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但無人的角落中, 有一位年輕官員的臉色卻顯得不合時宜。 他舉著杯, 望著被他引到跟前的,著杏紅錦袍、神態(tài)自若的人, 繼續(xù)道:“儐相可還記得?” 儐相,替主客接引賓客及贊禮,往往是主家最親近之人擔任。 裴夕舟垂眸看了他一眼:“你怎會在此處?” 那人突然憤怒了:“我不在此,怎能替他看看,最信重的好友是怎樣著儐相服,與害了他的罪魁禍首推杯換盞、相談甚歡的?” 裴夕舟面上平靜無波,轉身要走。 那人死死地盯著他的背影,加大了聲音道。 “侍郎大人如此置若罔聞,難道你已不記得江繼盛了嗎?” 又換了一個同樣少見的稱呼。 當這句質問脫口而出之時,裴夕舟腳步微頓,緩緩轉過身來。 仍是一派平靜的面容,可面對他的人卻莫名察覺出一絲殺意。 “我沒有忘,”裴夕舟用一種極為冷淡的語氣回復了他的質問,“一刻也沒有忘記過。” …… 盛宴步入尾聲。 沈柉已穿著一身喜服回了內(nèi)院,臨走時似笑非笑地朝裴夕舟望去一眼。 沈首輔送別眾位官員,然后走到裴夕舟身前。 “我送你出府?!?/br> “不必了?!?/br> 裴夕舟低頭向沈首輔行了一禮:“今日過來,原是為謝沈公提拔之事,禮已送到,不敢叨擾?!?/br> 沈首輔笑呵呵道:“日后還要多多來往……來人送一步?!?/br> 裴夕舟垂手直起身:“不敢,容我自便吧。” 他說完,直背后退兩步,轉身理著袖口踏下石階。 方才質問裴夕舟的年輕官員跟過來。 兩人都沒有上馬車。 裴夕舟慢慢踱步到離沈府很遠的街道,便見那人終于按捺不住性子,沖到身側摁住他的手腕。 望著他的目光幾乎起焰。 “裴夕舟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竟才知曉你的侍郎之位,是由,由沈家提拔的。” 年輕官員一拳砸在道旁柳樹上。 裴夕舟被拳風逼得閉了閉眼,身側柳枝飄搖。 “江兄說你總是等不及,什么事都拖不到第二日,定要當面立刻問個清楚……”裴夕舟只笑了一聲,“果真如此?!?/br> 年輕官員轉眸望著他,激動的心緒竟慢慢消減下去。 “那你的回答是什么?” 裴夕舟望著天際,半晌不再出聲。 在年輕官員即將再次發(fā)問之前,裴夕舟抬手捻起道旁的垂柳。 花光柳影,燕草綠絲,一派暖春盛景,可他卻恍惚覺得,似有霜雪從天際落下,光明洞徹與江兄行刑那日一般無二。 “我也等不及……” 裴夕舟回身向年輕官員看去。 所以選了條最快、最有效,卻也最殘酷的道路。 …… 不入虎xue,焉得虎子。 梅長君做殺手時,一貫信奉這句話。但她沒有想到,如今有人將其貫徹得那般真,那般不留余地。 再次在宮中遇見裴夕舟時,是他被請進宮為陛下做扶乩。 作國師打扮時,他穿的是一襲白袍,云紋作底,渺然出塵。 “裴哥哥。” 數(shù)月未見,梅翊景站在梅長君身側,對他激動地喚了一聲。 裴夕舟轉身看來。 長眉淡漠,雙眸深靜,從高臺上向下望時,宛如九天上謫仙人。 他微微頷首,眼神在看見梅長君時有了一絲起伏。 身邊內(nèi)監(jiān)催促他進殿。 裴夕舟抿了抿唇,轉身向巍峨的皇殿走去。 “長君jiejie,裴哥哥為何——”梅翊景愣了愣,對身邊人問道。 梅長君看著裴夕舟的背影,深覺他如今的模樣與前世首輔之時基本無二。 這是他選擇的路…… 她輕輕搖了搖頭,垂眸對梅翊景笑道:“殿下今日課業(yè)繁重,我們回文華殿吧?!?/br> 熱鬧的文華殿中,伴讀們聚坐一堂,沖淡了幾分皇宮的凝重氛圍。 但收到消息的梅長君卻知,前朝的戰(zhàn)局,已漸漸開啟。 數(shù)月以來,沈氏父子漸漸奪權,把持朝政,如日中天。除了在多件國事上貪墨無算,前兩日更是無由抄了一些敵對官員的家。 京都波云詭譎,大乾其他地方,更是天災人禍不斷。 二月,山東濟南府饑荒。三月,東川土司又饑荒。四月,四川苗民叛亂犯湖廣界。 國事艱難如此,眾臣紛紛上書,沈首輔稱病在家,代他處理的沈柉卻只顧籠絡圣心,日日搜尋祥瑞、丹藥,并在修建皇宮之事上狠狠貪了一筆。 有硬骨頭的官員想再次以身死諫。 奏疏寫好,字字鏗鏘。 “工部侍郎沈柉憑藉父權,專利無厭!” “……臣請斬沈柉首懸之于市,以為人臣兇橫不忠之戒!” “茍臣一言失實,甘伏顯戮!” 一字一句,不惜此身。 可這封殺氣沖天的奏疏連圣上的面都沒見到,就被如今已占據(jù)內(nèi)閣一席的裴夕舟攔下燒毀,罰其幽閉家中。 皇帝近來身體抱恙,許久未曾上朝。 追妻火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