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插翅難逃 第60節(jié)
轉(zhuǎn)醒已值深夜,身邊空空如也,元月微垂眼眸,眼下戰(zhàn)事吃緊,他定是議事去了。 狼煙四起,人心惶惶,這金碧輝煌的鳳儀宮又能平靜到幾時? 又是一個不眠夜。 翌日一早,元月實在躺不住,便小心支著身子坐起來,被子還沒掀開,碧春慌慌張張跑進來把她摁?。骸澳锬?,您身子虛,不能見風(fēng)?!?/br> 她卻是不領(lǐng)情,邊推搡碧春邊往地下邁腿:“你別管,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br> 左阻右攔無果,碧春只好拿厚披風(fēng)給她捂上,又取來手爐遞給她,而后便聽從吩咐為她凈面、梳頭。 看著鏡中那個略顯笨拙的身影,元月忽然發(fā)現(xiàn)一件不對勁的事兒,因問:“一向都是素云在眼前轉(zhuǎn)悠,今兒怎么換成你了?” 碧春一頓,緊接著頭下垂了幾分:“那天陛下怒極踹了素云一記窩心腳,當(dāng)場人就沒了……因缺了人手,陛下便指了奴婢和麗蘿接替素云來侍奉您?!?/br> 元月不禁一駭,素云可是他親自培養(yǎng)出來的,竟說沒就沒了…… 恍恍惚惚的,窗外似有人在哭嚎,側(cè)耳聽了陣,慘叫中隱約夾帶著“陛下”“饒命”“冤枉”等字眼。 見狀不對,碧春忙扯嘴角打斷她的傾聽:“娘娘,您想吃點什么?奴婢這就囑咐下去……” “外面,怎么了?”元月仿若未聞,道出胸中疑惑。 碧春支吾幾回,到最后直接沒了聲。 一個念頭漸漸浮出水面。 “……是不是因為我?”她緊盯著碧春閃爍的雙目,“陛下又拿人開刀了?” 碧春默然。 元月深吸一口氣,道:“去請陛下來,就說我有重要的話告訴他,刻不容緩?!?/br> 碧春杵了半晌,耷拉著頭快步走開。 少頃,一陣交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元月回頭對著鏡中那副蒼白卻毅然的面容微微一笑,隨即起立相迎。 恭迎之語未及出口,腳下的觸感卻已然由堅硬的地板變?yōu)榱怂绍浀谋蝗臁?/br> “躺好?!?/br> 帶著余溫的錦被將鎖骨以下的身軀緊緊包裹住,只剩一張不甚好看的臉暴露在外,去接受高處那道視線的審視、打量。 “陛下,”元月偏過半邊臉來,“腹中孩子的死,責(zé)任在我,不干他人的事?!?/br> 她略略停頓一下,接著說:“一日兩次的安胎藥,是我背著人偷偷吐了去……我討厭它。這幾個月來,我沒有一日不想把它弄掉,但素云她們看我看得太緊了,我沒機會下手,只好咬牙忍耐著,并裝出真心實意疼愛它的模樣,讓你,讓素云她們對我放心?!?/br> “終于,我逮到了機會。不過我沒料到在我打算動手時,肚子突然劇痛無比……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當(dāng)時我開心極了,甚至忘卻了刺骨的疼痛,因為我知道,我的目的快要達成了。果不其然,它真的一去不復(fù)返了。” 話音落地,心中暢快而輕松。 “你……再說一遍?”面前之人的神情,巧妙地分成兩半,一半是慶幸,一半是錯愕。 她漠然一笑:“孽根已除,你再也別想絆住我了?!?/br> 那半慶幸悄然褪去,那半錯愕亦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質(zhì)疑。 “孽根?你稱我們的孩子為‘孽根’?” 元月又一笑:“不錯。強行把我和你拴在一塊兒的,不是‘孽根’是什么?” 話出口的剎那,心口一陣鈍痛,她死死咬住舌尖,直咬流血才勉強沒表現(xiàn)出異樣來。 射出去的目光猝不及防墜入一汪冷泉。 “元月,我的心,就那么不值錢么?” 元月不由一怔,相識十年,還是頭一次在杜闕口中聽見“元月”二字,當(dāng)真稀奇。 “你的心值不值錢,為何要我來去衡量?”她掛著淺笑,安然注視著那對黑眸,“你硬把你的情加諸于我,卻不容我拒絕……你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這一刻,憤怒蓋過了一切,她無所畏懼:“你再三指責(zé)旁人傷害我,可你知不知道,讓我遍體鱗傷的人,是你,是你杜闕!” 嘲諷澎湃而起,淹沒了怒火。 “看在你我過往交情的份上,我告訴你一件事吧?!彼笭?,“如果沒有一次又一次的欺騙、逼迫,你根本不用想方設(shè)法困住我,因為我心甘情愿與你相伴,也心甘情愿將這顆真心給你。杜闕,是你親手將我推開的?!?/br> 回京的這段日子里,她漸漸想明白了一些事: 在青州時,為何能狠心與公孫冀一刀兩斷? 當(dāng)杜闕滿懷欣喜道出為腹中孩子所起之名時,為何心中會有不忍? 當(dāng)將腹中骨rou冠上“孽根”之名時,為何會心痛難忍? 答案,不言而喻。 九分之恨,一分之愛,便是她對杜闕的情意。 “言歸正傳。它的死,系我一手促成的,你要恨,也該恨我,別牽連無辜之人?!弊詈笠粋€音節(jié)脫口時,微彎的唇線趨于平直。 視線中,杜闕的嘴唇張張合合著,卻沒有一點動靜,然后,他那俊美容顏逐漸逼近,不斷放大,直到黑暗吞噬了一切。 于混沌間徘徊良久,清光乍然入目,清晰可見遠處的琉璃瓦有序排列著,熠熠生輝。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喊叫繞耳,元月倍感聒噪,閉上眼道:“先別忙,我有話問你。” 碧春淚眼汪汪點著下巴。 “我睡了多久?” “打那日您……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兩日三夜了……”碧春抽噎不止,話回得也磕磕絆絆的。 元月暗暗算了算日子,又問:“陛下可有說怎么處置我?” 這一問一下子把人問住了,吞吞吐吐半日都不曾說出個所以然來。 “但說無妨,我能接受得了?!彼朴票犙郏o了碧春一個正眼。 鎖眉猶豫了會,碧春才道:“陛下嚴(yán)命奴婢們好生照顧您痊愈,旁的,倒沒吩咐?!?/br> “那被我拖累的那些人呢?有沒有事?” “陛下沒有追究……您放心。” 她心滿意足笑了笑,接著道:“那陛下……還允許我隨意進出這道宮門嗎?” 碧春的頭默默低垂了兩寸:“您身子虛弱,經(jīng)不得風(fēng)吹日曬,在寢宮里養(yǎng)著是好事……陛下也是為您著想……” 聞之,元月沒有過多反應(yīng),只默了默,便又問:“我爹娘他們,近來可好?” “一切都好,陛下昨兒還打發(fā)曹平帶好些東西去探望了,娘娘無需記掛?!?/br> 心里的疙瘩慢慢解開了,她擺擺手:“你退下吧,我還想再睡會?!?/br> 碧春謹(jǐn)記著素云的慘狀,不敢不上心,硬著頭皮駁了她的命令,請了太醫(yī)來瞧。 元月也不過分抗拒,配合著讓太醫(yī)看過。 太醫(yī)囑咐了一車的話,總結(jié)下來不過一句:身體上的病是小,要緊的是心病。幾時想開了,幾時身子便大好了。 她只笑笑,不發(fā)表意見,倒是碧春從此留了心,時常拉著麗蘿湊過來沒話找話,她無心搭理,想著晾幾回也就知難而退了,不想這兩人越挫越勇,一開始還為找不到話題而憋得臉紅脖子粗,慢慢的對各種笑話、坊間趣聞信手拈來。 又不知從哪聽來的她愛看各種話本子,硬是壯著膽求到杜闕跟前,足足淘來兩大箱子閑書來供她打發(fā)時間。 身處這片四方天地之下,時間流逝得格外緩慢,出又出不去,元月只好撿起那些話本子來隨手翻看。 翻到一半,又覺無趣,麗蘿便貼心地把東西整整齊齊收好。 “快三月了?!彼腥粗芭_上含苞待放的白海棠,感慨萬千。 碧春捧著參湯進來,一面往桌上放,一面搭腔:“陛下的生辰也近了,娘娘打算送陛下什么東西呢?” 麗蘿咳了一聲,偷偷給碧春使眼色。 碧春看見,嘴上不提,心里卻暗暗叨咕個不停。 兩個人互相丟眼色的舉動盡入元月眼底,碧春憤憤不平的表情更是無處可藏,她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自拿勺子舀起熱氣騰騰的參湯來呷。 小半碗湯見了底,才不緊不慢道:“我送的,陛下怕是不稀罕了?!?/br> 碧春、麗蘿面面相覷,一時接不上話來。 “不知陛下預(yù)備給禮部尚書的愛女什么位分?妃?貴妃?還是……”一語未了,麗蘿著忙打斷:“娘娘,你誤會了!那都是趙大人一廂情愿,陛下心里眼里只有您一個人……昨兒還為這事給了趙大人一回難堪呢。您得相信陛下呀!” 耐心等她說完,元月笑著說:“聽說趙大人的愛女美若天仙,溫良端方,人人都夸贊,比我這個禍國殃民的‘妖后’好上千倍萬倍……陛下若有意,我一自然不會反對……” 咣當(dāng)—— 身后的門由外破開。 “你是妖后,我是什么?昏君嗎?” -------------------- 第67章 折月(九) =========================== 三人都不提防杜闕會來,場面不禁冷了下來。 元月倒無所謂,橫豎已與他撕破臉了,冷又怎么樣,熱又怎么樣?總之他不會動她就是了。于是自去貴妃榻上斜坐著無話。 她這般淡漠,可把麗蘿、碧春兩人唬得手心直冒冷汗,各自對望一眼,忙屈膝相迎。 “下去吧?!倍抨I目不斜視,徑至貴妃榻前。 麗蘿、碧春大氣不敢出,躡手躡腳退下。 那廂去得心驚膽戰(zhàn),這廂元月卻風(fēng)輕云淡,他過來,也不起身,只不咸不淡道:“我是個戴罪之人,無顏面見陛下,陛下請回吧?!?/br> 杜闕忍俊不住,調(diào)侃道:“說得恭敬,卻連個正眼都不給我,可見你言行不一。” 她也笑,抬起眼簾打量他,近一月未見,他滄桑了不少,側(cè)臉的線條益發(fā)清晰緊致,顯得五官更加奪目。挑眉勾唇間,戾氣逼人,十分擔(dān)得起“真龍?zhí)熳印钡纳矸荨?/br> 杜闕也凝眸看她,她清瘦了許多,肩膀處空空的,寬大的錦袍幾乎要把她裝住。容光黯淡,唇色發(fā)白,活力全無,叫他不由得聯(lián)想起先帝的病容來,腦子里也不住回蕩著一個詞:油盡燈枯。 “陛下一直盯著我,可是被我這張不堪入目的臉龐嚇到了?”元月用手摸了摸臉,強撐笑意。 日日對鏡梳妝,何曾沒發(fā)覺愈來愈憔悴的神容,她從未設(shè)想過,有朝一日“不人不鬼”一詞會用以形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