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六年上元夜，又一次死別，燈山燼，天地寒，所有過往驟然成海，浪潮濤濤向他壓來。

    景元七年冬，他在她碑前長立，告知她，他會(huì)為她復(fù)仇，為她幼弟穩(wěn)固江山。不擇手段，肅清朝綱，在殺盡所有與墨苑相關(guān)之人后，他帶著那枚玉簪走到兩人初見的那株梅樹下。

    自戕之前，裴夕舟想，他剛剛接任國師之時(shí)，總想著渡天下人。

    后來他遇到了一個(gè)戴著白玉面具的姑娘，不自量力地想要渡她——卻不知她需要的不是渡她的國師，而是伴她的良人。

    他們多次相逢在風(fēng)雪漫天之際。

    日暮雪重，夕舟難渡。

    他從來渡不了天下人，也渡不了令他魂?duì)繅艨M的人。

    他只求她渡他。

    聽完所有過往，梅長君默然良久，淚涌上眼眶：“松手！”

    裴夕舟恍若未聞，跪在如雪一般的桐花地上，仰頭望著她，聲音里隱隱透出一絲哀求，近乎偏執(zhí)般道：“求殿下……渡我?！?/br>
    捏著衣角的手指用力到極致。

    梅長君望著他眼底那絲絲縷縷的企盼，念起多少陰差陽錯(cuò)，心中竟涌上幾分悲哀。

    “錯(cuò)過了便是錯(cuò)過了。”她睜大微紅的眼，像是反駁他，又像是要告訴自己一樣，“兩個(gè)身份兩條命，相救兩次，縱你自戕，也算賺了一次?！?/br>
    她用力一扯衣角，到底還是掙脫了他，往后退了一步。

    裴夕舟離了她衣角的指尖一片冰涼，玉簪因用力的動(dòng)作嵌在掌中，刺起一片錐心的淋漓。

    兩個(gè)身份……兩條命……

    他負(fù)她兩次。

    天已沉暮，晚風(fēng)卷起如雪的桐花。

    裴夕舟在這漫天純白中抬起眸來，只覺得仿佛回到了失去她的冬日，凜冽的風(fēng)雪錐心刺骨。

    他緊抿著唇，握著玉簪的手覆過她的手，將簪尖對(duì)準(zhǔn)他自己。

    玉簪溫潤，卻能輕易刺破單薄的襕衫。

    覆著她的手迅而有力，恍然間她只見他抬眸一笑，輕聲說：“算第二次?！?/br>
    鋒銳的簪尖便已沒入胸膛。

    鮮血順著玉簪滲出，滴落在皓然如雪的桐花上。

    裴夕舟疼得輕顫，手卻緊緊握著她的手不肯松開：“殿下……還予兩次，能否給夕舟一個(gè)補(bǔ)救的機(jī)會(huì)？”

    第52章 霜華特地催晴色（四）

    梅長君記不得自己是怎樣撇了他, 惝恍著走出沉寂的王府。

    她沿著桐花飄零的主道，逃也似的無法停歇，垂眸越走越快, 越走越快，一直走到府門處。

    抬頭看見門外那一輛掛了燈的馬車，還有車轅上堆積的從府內(nèi)飄出的桐花時(shí), 梅長君終于怔住了。

    她走近看了看，安靜地拈起一瓣碎花, 冰涼的觸感, 云容雪質(zhì), 想來是如此的易散易融。

    天完全黑了，月兒漸漸升起，整個(gè)裴王府內(nèi)外并無人語。

    半掩在黑暗中的姣妍面容，有一種難掩的蒼白, 好似皎月下一朵霜花。

    霧暗云深，難窺晴色。

    梅長君也不知自己竟這般善躲。

    文華殿、顧家，來往兩處, 不再見他。

    那夜的桐花仿佛在她心上落過一場雪，雪下的人既寒涼，又溫暖。

    她從來灼灼似春陽, 眼下卻一身霜寒，昔日肆意的勁頭斂去，如畫的眉眼間只余沉靜。

    從北鎮(zhèn)撫司歸家的顧珩都瞧出了她的不對(duì)勁, 日日尋些新鮮玩意哄她。帶她于暑夏之際去靜院風(fēng)荷聽雨, 于秋高氣肅之時(shí)去京郊草場跑馬……桐樹的枝葉由綠轉(zhuǎn)黃轉(zhuǎn)枯, 在漸漸冷然的風(fēng)中伴著冬雪簌簌落下。

    在顧珩告訴她陛下為了與臣同樂，下旨要開冬獵, 同行的人除了各部官員，還有包括縣主在內(nèi)的諸多皇親時(shí)，梅長君仍是一副淡淡的樣子。

    獵場之中，她一襲華裙，抱著精致的錯(cuò)金手爐，粉白的臉頰艷光逼人，唇瓣的色澤卻似比半年前淺了一些。

    京郊梅樹多，如今天氣正寒，紅梅開得正烈。

    她獨(dú)自一人走在雪中，慢慢踱至一株梅樹下。

    正當(dāng)她要抬手選支紅梅時(shí)，眼角余光一晃，忽然瞥見了一道清減了許多的身影，一時(shí)竟生出幾分隔世之感。

    他未著官服，只一身近乎標(biāo)志性的白衣墨氅，低垂的目光，靜靜看著她那繡著梅紋的一片衣角。

    雪清風(fēng)冷，寂似深潭。

    薄唇微微抿著，冷白修長的手指從袖袍中露出幾分來，拿著一枝紅梅。

    天地間有片刻的寂靜。

    梅林不疏不密，奈何冬日冷沉，天際層云如蓋，樹下更是罩上一團(tuán)霧氣，讓人迷迷蒙蒙看不清了。

    光線透過梅枝照在雪上，既有一種冰冷的慘白，又透出幾分清淡的暖。

    “……真巧?！?/br>
    梅長君挨著手爐的指尖緊了緊，回神之時(shí)對(duì)他彎唇一笑。

    “不巧?！?/br>
    裴夕舟輪廓清雋的面容，在霧中顯得有些模糊。

    他極力克制著自己，才沒有傾身湊近她。

    “景弟托我來尋你?！?/br>
    “說是課業(yè)上的事?！?/br>
    “他在皇帳中，宗室子弟們圍著，一時(shí)脫不開身?！?/br>
    梅長君微微點(diǎn)頭。

    追妻火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