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折扇搖得呼呼作響。

    魏欽眼睛也沒朝他那兒抬。

    車廂里只有明黛說話：“幫我倒杯茶。”

    這自然是對魏欽說的。

    明黛油紙撕得太大，rou饅頭里的餡料足，油又多，沒有注意雙手都沾了油，正蹙著細(xì)眉，揉著繡帕擦手。

    魏欽聞言，微微傾身，提起茶柄幫她添滿茶水，順道把茶盅往她手邊輕輕推了推。

    陳愖默不作聲地打量著他們，跟著說：“也幫我倒杯茶。”

    魏欽奇怪地看他，淡淡地撇了一下他的手。

    自己沒有手？

    陳愖眼睛睜大了一些，眼神往明黛那邊示意。

    魏欽懶得理他。

    明黛沒注意他們的眉眼官司，端著茶，連著喝了幾口剛添的溫茶才壓下rou饅頭的膩味，嘴巴里只剩清淡的茶香。

    她舒服的輕輕的“噯”了一聲，擱在茶盅，滿足地靠在軟墊上，這才發(fā)現(xiàn)陳愖在盯著她。

    明黛紅紅的唇瓣抿起來，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

    陳愖微微一愣。

    *

    馬車到達(dá)的木樨街的時候，天色已深，明黛最后跳下馬車，留在家里看門的阿福溜到她身邊：“姐兒你家門口一直有人在敲門，他等了大概有一個半時辰了。”

    “一個半時辰？”明黛腳步都沒有站穩(wěn)，聞言驚訝地問，“現(xiàn)在還沒有走嗎？”

    “沒有，半刻鐘前還在呢！”阿福搖搖頭。

    “我溜過去從門縫里看了一眼，是個和姑娘差不多大的郎君。”

    說到這兒，阿福有些不好意思了，臉都紅了，小聲解釋：“這是我第一次在姐兒離家時翻墻過去?！?/br>
    明黛不在意地?cái)[擺手，提著裙擺往大門走：“我去瞧瞧。”

    “往哪兒走呢？”

    一旁的陳愖見她嘴里回家的路竟然是穿過魏欽的家，眼底閃過驚訝。

    “她回家。”魏欽幽幽地道。

    明黛圖方便，就算自己出門路過木樨街時，也常常從他家抄近道，穿過園子直接爬墻回家。

    陳愖眉頭深鎖，感到疑惑?！?/br>
    “姐兒不從外面繞回去嗎？”阿福屁顛屁顛地跟在她身邊。

    明黛才不愿意繞那么一大圈回去，先去看看究竟是誰來找她，大不了就說不好意思，睡覺睡昏頭了，沒聽到敲門聲，實(shí)在抱歉。

    阿福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哪有人這會兒睡覺的?！?/br>
    只有他剛出生的小弟弟才會從中午一直睡到晚上。

    明黛一臉這還不簡單的模樣，捂著心口蹙眉佯咳了兩聲，眸光狡黠：“生病總行了吧！”

    阿福被她逗笑。

    明黛眉眼彎彎，不過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她透過門縫看到裴二郎神情焦急地站在門外。

    明黛猶豫了片刻，推推阿福：“你先進(jìn)去躲躲。”

    等阿福藏起來了，她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拉開大門。

    裴子京的手臂懸在空中，甚至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差點(diǎn)兒就沒有來得及收手砸到明黛臉上，他放下手臂，疲憊的臉上浮現(xiàn)驚喜：“嘉因，你在家啊！”

    嘉因是明黛十五歲及笄時甄家的一位老姑奶奶為她取的字。

    “你方才沒聽……”裴子京頓了頓，改口溫柔地笑著說，“你剛剛肯定在家睡覺吧？”

    明黛沒有回答，將他擋在門檻之外，反問道：“你來找我做什么？”

    “我前些日子隨父親去了趟濟(jì)南，昨日回?fù)P州，今早才聽說你的事?！迸嶙泳┧坪跎旅鼢煺`會，認(rèn)真地解釋道。

    “我知道后立刻就來找你了，還有……我可以進(jìn)去說嗎？”

    他身邊一個小廝都沒有，估摸著是偷跑出來的，明黛沒有耐心，忍不住“嘖”了一聲。

    裴子京只好待在門口，猶豫著還是說出口：“嘉因你放心，我只會與你定親?！?/br>
    明黛看了一眼他的身后，他在她家門口待了一個時辰肯定早就引起別人的注意了，她愈發(fā)煩悶，側(cè)身：“你進(jìn)來吧?！?/br>
    裴子京暗松一口氣，跟著她走進(jìn)屋。

    但很快一盆冷水將他的熱情澆滅。

    明黛黑白分明的眼眸直視著他：“裴二郎君，可是我不想與你定親?！?/br>
    “這怎么會？你一定還在生我氣對不對？我母親說的那些話都不是當(dāng)真的，她不是誠心說你，說你……，”裴子想要為他母親解釋，可那些難以啟齒的話他說不出口，他忍不住流露出挫敗的神情。

    院子里一片寂然，明黛冷眼看著他。

    裴子京緩了一口氣，認(rèn)真地說，“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地勸她，讓她來找你道歉。”

    明黛飛快地打斷他的話：“夠了。”

    “裴子京你別天真了，你母親不會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所以我們永遠(yuǎn)都不會在一起，聽懂了嗎？”

    裴子京不吭聲。

    明黛不吃這一套，她忍著不快，立刻下了逐客令：“你要是沒有別的什么事情，快回去吧，要宵禁了?！?/br>
    她抬手指著大門，讓他走，可望著裴子京腦海中卻浮現(xiàn)他母親的聲貌，搖搖頭，她還是在意，她在意的要命。

    明黛終究憋住火氣，嘲諷道：“要是被你母親知道，我挨罵的可不僅僅是殘廢兩個字，可能還會有更難聽到話，我聽不得那些，我怕忍不住會打人！”

    “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提她了，也最好不要再來找我?！?/br>
    裴子京回過神來，愣愣地看著她，她穿著她最喜歡的綠衣裙，也還是他熟悉的那張美麗飽滿得像花一樣的面龐。她打小兒就漂亮，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姑娘，也是他見過脾氣最差的姑娘。

    裴子京幼時就認(rèn)識明黛，很清楚她從來不是個性情柔順的姑娘，就像她此刻神色倔強(qiáng)，眼眸憤怒尖銳，說起話來也毫不客氣。

    她脾氣上來了，什么事情都做的出來，裴子京不敢再惹她生氣。

    連忙擺手：“好，好，好，我這就走。”

    不過現(xiàn)在天色已晚，他趕不回邵伯鎮(zhèn)，他謹(jǐn)慎地說：“嘉因，我就住在前街的會同客棧?！?/br>
    明黛站在原地沒有說話，直到阿福溜出來：“姑娘?！?/br>
    明黛偏過頭去：“你回去吧，我不餓，不吃晚膳了?！?/br>
    說完便回了屋，猛地拍上了屋門。

    阿福幫她把大門關(guān)好，栓好門閂，又拿椅子堵住才從梯凳翻回去。

    “我只聽說什么定親，什么道歉之類的……”阿福撓撓頭，他躲在廚房里聽得不算清楚，只能告訴他們一些自己聽到的話。

    “總之，和那位郎君說完話姐兒就有些不開心了。”

    “定親？”陳愖俊俏的臉龐閃過驚愕，不知道想到什么，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話了，這會兒控制不住，難以置信地看著魏欽，“魏欽你不會看上一個有未婚夫的姑娘吧？”

    魏欽啟唇，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滾！”

    第十九章

    夜已深，從魏家二層樓望去，明家門窗緊閉庭院內(nèi)一片森然沉寂，聽不到一絲動靜，魏欽冷淡凌厲的面龐看不出任何情緒。

    “大爺快要三更天了，您早些休息吧?！逼终娉鲩T幫魏欽合上門。

    二樓只有兩間房，靠近樓梯的是書房，書房最里側(cè)的北墻砸了改用碧紗櫥做隔斷，內(nèi)里便是魏欽的臥房了，以前魏欽只作午憩用，這次回來，他夜里也會宿在這兒。

    靜謐的房間內(nèi)，魏欽修長的身姿仍立在窗前。直到巡視街道的衛(wèi)所官兵自樓下經(jīng)過發(fā)出響動，他才收回目光。

    魏欽走至榻前，踩上腳踏，眼簾忽然垂下，不知在想什么，利落地收腳，隔扇門大敞，書案上宣紙頁腳微微揚(yáng)起又悄悄飛落。

    片刻之后，明家正房廊下響起兩聲輕巧的人敲門聲。

    三間正房，除了中間正堂外，另外兩側(cè)的耳房都有兩個門，既可以從正堂內(nèi)部穿過，又各自開了大門。

    魏欽在正堂門前等著，他耳聰目明，雖無人應(yīng)答，但他敏銳地聽到了從西耳房內(nèi)傳出窸窸窣窣的響動。

    他等了等，見那人并不打算來為他開門，他眉鋒一動，耐著性子又客氣地敲了兩聲：“是我?！?/br>
    又是一陣兒微弱的動靜：“我已經(jīng)睡著了?！?/br>
    看來還活著。

    魏欽準(zhǔn)備回去，那頭西耳房房門“吱吖”一聲，被人拉開一條縫。

    魏欽緩緩側(cè)目瞧去，暗淡的月色下，明黛腦袋從門縫中探出來，歪著頭看他。

    見到他的那一刻，又縮回去關(guān)上了門，她在房里磨磨蹭蹭，一陣噠噠噠趿拉著鞋子的聲音從西耳房屋門繞到正堂門后。

    明黛從里面推開門，仰著頭，眼神兇巴巴地望著魏欽。

    她有著一張宜嬌宜嗔，宜喜宜怒的眉眼，無論怎么做表情都不損她的容顏。

    “你來找我做什么？”

    魏欽有些不自在，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眼周：“看你是不是躲在房里哭?！?/br>
    只可惜今夜夜色太暗了。

    明黛不知道阿福回去和他說了什么，唇角冷冷的一彎：“我才沒有哭?！?/br>
    她將敞著門留給魏欽，自己轉(zhuǎn)身往正首走，屋內(nèi)黑漆漆的，她自己都沒有注意，腳尖碰到方幾，才摸索著坐到的椅子上。

    魏欽皺了皺眉：“怎么不點(diǎn)燈？”

    他記得上回他讓浦真拿了整整三捆蠟燭給她，夠她用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