的顧珩卻沒有說話，甚至忘了問梅長君是否要買一盞燈回去?。

    他在?她身?旁默默走?著，方才燈山下的那一幕卻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向來清冷的國?師與女?子同?握一枚玉簪，兩人發(fā)絲和衣袖都貼在?一起，處處都透著朦朧的曖昧，仿佛無人能夠插足。

    顧珩對(duì)?此類事情一向不縈于懷。他在?京都交游廣泛，多出格的事情都見?過，何況區(qū)區(qū)同?握……

    可那女?子是長君啊。

    他稍稍側(cè)頭向她望去?。

    她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瑩白的側(cè)臉在?燈火下顯得尤為清絕。

    顧珩抿了抿唇。

    裴夕舟他怎么能，又怎么敢！

    桃花眸中有些怒意?升起，他腳步加快。

    “兄長？走?這邊。”

    梅長君扯了扯他的衣袖。

    顧珩這才發(fā)覺自己走?錯(cuò)了方向，看著落在?他袖上的手，眸中神色微緩。

    他閉了閉眼?，隨她走?去?。

    等走?至城主府中，心?中思緒卻越發(fā)凌亂：他為何會(huì)突然這么生氣？

    冷風(fēng)穿堂而過。

    顧珩一邊擰眉思索，一邊跟著梅長君走?向顧尚書的書房。

    他聽到父親說陛下有諸多封賞，說朝中各派對(duì)?此有何反應(yīng)，說圣旨要他們在?江浙多留些時(shí)日，直到亂局皆定?，便回京受封……

    仍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顧尚書笑呵呵地將兩人拉在?身?前，夸贊道：“此次翃都脫困，長君當(dāng)居首功，陛下聽聞你為救兄長千里奔襲，又知你在?每場戰(zhàn)役中獻(xiàn)策良多、親身?御敵，有意?封你為縣主，具體封號(hào)、食邑皆等回京再定?。”

    “至于珩兒，身?為翃都主將，出色地完成了守城之任，并將江浙時(shí)疫掐滅在?了初始之刻，回京后也會(huì)直接授官?！?/br>
    “如?今咱們家中，可是人人皆有封賞，你們兄妹年少有為，為父甚是歡喜啊。”

    顧珩眉心?一動(dòng)。

    是了。

    顧家長君之名已達(dá)圣聽，她便如?同?自己親妹。他方才情緒起伏，皆是因?yàn)橛腥讼胍兆?自己的meimei。

    裴夕舟那人，清冷，沉默，心?思深沉，絕非良配！

    日后他可得好好盯著……顧珩在?心?中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著看向父親。

    顧尚書又對(duì)?他們勉勵(lì)了幾句，方擺手道：“……夜深了，你們回去?休息吧，我再寫個(gè)謝恩折子，等明日再同?你們商討江浙的事?！?/br>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書房。

    “我先回了，兄長早些歇息?！?/br>
    穿過長長的走?道，梅長君笑著同?送她至院子的顧珩道別。

    “嗯，早些歇息?！?/br>
    顧珩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過身?去?，整個(gè)人融入夜色中。

    走?了幾步，他又停下腳步回身?望了望。

    梅長君已走?至階前，門?口的燈光將她整個(gè)身?形都照亮了，灼紅的衣袂飄搖，近乎是黑夜中唯一的亮色。

    他靜靜看著她越走?越遠(yuǎn)。

    好半晌，他才動(dòng)了一下，腳步不受控制般，朝院子的方向走?了一步，便生生止住。

    梅長君走?至屋中，轉(zhuǎn)身?關(guān)門?時(shí)才發(fā)覺顧珩還未離開。

    她探出頭對(duì)?他笑了笑，眉目在?光下透著一股清澈的瀲滟。

    屋門?漸漸合上。

    顧珩只覺自己被這一笑釘在?了原地，不能上前，也無法后退。

    風(fēng)聲喧囂，夜色朦朧。

    顧珩看著往來多日的院子，唇角突然綻開一個(gè)恍然的笑——他終于意?識(shí)到自己方才生怒的真正緣由了。

    ……

    是夜，梅長君做了一個(gè)夢。

    她夢見?自己穿著宮裙站在?連綿的大雪中，每一次呼吸都深切感受到冷風(fēng)灌入心?口帶來的寒冷。

    四周一片茫茫。

    梅長君望了望，向前走?了幾步。

    衣角突然傳來了些微拉扯之感。

    她垂眸望去?。

    風(fēng)雪太大，只看見?冷白修長的手指緊緊攥著灼紅的衣角，以?及一截如?雪一般純白的衣袖。

    不讓她走?，讓她留在?風(fēng)雪中繼續(xù)受凍？

    梅長君連手的主人是誰都無心?去?看，只冷笑了一聲，沉聲道：“放肆。”

    衣角處傳來的力道一松。

    取而代之的是徐徐遞來的一柄竹骨傘。

    倒是識(shí)趣……

    她心?情好了些，將傘打起，然后施舍般地向那人望了一眼?。

    他跪在?地上，仍望著她的衣角，凝著雪花的眼?睫在?她轉(zhuǎn)身?時(shí)微微一顫。

    梅長君把玩著傘柄，笑道。

    “抬起頭來?！?/br>
    那人未動(dòng)。

    在?她就要不耐煩時(shí)，他才緩緩向她望來。

    她還未看清那人長相，便被風(fēng)雪中這一雙墨眸攝住了。

    眸光太深太重，如?刃般要在?人心?底劃出痕跡來。

    梅長君不禁出聲。

    “你——”

    “將軍？”

    守夜的女?使察覺到里間動(dòng)靜，匆匆進(jìn)來，喚了一聲。

    “可是魘著了？”

    梅長君坐起身?，看著窗外?一片黑沉，緩緩搖了搖頭：“幻夢而已?！?/br>
    “您醒得倒巧?！迸?使笑著回道，“方才西邊院落遞了一封信來，本預(yù)備著明早給您瞧呢?！?/br>
    西邊？

    那是裴夕舟的院子。

    梅長君沉默地看著女?使遞來的信，待她退下后，方緩緩打開。

    是他慣常的瘦金體，但與那日在?蒼山稍顯稚嫩的字跡不同?，今夜此信想是匆匆寫下，但難掩風(fēng)骨大成。

    “陛下急召，見?旨回京。匆匆起行，未能當(dāng)面辭別……待吾至京中，將寄書信，盼卿賜復(fù)?！?/br>
    梅長君看完，將其擱在?一旁，眸色忿忿。

    以?前分離兩地之時(shí)，他可從不知寫信。她曾寄過幾次，卻無回音。待他歸來時(shí)，也只說北地烽煙四起，京都送來的信被截，因此并未收到……當(dāng)時(shí)在?北地，信確實(shí)難收，但易寄，他寄回的戰(zhàn)況也不少，卻從未想過給她寫上一封。

    “等之后信送到了，我也不回?！?/br>
    梅長君躺在?床上，攏了攏被子，在?睡著前小?聲嘟囔了一句。

    第41章 猶折梅花帶雪歸（六）

    歸京路上?, 春陽被掩在云后，漫天的霧氣將巍峨山崗染成混沌一片。

    地上?雪未化，望之仍是一片純白。

    裴夕舟正在一處城池中寫信。

    “暌違日?久, 未悉近況，拳念殊殷。今日遇到一件趣事。途經(jīng)西峰，見到一只白狐, 與初化的雪地融為一色。本欲捉之相贈(zèng)，但云亭所備之箭皆在義烏用盡, 雪野連綿, 轉(zhuǎn)瞬不?見蹤影?！?/br>
    “越往南行, 越覺日?暖，我隨官隊(duì)沿途停留，盡國師之責(zé)考備各城，行路之速遠(yuǎn)慢于來時(shí), 待回到京都，或?qū)㈦y見雪色……”

    “翃都還在落雪嗎？早春天寒，平日?里以身體為重, 努力加餐，城中修筑、營造等小事，還望莫要事事躬親。伏惟珍攝, 不?勝禱企，海天在望，不?盡依遲。”

    他?將書信封好, 遞給等候在一旁的云亭。

    “世?子要給翃都寄信？”數(shù)日?未見, 云亭的聲音仍是?喧鬧如?舊, “您先前吩咐我去江浙其他?城中調(diào)兵、運(yùn)器，我本想隨著?最后一批軍備去翃都, 誰料圍城太?快，晚了幾日?便進(jìn)不?去了……也不?知翃都是?何模樣?。”

    云亭將信收好，走之前問了一句收信之人?。

    “梅……顧長君。”

    云亭笑道：“‘沒’什么？原是?給顧姑娘寄的呀，怪不?得短短一篇寫了這么久。不?過這一回生二回熟嘛，寫信多是?如?此，我記著?之前在話?本上?看過的，上?言加餐食，下言，言……”

    他?有些忘了，本想問問自家世?子這下半句是?什么，卻見裴夕舟涼涼瞟來一眼。

    “哦——您面皮薄……我這就去送信。”

    說完一溜煙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