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宛無所謂般地笑笑，如剛才一般，攬過她的肩膀，帶著她往外走，邊走邊問：“警察給你打電話，是找你有什么事嗎？”

    因為這句話，閆敏柔也回過神來，好似情緒不佳，她默默地低下頭：“他們找到了mama?！?/br>
    “啊？”程宛故作吃驚。

    “你不知道嗎？”閆敏柔這時候反問她。

    “我怎么會知道？”程宛啞然失笑，看女孩將信將疑，她禁不住杏眼圓睜，“你該不會覺得因為我是警察，他們就會把所有的一切告訴我吧？”

    閆敏柔挑了挑眉，寓意“難道不是”？

    程宛似乎有點無語，把頭扭到一邊，緩和了一下情緒，進(jìn)一步解釋道：“且不說我和他們本來就不熟悉，最關(guān)鍵的是我現(xiàn)在是停職狀態(tài)。說白了，我和你一樣，就是個普通百姓，和這件事也沒什么關(guān)系，他們怎么可能告訴我？如果是普通的民事案件，說不定還可以打聽出一點風(fēng)聲，可刑事案件就……”她搖搖頭。

    閆敏柔仍是半信半疑的態(tài)度，側(cè)目打量著程宛。盡管有些緊張，程宛還是勇敢地迎上她的目光。可能是沒什么發(fā)現(xiàn)，她別過頭去。

    程宛這時長舒一口氣，看得出，她相信了自己的解釋。否則，對于以后的旁敲側(cè)擊，可能會很麻煩。隨后，兩人慢慢地走著，閆敏柔不開腔，程宛也不會主動開口。面對著形形色色的人群，她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忍耐，知道什么時候能詢問，什么時候需要等著對方把話說出來。正如單坤說的那樣，閆敏柔并非嫌疑人，充其量是知情者，甚至可以說是受害人。自己不能想逼迫未確定的嫌疑人那樣不顧一切地追問，就算是要打探，恐怕也需要一個契機。

    “唉……”

    一聲嘆息響徹耳畔，程宛不由地在心里叫好，機會來了。

    “怎么了？”她回頭，關(guān)心地問著。

    “他們說，那是我mama。”

    “那她真的是你mama？”

    閆敏柔搖搖頭：“我不知道，他們讓我看的只是一堆白骨，而且好像還不完整……”

    “不完整？”

    “他們說，有些缺失，什么骨頭找不到了，他們還在找……你說，這真的會是mama嗎？”閆敏柔再次看向程宛，大大的眼睛里閃爍著期盼。

    程宛想了想：“站在專業(yè)的角度上看，我覺得這種事，他們是不可能弄錯的……冒昧地問一下，你當(dāng)初為你父親報失蹤時，有沒有留下你的dna信息？”

    “當(dāng)時沒有，是前兩年肖隊長讓我去補錄的。”

    “那就沒問題，有了你的dna信息，警方遇到這種事，肯定會第一時間進(jìn)行比對。這是專業(yè)技術(shù)，一般不會出錯。雖然去對比剛發(fā)現(xiàn)的女尸有些奇怪，我想可能就是因為尸骨的不完整，警方為了保險起見，會將所有失蹤人員的dna進(jìn)行比對……”

    “這么說，真的是mama？”閆敏柔忽然停了下來，瞪著大眼睛，吃驚地看著程宛。

    “怎么說呢，只是生物意義上的母女關(guān)系，實際上……”程宛盡可能婉轉(zhuǎn)地解釋，但身旁的女子還是變了臉色，她只能慌忙補充說明，“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從科學(xué)的角度上……不僅是你，連我聽你這么一說，也覺得不可思議。不過，這種事我們也不是沒有遇見過……”

    “還有這樣的嗎？”

    “有，有的人因為是抱養(yǎng)啊什么的，和自己的父母對不上，這些都是有可能的……當(dāng)然，我并不是說你就是這樣?！背掏疒s緊說明，“你也別擔(dān)心，自己該干什么干什么，將所有的一切交給警察，如果有了結(jié)果，警察自然會通知你，別著急……哦對了，警察的安排是什么？我聽剛才那個警察的意思，好像是要讓你帶著去個什么地方……”

    “我外婆家……mama當(dāng)年安葬在那里，他們想去看看……”

    “排除可能性，也算是個流程。你也別想太多，好好配合就行了?！?/br>
    閆敏柔沉默著，過了許久，才微微頷首，只是也沒有多說什么。

    公交車來了，兩人上了車，現(xiàn)在是下午三點，公交車上乘客不多，兩個人很快找到了合適的座位，并肩而坐，兩個人誰也不說話。程宛只是扭過頭，看向窗外的車水馬龍。表面上百無聊賴，實則余光從未離開過身旁的某人。她一直看著自己，神色間充滿了戒備和欲言又止的猶豫。憑著程宛的經(jīng)驗，她知道這女孩是有所隱瞞的，對于那突如其來的碎尸，她并非真的是毫不知情。

    現(xiàn)在想想，她越來越覺得，單坤的猜測或許是對的。寧秋葉當(dāng)年根本就沒有死，只是為了逃離家暴的假死手段。這也是為什么閆敏柔在很長時間沒有注銷戶口的原因。

    如果是假死，那閆家祥的失蹤，就不得不考慮了。

    既然是假死，寧秋葉的尸骨有怎么會出現(xiàn)在百里之外的大堤上，而且已經(jīng)成了一堆白骨。雖然沒有細(xì)問，但憑經(jīng)驗，死亡時間至少是在五年以上。

    關(guān)于這一點，閆敏柔是否知情？如果不知，為何堅決認(rèn)為不是寧秋葉；如果知情，為何在警察面前，還是一臉無知？難不成寧秋葉的死，本就與她有關(guān)？這個想法讓程宛嚇了一跳，但如今她已脫離了警察身份，不好細(xì)問。這些難題還是留給那個單坤吧，她也不打算提醒他。畢竟，有些事，就算自己不說，他也應(yīng)該想得到。

    下了車，二人又去了一趟菜市場，購買了第二天早上做生意需要的原材料，回到小區(qū)時，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半了，程宛便向閆敏柔道別，正準(zhǔn)備回房時，忽然看到7號樓的拐角處，一個腦袋探了出來，看見自己，又猛地向后一縮。盡管只是眼角一瞥，可她還是看清楚了對方的模樣，馮凱。

    下意識的，她向那人走了過去。只是，還沒幾步，就被人伸手一攔、擋住了。閆敏柔輕輕地?fù)u搖頭，一聲嘆息。

    “報警吧?！背掏鹫f。

    “不用，我了解他，他不會的?！?/br>
    “可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這種事有一就有二，萬一……”

    “我心里有數(shù)，不會有事的，那只是個意外。”她看著程宛，目光中滿是懇求。

    到了這一步，程宛還能說什么，只能是叮囑她：“那你小心一點，有事給我打電話。”

    女孩點點頭，道了一聲“謝謝”，便沒有再說什么了。

    程宛本想直接送她回家、安頓好，看她停著不動，仿佛是在給自己下逐客令，也不想再自討沒趣，道了別，就回了自己的宿舍……

    眼看著程宛進(jìn)了屋，閆敏柔吐出一口氣，收回目光。在這個過程中，和馮凱目光相接，只一眼，便各自移開 。隨后，她提著剛才采買回來的菜品，若無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程宛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靠在門上，拉開一條縫，向外看。直到閆敏柔也進(jìn)了屋，馮凱轉(zhuǎn)身離開，才徹底放心，把門關(guān)上。

    看來馮凱對于閆敏柔的sao擾也不是一天兩天，程宛很擔(dān)心再這樣下去，閆敏柔會遭遇不測?？涩F(xiàn)在的問題是，閆敏柔堅決不報警……

    她拿出手機，猶豫著，該不該給單坤打電話。猶豫來猶豫去，直到胳膊發(fā)酸，還沒拿定主意該不該發(fā)這個短信。不曾想，就在這時，單坤主動送上門發(fā)來短信。

    一看內(nèi)容，程宛樂了，好小子，沒想到速度還挺快……

    第30章 2021年9月【21】

    “mama，你在哪里，我想你了?！?/br>
    “寶貝，我也想你，最近好嗎，一起還順利嗎？”

    “還可以，就是來了幾個警察，一直在查爸爸的事情，我很害怕。”

    “好孩子，不要害怕，這不是經(jīng)常性的嘛。過幾天，查不到什么，他們就走了。原來那些人不也是沒有查出什么嗎……”

    “可這次不一樣，他們就在我身邊，我真的好怕……你還記得小芳和萍萍嗎，他們也出事了……mama，我現(xiàn)在真的很想你，你現(xiàn)在在哪兒，我去找你，好不好？”

    “寶貝，我知道你想mama，mama也想你，也想和你在一起?？蒻ama現(xiàn)在這樣，根本沒辦法照顧你。mama沒有戶口，找不到工作，一直以來，只能給別人打零工、住地下室，十幾個女人住在一個房間里，連轉(zhuǎn)個身都困難……mama這么忍心讓你住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

    “我不怕的，只要能和mama在一起，住在哪里我都愿意……而且t?我還攢了點錢，一萬多，應(yīng)該足夠我們母女倆租一個小房子了。mama，你就告訴我，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哎呦，攢了一萬多了，不得了啊，我女兒有出息了，真好……mama也不是不想讓你來，只是覺得還不到時候。再等等吧，十幾年都過來了，還在乎這么一兩天，你說是不是？等mama在這里看好了房子，租下來了，再讓你過來。這樣一來，我們母女倆關(guān)起門來說悄悄話，也不怕別人聽見……”

    “那mama，你可要快點……”

    “別急，mama還需要準(zhǔn)備準(zhǔn)備。這兩個月的工資還沒有發(fā)，等mama發(fā)了工資，馬上去租房子……”

    “錢不是問題，我可以先給你……”

    “說什么呢，mama怎么可以向女兒要錢；這兩年，你給mama的錢夠多了……”

    “我的就是mama的。當(dāng)初你留給我那么多，現(xiàn)在你在外面不容易，我自然是要幫忙的?！?/br>
    “好孩子，有你這句話，mama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mama……聽你這么一說，mama還真的想向你借點錢……前幾天，mama身體不舒服，去醫(yī)院一檢查，才發(fā)現(xiàn)是一個腫瘤……”

    “你沒事吧？”

    “做了手術(shù)，已經(jīng)被摘除了，還好是良性的……”

    “你現(xiàn)在在哪兒，我去照顧你……”

    “mama沒事，你不用擔(dān)心。那些和mama住在一起的好姐妹，都照顧著mama，買好吃的好喝的，mama的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昨天早上就去上班了，你不用再為mama跑來跑去的……不過這次做手術(shù)的錢是姐妹們幫忙湊的，兩萬多，他們也不容易，有一個阿姨家里還有一個得病的孩子，也需要錢。長時間的借錢不還，mama也不忍心。你能不能先借mama兩萬塊錢，讓mama先把他們的錢還了……”

    “可我只有一萬五……”

    “有多少先借多少吧，剩下的，mama自己再想辦法。老實說，如果真的是迫不得已，mama也不想問你要錢……”

    “mama別這么說，這是應(yīng)該的，替我給那些阿姨們說聲‘謝謝’……哦對了，還是那個銀行賬號嗎……”

    “是的，mama沒辦法用自己的名字、身份證，只能借用別人的。不過你放心，每次你轉(zhuǎn)給mama的錢，mama都收到了。mama真的很感動、很驕傲，mama的小敏柔長大了……”

    “mama，我想你了，我想聽聽你的聲音，看看你……”

    “mama沒有身份證，注冊不了微信，沒辦法和你視頻；而且mama現(xiàn)在在外面，也沒辦法給你打電話……這樣吧，今天晚上九點，mama給你打電話，怎么樣……好了，mama要去干活了，晚上見?！?/br>
    修長的手指放在“確定”的按鈕上，她知道，只要輕輕一點，銀行卡里的一萬五千塊錢就會送給需要的人，可是……

    耳畔傳來沉沉的腳步聲，引得她心頭一顫，本能的點擊了“確定”，然后又火速刪除了剛才的聊天記錄。放下手機，走到房門口，若無其事地打開了門。

    “那個女警出去了，md，這家伙盯我盯得太死了?！瘪T凱進(jìn)去后，急忙把門關(guān)上，又走到窗邊，向外看了一眼，小聲嘀咕了一句。

    “我早就說過，我們不能那樣……”

    “沒辦法，如果不想辦法接近她，我們很難掌握警察的調(diào)查方向。老肖不是說了嗎，這次的警察不一般，那個什么單警官，不達(dá)目的不罷休……”

    “可她一個停了職的女警，又不和他們在一起，她能知道什么……”閆敏柔不以為然。

    “話是這么說，可我們不能掉以輕心。”馮凱態(tài)度認(rèn)真，又向下看了眼，確認(rèn)程宛并不在家，才收回目光，繼續(xù)詢問閆敏柔，“今天他們找你干什么，我聽說是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不會是他吧……這個老肖也是的，每次到了關(guān)鍵時刻，說話說一半，再問他，怎么也不回復(fù)？”拿起手機，氣急敗壞地甩了甩，復(fù)又抬頭，看著女孩，“問你話呢，出什么事了？”

    馮凱的問題令她又想起了那堆錯亂的骸骨，一時之間竟有些恍惚，以至于對方喊了一聲，她似乎才回過神，同時，打了個冷戰(zhàn)?？粗矍斑@個男人，她突然有些陌生，以至于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直到急促的敲門聲乍然而起，讓她驚了一下，猛地抬頭，看向前方緊閉的房門。

    馮凱下意識地想去開門，卻被她第一時間攔住。她向他使了個眼色，并確認(rèn)他已經(jīng)躲入屋內(nèi)。這才理了理衣服，平靜了一會，走上前，打開房門。幸運的是，房門外站著的并非程宛，而是老朋友肖博錄。于他而言如蒙特赦，禁不住長舒一口氣，打開房門后，身體一軟，直接歪在了旁邊的沙發(fā)上。

    肖博錄顧不上所謂的寒暄，直截了當(dāng)?shù)亻_問：“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具尸體真的是你mama？”

    “什么，mama？”馮凱聽到這話，也從隔壁的臥室里跑了出來，“到底是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先是看向閆敏柔，得不到答案，又向肖博錄看去。

    從閆敏柔身上移開目光，肖博錄嘆了口氣：“前段時間下大雨，湖頭村的一個堤壩倒塌，工人在清淤、修繕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一具散亂的女性骸骨，雖然不太完整，但通過dna的比對，也算是確認(rèn)了死者的身份，和敏柔是，是母女關(guān)系……”

    “不，她不是我mama，不是……”閆敏柔突然間情緒激動地大吼。

    馮凱本來也有些吃驚，聽她這么一吼，倒是驚醒了，同時也想起一件事：“我記得敏柔她mama很早就去世了，我們還在上學(xué)吧。”

    “2011年，初一?！毙げ╀涍€記得時間，隨后，回頭看著閆敏柔，好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難道說你mama不是你的親媽，你是他們撿的？”馮凱突發(fā)奇想，面對著女孩臉色突變，他急忙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就事論事，只是太蹊蹺了……我記得你外婆家好像是花月村，對不對？和那個什么湖頭村一南一北，一兩百公里，怎么會出現(xiàn)在哪里？除非是盜墓？而且你爸從小到大，都對你不好，打你、打你媽……如果是親生的，他忍心？”

    他看看閆敏柔，又看看肖博錄，自覺閉了嘴。

    奇怪的是，閆敏柔這一次并沒有動怒，也沒有如剛才一般，大吼大叫；反而整個人放松下來，掌心里緊緊捏著的手機也不動聲色地滑落，躺在身后的沙發(fā)上，黑屏。

    “如果真的是這樣，說不準(zhǔn)是一件好事。”肖博錄這時候突然淡淡地說了句。

    閆敏柔和馮凱此時也抬起頭，三個人相互看著，誰也沒言語，卻已經(jīng)是心照不宣。

    “這么說，我們真的可以把當(dāng)初的事忘了？”馮凱壓低聲音，但語氣中是蓋不住的喜悅。

    肖博錄還未開口，便聽見身旁的女聲語氣淡淡的--

    “謝謝你們，陪我承受了這么久?！遍Z敏柔語氣真誠，眼中含淚。

    “當(dāng)初的事，我不后悔。”肖博錄認(rèn)真地看著她。

    “我也是?！焙托げ╀浵啾龋T凱的眸子里多了一份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