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風穿過峽谷消散,鳥兒梳理完羽毛飛向了天空,谷底溪流潺潺,卻再也聽不到男子的任何聲音。 他們沒有在臨死前訴說動聽的甜言蜜語,沒有華麗的辭藻。 一句不后悔,足矣。 女姬用一條胳膊挽住男人的手臂,費勁全身力氣將他拖往某棵大樹,她也折了右手和右腿,唯一能用的就是剩下的一條腿和一條手臂,用右肩胛抵著地面前行。 大樹的枝干筆挺寬闊,但具體有多寬她無法估量,因為這棵樹生存在峽谷斜坡的夾縫中,一半裸露在外,一半內藏其中,可這并不妨礙它生長,從夾縫往上看,它是那么挺拔毅然,強健的分枝在經年累月中破開了更多空隙長得繁茂濃密。 這是地面上常見的樹,被他們稱之為婆羅樹。 婆羅樹終年常青,壽命極長,但她從沒見過生命力這么頑強的婆羅樹。 她將昆的身體靠在婆羅樹的樹干上,纖瘦的自己緊緊挨著男人。 在閉上眼之前,她向婆羅樹祈禱。 她要與相愛的人永遠在一起,伴隨著婆羅樹極長的壽命生長也不分開,部落的矛盾無法阻擋他們,哪怕以另一種生命的形式。 晝夜替換,黎明破曉。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了女姬和昆的身上。 他們互相依偎,彼此被藤蔓纏繞,神情是那么安詳和幸福。不久后,兩具胴體奇異地與婆羅樹融為一體,還保有人臉輪廓的青褐色樹皮上長出了新的淺綠色嫩芽,沾著晨間晶瑩剔透的清露。 再后來,連依稀的輪廓也看不見了,但是在濃密的枝丫間長出了一個果實。 果實里,有個閉著眼微笑的孩子。 到此,陶緹大概明白了,他們是婆羅國最早的前身和婆羅阿主的由來。 他走向前,伸手覆在了樹干上,感受到了婆羅樹傳導出來的親切和溫暖,但這并不是他的感受,而是婆羅阿的,他控制著對方的魂魄,所以婆羅阿感受到的他也能感受到。 畫面一轉,歷經幾代,婆羅人憑借自身的努力發(fā)展成了國家,峽谷中搭建起了石筑的城墻和屋舍,他們靠著附近的河流,擁有豐沛的水產資源,人民富足安樂。 直到一場大火來臨。 覬覦他們豐沛水源的其他小國聯(lián)合一些散落的部族一起向婆羅國發(fā)難。 再堅韌不拔的樹也經不起幾天幾夜的焚燒,guntang的灼熱襲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陶緹甚至聞到了從皮膚上散發(fā)出來燒焦味。 哭喊、尖叫、求救,鋪天蓋地。 這是一場殘忍的泯滅良知的屠殺。 有個小小的少年站在婆羅樹前,他背對著陶緹,可陶緹知道他長什么樣,他就是房間里的婆羅阿,被他和齊鎮(zhèn)重創(chuàng)的最后一代婆羅阿主。 他仰著小小的腦袋,望著被火焚燒的婆羅樹。 有女子、男子、老弱婦孺在他面前被其他國家的人砍殺,陶緹猜想著,眼前的男孩兒應該只是一道虛影,是對方靈魂深處最脆弱的一面,所以以小孩兒的形式出現。 隨著慘烈的打殺,有個舉著巨大石刀的男人沖著另一個小孩兒砍去。 “都給我去死!” 男人鉚足了勁兒,臉部因為敞開喉嚨的吶喊而凸起青筋,他一刀對著小孩兒劈了下去。 莫大的恐懼隨之而來,即便是靈魂的虛影。 陶緹怔了怔。 畫面很慘烈,但這個男人的臉他卻瞧得真切。 酒店服務生,陳暉陽。 婆羅國沒了,婆羅阿卻還站在原地,倒塌的房屋,撕碎的尸體,燒焦的殘肢斷骸也沒了,周圍開始空落落成為白茫茫一片,他聽到了婆羅阿小小的壓抑的啜泣聲,不過他沒哭一會兒,便有一對男女朝他走來,牽起了他的手。 男人摸了摸他腦袋,女人則微笑著和他說著話,親切地喚起了他的本名:“彌羅。” 三人的身影漸行漸遠。 而女人柔軟的話還依稀在陶緹耳邊。 “沒關系,遭受過苦難的人民已經獲得了新的生命?!?/br> “他們在輪回中有過孩子、妻子、丈夫、朋友,苦難早就過去,做過惡的人也終將受到懲罰,那便是宿命,它不是天生注定,是自己換來的,惡嘗惡,善延善?!?/br> “嗯,”彌羅點頭。 這一刻他長大了,年輕,健壯。 用妖力感受到的畫面有許多,但對比現實的時間不過幾秒功夫,齊鎮(zhèn)舉著的頭顱里驀然流出兩行清淚,表情卻不再是痛苦,他嘴唇一張一合自言自語最終說了句齊鎮(zhèn)聽得懂的話。 “個人的永生不是傳承,愛才是?!?/br> 齊鎮(zhèn)將這句話咀嚼了一番,沒嚼明白,道:“什么意思?” 彌羅沒有回答,只是閉上了眼,仿佛不是死去,而是睡著了。 房間內所有的藤蔓包括齊鎮(zhèn)手里的頭顱,轟然化成了紛紛揚揚的黑色飄絮,它們散落在空氣中,像下了場黑色的雪,絕美而壯烈。 陶緹能窺見的畫面也在彌羅自我毀滅中消失。 是的,自我毀滅。 也是由自己的意志由衷發(fā)出的,對執(zhí)念的救贖。 在片刻間,這場“雪”便到了盡頭,消散得無知無覺,有的是陳舊的地板,斑駁的墻壁,被原主舍棄的碎裂的浴缸和一方有了些年代的大衣櫥。 這里的一切已恢復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