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私生女，那么法理上她與元家便無半分瓜葛，甚至這姑娘入了奴籍都不一定，某種程度上比平民還要低賤。

    尤其啊，據(jù)程宋打聽，寧氏不日便要將她嫁給一個年過半百的富商。

    奈何不了太子，收拾一個小小的富商還是綽綽有余的。

    他年紀雖小，卻生就一副肆意風流的本性，對世俗偏見嗤之以鼻，并不介意蕙質(zhì)到時非完璧之身，何況他也早就已經(jīng)不是處子，兩個人之間就算扯平。

    他也不怕蕙質(zhì)不同意嫁給他，撇開家世不談，再怎么著，他也要比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強許多。

    冷眼瞧著那丫頭也是個拎得清的，相信定能懂得良禽擇木而棲這個道理。

    恭惠帝最愛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戲碼，他堂堂一個王世子，為愛迎娶一個私生女寡婦，戲文都沒有這樣感人，恭惠帝定能爽快同意他的婚事。

    算盤打得極好。

    不過寧如風到底還是年輕了，年輕人通常氣血旺盛，容易被感情沖昏頭腦。

    他也不想想，就沖端木硯清見蕙質(zhì)一面就能親自去求恭惠帝賜婚，將太子妃的位置雙手奉上，可見執(zhí)念有多深。

    即便他最后抱得美人歸，但紙終究包不住火，端木硯清沒娶到想娶的人，現(xiàn)在也許顧及恭惠帝不會當場發(fā)作，但若是等恭惠帝駕崩以后呢？天下還不是由他說了算？

    屆時就算蕙質(zhì)已為人婦，是身份顯赫的鎮(zhèn)南王妃，但自古以來君奪臣妻的事還少么？

    寧家勢力再大，也不能與皇家抗衡，如今天下大治，萬國來朝，皇帝若鐵了心收拾一個異姓王，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唉，只能說，色令智昏，美色通常會引誘人犯下許多本不該犯下的錯誤。

    “那咱們可要去鎮(zhèn)國公府走一趟，世子來京這些時日，都沒有去拜訪過姑奶奶。”程宋問道。

    “不必，”寧如風翻身上馬，淡淡道：“前不久元府來信，姑姑臥病在床，怕我過了病氣，命我不必登門拜訪?！?/br>
    自打蕙質(zhì)院子里的門被雷劈成焦炭，一時間府上眾說紛紜。

    說什么的都有，但沒有一個人說這是蕙質(zhì)惹來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嘴上不說，可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明白，蕙質(zhì)從小到大活得有多可憐。

    于是漸漸地，一個讓寧氏不安的說法悄悄流傳開來……

    田仁家的傷得極重，臉上因著缺少一塊rou，面容變得猙獰可怖起來。

    這樣形容有損的人，實在不適合做主母身邊的管事人。

    可畢竟是因為替自己辦事受的傷，寧氏也不好就此冷落了她。

    便打發(fā)她替自己去鄉(xiāng)下莊子收租，另讓她的兒媳田成家的頂替她的位置。

    田成家的是個爽快人，辦事爽利，又極會察言觀色，尤其嘴甜，慣會說奉承話。

    寧氏本就愛聽好話，田成家的術(shù)業(yè)有專攻，不過才來寧氏身邊幾日，就將她哄得服服帖帖。

    然而近來無論田成家的怎么奉承討好，寧氏始終悶悶不樂。

    府里的事，田仁家的走之前都與她事無巨細交代過，又聯(lián)系到最近發(fā)生的種種，便自以為揣摩到寧氏的心意。

    “夫人最近怎么悶悶不樂的？”田成家的向?qū)幨蠀R報完府里的情況，被寧氏留下說話，閑談間，狀似不經(jīng)意問道：“可是有什么煩心事？夫人若不嫌棄，盡可說與奴婢聽，奴婢一定竭盡全力為夫人分憂?！?/br>
    寧氏扶額，嘆了口氣，道：“你對近日府中的傳言怎么看？”

    田成家的了然，果然是因為這個。

    蕙質(zhì)要出嫁一事，府里上上下下都或多或少有所耳聞。

    有良心的人總歸占大多數(shù)，一個個都覺得寧氏這事干得不地道，可巧在這個節(jié)骨眼又出了這么一檔子事。

    世人大都愚昧，現(xiàn)實不能如意，便總愛把內(nèi)心的夙愿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神鬼之事上。

    聯(lián)系到前不久蓮花的死，于是紛紛傳言是寧氏做的太過，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才有此天譴。

    寧氏本就心里有鬼，乍一聽這種傳聞，嘴上雖不說什么，心里卻暗暗慌了起來，一連幾日吃不好，睡不好，就連因著賜婚一事洋溢的喜悅也沖淡不少。

    “夫人不必憂心，“田成家的眼珠子一轉(zhuǎn)，安慰道：“無巧不成書，咱們府邸在京城最繁華熱鬧的地段，周邊鄰居多的是，興許雷公不長眼，劈錯位置也不一定。更何況夫人御下寬宥，良善大度，老天爺都是看在眼里的，小姐的婚事不就是上天賜予夫人您的福氣么？”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田成家的不明就里，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原本寧氏還只是恍惚覺得，今聽田成家的這么一說，愈發(fā)不安起來。

    打發(fā)走田成家的，細細思量半晌，還是難過心里這關(guān)，把元筠姌叫到跟前。

    近期元筠姌表現(xiàn)出的魄力與算計讓寧氏大為吃驚，詫異的同時又無比欣慰。

    總算自己十多年的心血沒白費，把女兒教養(yǎng)的如此有謀算，他日入宮，也有能力管理好三宮六院，坐穩(wěn)皇后寶座。

    “你聽說了最近府里的傳言么？”寧氏看著坐在下首的元筠姌問道。

    元筠姌點點頭，見寧氏一臉惶惶，嘆道：“母親，你不要胡思亂想，這不過是巧合罷了，世上不平事多了去了，她算個什么東西？也值得老天爺親自為她動怒？”

    “話是這么說…”寧氏依然憂心忡忡，“可我這心啊，忐忑得不行，一刻也靜不下來，總覺得會發(fā)生些什么?！?/br>
    “母親，你要真放心不下，”元筠姌眼眸微閃，淡淡說道：“莫不如將蕙質(zhì)的婚事辦的體面一些，三媒六聘一樣也不能少，可以不隆重，但一定要正式，婚禮越正式，法理就越高，眾目睽睽看著，也就更加沒有回旋的余地?！?/br>
    寧氏原本是打算草草走個過場就將蕙質(zhì)打發(fā)走的，并未考慮到這一層，今聽元筠姌如此說，豁然開朗。

    “你說的不無道理，”寧氏點點頭，“就按你說的辦。”

    “不過此事萬不可讓你爹知道，”寧氏拉著元筠姌的手，認認真真囑咐：“你爹若是知道太子殿下相中的人是她，一定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冷哼一聲，語氣相當不屑：“說不定啊，還要親自獻女給太子殿下請罪賣乖呢?！?/br>
    元筠姌一笑，道：“母親放心，我就是知道爹的性格，最開始才瞞著他，如今圣旨已下，更不可能徒生事端。”

    “母親，”見寧氏臉色有所緩和，試探性說道：“我聽五公主說，如風已經(jīng)啟程南下，他……”眼見寧氏面色逐漸冷淡，元筠姌忙止住，不敢再往下說。

    寧氏放開元筠姌的手，端起手邊的一盞茶，悠悠飲了一口，才不緊不慢說道：“你cao心個什么勁兒？你舅舅身體硬朗著，只要你舅舅在一天，寧家就輪不到他們母子倆做主，更何況，”放下茶盞，笑瞇瞇端詳著元筠姌，眸中盡是自得之色：“我兒日后是要做皇后的，到時還不知誰看誰的臉色呢?！?/br>
    第17章

    春天的江南，細雨蒙蒙，炊煙裊裊，恰如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畫，恍惚了行人的雙眼，令人沉醉不知歸路。

    從京師到南郡，有一條四通八達、源遠流長的水系。

    古代的生產(chǎn)力有限，水路無疑是一個快捷高效的交通方式。

    自古以來，便利的交通往往會帶來巨大的人流量，而人口數(shù)量，一般來講是衡量一個地方經(jīng)濟發(fā)展的重要標尺。

    于是難免的，江南之地因著這么一條水系的存在，逐漸繁華熱鬧起來，成了許多文人sao客詩文中時常稱道的“人間天堂”。

    “人間天堂”重點在“人”。

    人是有七情六欲的生物，只要有血有rou活在這世上，就逃不過被欲望驅(qū)使的命運。

    秀麗的江南美景也就圖個氣氛，是障眼法，真正稱的上“天堂”的，還得是沿岸開的如火如荼的風月場所——

    完美疏解人的欲望，才夠有資格稱“天堂”。

    “天堂”也分檔次，也有上下高低之分，比如這家名為“天香閣”的“天堂”，就是其中翹楚。

    無數(shù)達官貴人、富商巨賈、武林豪俠慕名而來，只為一睹其旖旎風光。

    可以說，凡三教九流，無一不想窺探其風姿，但此店有門檻，且門檻極高，財富、地位沒有達到一定標準，一律謝絕接待。

    格調(diào)拔得如此之高，還能平安無事開業(yè)許多年，幕后老板定然非等閑之輩。

    事實也的確如此，此地魚龍混雜，消息流通傳播極快，卻竟未透露半點有關(guān)幕后老板真實身份的信息。

    不過旅居在外的人大都只圖個安心舒適的落腳地，舟車勞頓已經(jīng)夠累，能縱情尋歡作樂便足矣，誰耐煩仔細深究店老板的身份？

    有那閑功夫，倒不如多瞧一眼舞臺上婀娜多姿、妖嬈嬌媚的美人，好奇心哪有這勾魂噬魄的溫柔鄉(xiāng)來的妙呀……

    秀麗典雅，極具江南風情的閣樓內(nèi)：

    臺上，姿容俏麗、身姿妖嬈的少女們在管弦絲竹的彈奏下、在緩慢輕柔的曲聲中，盡情舞動著窈窕柔軟的身軀。

    臺下，一桌又一桌的客人，有老有少，有衣著華貴的公子老爺，也有風塵仆仆的俠士劍客，三教九流，各有不同，唯一的共同點，是各自懷里摟著一個衣著清涼的美人，美人媚笑著與客人調(diào)笑。

    大廳一時間除了輕緩的曲聲，還充斥著嘈雜的談話聲，又因著女人的數(shù)量足夠多，大廳上空不可避免漂浮著一層濃郁的脂粉氣，若是有鼻炎的人進來，定要噴嚏不止。

    好在閣內(nèi)服務(wù)足夠周到，給每桌都備了一壺熏香，香氣幽微，剛好能中和刺鼻的脂粉氣味，巧妙達到催情作用。

    用意是好的，但明顯有人不識貨，“啪”地一聲脆響，一張桌上的熏香壺被人怒氣沖沖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廳內(nèi)登時鴉雀無聲，臺上臺下所有目光齊刷刷望向聲音來源：

    一個雙鬢染白，衣著華貴的老者，指著一旁花容失色，瑟瑟發(fā)抖的美人，對一個勁兒賠不是的龜奴呵斥：“曹尼瑪?shù)?，就給老子這種貨色？老子可不是烏龜王八，撿一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婊1子，給我把你們這未開1苞的頭牌都叫出來，多少錢老子都愿意花！”

    這陣勢顯然不是一個小小的龜奴可以應(yīng)付得了的，話音剛落，風韻猶存的老鴇就媚笑著上前，親熱地挽上老者的胳膊，賠笑：“喲，顧老爺，什么事發(fā)這樣大的脾氣呀？”

    瞥了眼旁邊呆站著的美人，美人會意，趕忙退下。

    老鴇用涂著鮮紅豆蔻的手掌一下一下給怒氣沖沖的顧懷賀拍背順氣，滿臉的諂媚與討好，“顧老爺不滿意早說便是，何必動這么大的肝火？奴家方才在樓上招待別的貴賓，這才來遲，早知這些奴才這般不長眼，奴家再怎么著都要親自來服侍老爺您吶?！?/br>
    顧懷賀斜著眼睛瞟了一眼胳膊上的潔白臂膀，不動聲色將它扯開，冷冷道：“我對半老徐娘沒興趣，去把頭牌叫來，”頓了頓，再次強調(diào)：“要未開1苞的雛兒?！?/br>
    老鴇冷不丁被推開，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可眨眼的功夫又恢復(fù)成言笑晏晏的模樣，只是這會不敢再擅自挽顧懷賀的胳膊，只強笑著與他說了幾句奉承話，等他臉色稍有緩和，才親自引他上樓。

    不得不說，這種場合發(fā)生這種事，無疑是很掃興的。

    方才還玩得熱火朝天的客人，被這么一打擾，興致都有些缺缺。

    能在這做事的無一不是人精，留下的龜奴見如此情形，忙走上臺，對眾人賠笑道：“諸位爺，打擾雅興，小店給陪不是，特給諸位爺準備本店新推的項目?！?/br>
    說著，對跳舞的幾位少女揮了揮手，少女們盡皆退下，換上來十幾個穿得頗為嚴實的美人，又對后面奏樂的樂師招了招手，優(yōu)美的曲聲重新奏響，迎著眾人不解的目光，美人們隨著富有節(jié)奏感的音樂節(jié)拍，一邊舞動身姿，一邊將身上帶有芳香氣息的衣物，一件件褪下，再拋入臺下的人群中。

    這玩法不可謂不勁爆，凡夫俗子何曾見識過這等刺激的場面？

    果不其然，在這些風情萬種的美人各自拋下第一件衣物時，廳內(nèi)的氣氛就重新活躍起來，甚至比一開始還沸騰！

    程宋面紅耳赤坐在下面，埋頭飲酒，不敢看一眼臺上。

    同桌的幾位客人見他如此，摟著美人打趣：“小伙子，你這樣靦腆，干什么要來這種地方？去外面茶樓逛逛豈不更合心意？”

    程宋漲紅著臉回答：“我是陪我家公子來的。”

    幾人打量了眼他周圍，孤零零一個人坐著，連伺候的美人也無一個，“咦”了一聲，問他：“你家公子呢？”

    “我家公子在樓上?！毕肫鸨粚幦顼L趕出門前房內(nèi)旖旎的春景，程宋更加面紅耳熱。

    幾人聞言，下意識看了眼樓上，不同于大廳的喧鬧，樓上是極雅致清凈的。

    不僅天香閣外部分檔次，內(nèi)部也會分，大廳里坐著的是一般客人，樓層越往上，招待的客人就越尊貴，就是不知，這位小爺說的公子，是在第幾層樓？

    意識到程宋身份非同尋常，幾人也不敢再與他逗趣，恰巧其中一人與顧懷賀有過交集，便主動扯開話題：“誒，你們可知，方才動怒的顧老爺是何許人也？乃是云白錢莊其中一家分莊的老板顧懷賀！”

    幾人倒吸一口涼氣，驚嘆：“竟是他！難怪如此囂張?！?/br>
    那人點點頭，繼續(xù)說道：“這顧懷賀呀，極得總莊主看重，為人倒也頗有幾分本事，只可惜是個十足的變態(tài)，娶了四房妻子，府中姬妾無數(shù)，可除了早逝的原配，房房不得好死。據(jù)他府里的嬤嬤透露，幾位夫人死時，渾身上下沒一塊好rou，下身惡露不盡，怎一個慘字了得喲！至于一眾姬妾，死狀更為可怖，說出來諸位怕要連做好幾宿的噩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