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后認錯夫君 第28節(jié)
不待書僮回應,他已自行起身,朝門畢恭畢敬地行禮。 晏書珩遞給書僮一個妥善包好的油紙包:“老師年事已高,往年所用方子藥性過猛,當少用為好,此前我從建康千清觀求得一外敷偏方,家中老仆用過亦說見效,可試一試?!?/br> 書僮接過了,不敢抬頭看他失落的眼:“我會的,您放心回吧?!?/br> 晏書珩不再多說,出了小院。 雨勢漸大。 到半山腰處,祁君和正要上馬車,卻見晏書珩一撩袍角,在山道上跪下,朝著遠處小院重重磕頭。 山道上亂草遍布,一個響頭,額上便是一道創(chuàng)口。 青年渾身濕透,鬢邊濕發(fā)粘在額角,宛如有了裂痕的美玉。 哪還是那光風霽月的世家長公子? 祁君和撐傘上前:“這是何苦,老先生也看不見你的心意,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且自珍重?。 ?/br> 雨水沖刷下來,晏書珩仰面,雨線從萬丈高中墜下。 他笑了,任雨水沖刷。 溫潤話語在雨中時隱時現(xiàn)。 “恩師的畢生愿景是讓天下有才學的寒士也能施展抱負,當初教導我,也是見我曾長于民間,望我不改初心。恩師于我,亦師亦父;殿下于我,是伯樂亦是摯友。我背棄了殿下,背棄了自己的志向,如今這區(qū)區(qū)一跪,不過是為了圖自己心安,談何心意?!?/br> 祁君和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晏書珩。他的姑母是晏書珩的母親,對于晏書珩的經歷,他多少知道一些。 晏書珩從出生后走丟,三歲多被尋回晏家,因身世有疑,起初不受待見,唯一重視他的祖母一年后過世,母子關系疏淡,父親早逝,祖父嚴苛,族中眾弟妹三歲已能吟誦名篇,而晏書珩四歲還寫不好字。是陳皇后賞識,稱此子鐘靈毓秀,讓年幼的晏書珩入宮做太子伴讀,由此得以與時任太子太傅的吳老先生結緣,吳老先生的傾囊相授,讓晏書珩這塊被石頭包裹著的美玉得以展露,年少時便名滿洛陽。 但明珠蒙塵的那幾年相比后來的耀目光華實在不堪一提。 更多時候,祁君和見到的是那眾星拱月的晏氏長公子。 而如今他褪下玉冠華服,一身素簡青衫,獨自跪在暗暗雨暮中,背影透著堅定而孤寂。 祁君和不知如何寬慰。 晏書珩已起身,雨幕下神色和語氣都變得朦朧。 “回吧?!?/br> 清越嗓音無甚情緒。 馬車顛簸著隱入無邊雨簾中。 山道上,帶著蓑衣斗笠的書僮跑回小院:“家主,師兄在半山腰磕了幾個響頭,待了會就走了。” 暗室內,須發(fā)斑白的老者沉默地對著那包已細心分裝好的藥。 書僮不解:“您已時日無多,為何不見師兄最后一面?” 老者背著光的身形像株蒼老枯木,無悲無喜道:“不破不立,無論他初心在否,都不該任由自己留有弱點。” . “阿鳶,夫君還未回來么?” 天色已晚,阿姒剛鉆進紗帳內,又忍不住探出頭問道。 竹鳶回道:“郎君走前囑咐,他會晚歸,讓娘子不必等?!?/br> 阿姒不再問,拉上紗帳歇下。 夜暮沉沉,雨已停了很久。 院門吱呀開了,晏書珩走入院中,竹鳶迎上來。 燈下的青年一身濕衣,發(fā)間還滴著水,額間也有淡淡血跡。 竹鳶不由得長大了嘴,若不是這張清俊的臉和一身雨水都遮不住的清雅,她險些以為這不是長公子。 “您……婢子為您備水!” 晏書珩叫住她。 竹鳶轉過身:“長公子有何吩咐?!?/br> 青年立在院中,目光深邃地看向一片漆黑的廂房。 “她睡了么?” 竹鳶覺得他提及阿姒的語氣格外平靜,沒了往日隱隱的逗弄。 這平靜不算冷淡,更像是反復沉浮過后的冷寂。 竹鳶知道什么時候該說什么樣的話,見狀,添補道:“今夜娘子等了您好一會,直到婢子再三勸說才睡下,也就半刻鐘前?!?/br> 青年意味不明地輕笑。 “在等我,是么?” 溫柔的語氣讓這句話蘊含的情緒變得曖昧難辨,竹鳶懵然看著他往凈房去了。 晏書珩出來后,已是深夜。 屋內未點燈,今夜亦無月色可借,周遭盡是濃稠的墨色。 黑暗無邊無際。 他打住了點燭的念頭,靠感覺摸索著朝內間走去。 短短幾步路,長得沒有盡頭,未知的黑暗讓他每一步都如行在煉獄之中,每一瞬都被拉得極長。 晏書珩摸到床榻,榻邊空留著一大片,阿姒往常鋪了滿床的長發(fā),今夜倒是規(guī)規(guī)矩矩束在身后。 她是刻意留的位置。 但他們也才同床共枕了一夜,船上那夜之后,他借繁忙之故不與她同寢,她雖抿著唇似隱有失落,但最終也未說什么,甚至舒了口氣。 大概是更習慣“從前的”夫君,這位置顯然不是為他而留。 但晏書珩并不在意。 他已在這,她想為誰留又能如何? 青年坐在榻邊,靜靜等待沐浴后的濕發(fā)半干,這才躺了下去。 他陷入沉重的黑暗中。 紗帳內的一雙人都睡下了,半睡半醒間,阿姒感覺自己的手腕忽而被人用力抓住。她習慣了警覺,倏地掙脫困意醒來。 撲鼻而來的竹香和攥著腕子的粗糲掌心告訴她,這是她夫君。 她松懈下來,正要嗔怨他老是不出聲,卻聽他輕聲說了句話。 阿姒沒聽清:“什么?” 話畢,她意識到她是白問了。 他似是在說夢話。 聽這急促又壓抑的呼吸聲,這夢當不是什么好夢。 阿姒愣了瞬息。 無論是從前佯作淡漠疏離的他,還是如今展露本性,從容溫和的他,似乎都不像會被煩惱和恐懼侵占心神的人,他也會做噩夢么? 青年攥緊她的手。 阿姒知道她該先把他從噩夢中叫醒的,但她耐不住好奇。 她朝著他挪了挪,附耳細聽。 “別走……”他輕聲道。 阿姒懵懵然聽著。 這人白日里每個字都蘊著笑意,可夢囈時語氣卻平淡沉靜。 似乎在刻意控制著,不讓情緒從夢中溢出。 這不帶任何哀求低弱的語氣,反倒讓阿姒聽來心頭驀地一軟,她溫柔地安撫道:“好好,我不走,手就留給你攥著吧……” 他似有感應,漸漸放松。 可今夜他的手燙得很,腕子被他握著實在不大舒服,阿姒見他似安穩(wěn)了,要悄悄收回手。 可他再次攥緊了。 不知淡聲低喃著什么,阿姒循聲貼近,聽清后竟是一怔。 第23章 “別走…… “求您, 帶我回家。” 這一句更加隱忍冷靜。 仿佛極力壓抑之下的掙扎,像是對一個極度思念又極度不愿思念的人所說。 但阿姒沒聽清他喚的是誰。 又或者,不是思念某個人,而是懷念過去的自己。 阿姒輕推他:“夫君, 醒醒?!?/br> 青年松開她的手。 壓抑的呼吸迅速平緩。 阿姒沒想到他居然醒這么快, 猜他大抵是因常年做暗探, 連做夢也繃著根弦。 她放柔聲音:“你還好么?” 晏書珩望向窗邊, 窗紙透入朦朧的光,入睡前的黑暗已被稀釋掉幾成, 他答非所問道:“天快亮了。” 轉頭見阿姒摸索著要來尋他, 晏書珩想起昨夜?jié)饽愕暮诎? 輕握住阿姒的手,貼在自己面頰上。 “在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