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住，此番是我失算?！贝旨c指腹輕柔地在她掌腹間纏繞，嬴無疾半跪在她身前，眼里唯有她被劃破的傷處，同先前神色判若兩人，絲毫不掩懊惱疼惜。

    火炬遠(yuǎn)去，夜色闌珊，他能覺出她在哭，卻因十足了解她的性子，只以為，是他說話重了，她自尊心作祟，正在生厭惱恨。

    兩個人各懷心思，一時無話，嬴無疾收好傷藥，臉上瞧不清神色，他將人攙扶起來，思及她身上或許還有傷，便示意回營，轉(zhuǎn)頭當(dāng)先就要走。

    兩個人就這么一前一后地行路，下了崖上陡坡，到了赤驥跟前，嬴無疾一言不發(fā)，回頭突然朝她腰上一托，趙姝還不曾回神，就已然穩(wěn)穩(wěn)得坐在馬鞍上了。

    兩旁親衛(wèi)舉著火炬引路，她臉上哭過，下意識得垂了頭不愿叫人瞧了去。

    嬴無疾翻身上馬，對左右說了句：“今夜無事了，你們不必跟著，先回營。”

    親衛(wèi)得令先行，崎嶇山路頓時陷入黑暗。

    他控韁緩行于夜色，赤驥不滿地打了個響鼻，直到適應(yīng)了夜色，鐵蹄篤篤，才略略快些小跑起來。

    被他胳膊牢牢護在身前，舊事一件件掠過，趙姝摸了摸馬鬃，悶著聲調(diào)也沒回頭，就這么突然說了句：“像我這等無用愚笨之人，怎么會有人喜歡，我只會空談壞事，遇了事連自保都不會?！?/br>
    山色寂寂，她音色頹柔帶泣，甫一聽完，他先是一愣，繼而心神震顫。這是她第一回 承認(rèn)了他的喜歡，不單單是利用蒙騙。

    忽然就有些局促，唯恐沒有接對話，再將這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打碎。

    “遇了事有我。”他還沒想好措辭，又覺著總是柔聲蜜意地去哄個姑娘家十分變扭，只得冷著臉，有些單調(diào)地誠懇重復(fù)：“今日是我托大，往后涉險之事，你都不需去做?！?/br>
    身前人明顯頓了下，而后肩頭微顫，分明是哭得厲害了。

    他頓覺頭痛，空出一只手去她下頜摸了把，觸手水意漣漣，免不得便俯身放柔了聲調(diào)，長眉深皺認(rèn)錯似地哄道：“怎么了，那人也還沒舉刀，就那么點距離，本君的弩箭也絕不會失了準(zhǔn)頭，你的手不是還好好的么?！?/br>
    趙姝突然哭出了聲，她一下打開他拭淚的手，埋首去赤驥的馬鬃里，眼淚鼻涕俱下，周遭既無人，她便急火攻心，全沒了顧忌，抽噎大哭著蹭在馬脖子上，怒問：“非親非故的，你干嘛要對我這么好，你們這些成大事鑄史冊的人，說不定你找的替身都比我好，你究竟是何必！”

    這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地烙在嬴無疾心上，長眉展開，神色卻漸漸冷寂下來。

    恰好遠(yuǎn)處隊伍轉(zhuǎn)出密林，依稀能瞧見，趙甲背著才四歲的小女兒，他年俞花甲的爹娘相攜而行，趙壬趙葵殿后的景象。

    碧眸悠遠(yuǎn)，他昂著頭冷冷地盯著那一家十一口遠(yuǎn)去的背影，瞧了片刻后，突然勒韁停馬。

    覺出馬停了，趙姝茫然從鬃毛里抬頭，她剛想再說什么，腰間一緊，整個人便騰空而起，旋了半圈后，竟跨坐在他腿上，同他正面對視。

    本欲再發(fā)作，卻在抬頭后，噤若寒蟬。

    星輝灑落那雙瑩徹碧眸，她從未在眼中見過這般多的情緒。

    幾經(jīng)變幻，可那猶如實質(zhì)的冷厲目色，一寸寸從她周身黏過，似是癡迷眷戀，又似痛惡欲摧。

    她陡然打了個哭嗝，心虛得厲害。眼眶紅紅的，杏眸水洗一般清亮，兔子精一樣只怔怔地望著，哪里還有一丁點氣勢在。

    嬴無疾回神，斂去目中狂亂冷意，遂眉眼一轉(zhuǎn)，制著人湊近了，苦笑著輕道一句：“孤家寡人，本君不愿做?！?/br>
    極輕的一句，卻壓得的她心口沉沉。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中有志在必得的看獵物的君王意氣，亦有無可奈何的深情眷戀。

    就是這么一瞬，她趙姝覺著，她仿佛是瞧見了個病入膏肓的可憐人，在向她乞藥。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意態(tài)，怎么可能，本不該同時出現(xiàn)在一人身上。

    她睜圓了哭紅的眼，不掩吃驚地微張著口看他。

    孤家寡人么？

    總覺著該說些什么去反駁，可她望著他，竟覺著自己能明白這人，或許這一刻，視線交融，她能懂他。

    這場景，好像外祖也偶然嘆過，還有母親。只是她即便再早慧，從前也不大能懂。

    她目中不免露出些憐意。

    后背卻被人重托起，唇上溫?zé)?，先是蜻蜓點水得一觸，她心口一燙，尤是呆愣地望他。下一刻，腦袋就叫人按了，檀口被人噙住。

    輾轉(zhuǎn)流連，制著她的胳膊不容撼動，可噙著她的薄唇卻嘆息著蓄力，好似她是塊易碎的豆腐，溫柔到令人心顫。

    片刻后，就在她窘迫身子綿軟之際，對方低喘著將她按進懷里，一夾馬腹就朝營帳而去。

    因是超了條近道，不過一刻多些，赤驥就揚蹄過營門，停在了主帳外頭，倒比押送人的隊伍還要快些。

    兩人一路上再沒說過話，見嬴無疾去了議事的帳子，趙姝心亂疲憊地就進了主帳。

    心緒紛亂間，她又被袖間的新月墜子刺了下，隨手灌了兩口冷茶后，她便將治寒毒的藥丸一顆顆倒出，將墜子重新藏在竹筒底部，又有些忙亂地將藥丸小心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