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開門的瞬間,謝雨濃抬頭望向他——他的眼睛是濕的,面龐閃爍著瑩瑩的光芒,雷落下來,讓他赤著的身體染成藍(lán)色,周身好似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水汽,煙霧。戚懷風(fēng)恍惚發(fā)覺,謝雨濃的手里夾著一支煙。他的手撐著下巴,煙頭的火星錯位在他臉上,像一滴赤紅的眼淚。 戚懷風(fēng)覺得自己的腦中暴風(fēng)雨一樣卷過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謝雨濃身邊,怎么跪在他身邊。 他聽見謝雨濃喃喃失神說:“我再也沒有爸爸了?!?/br> 原來人要在失去的瞬間,才會明白自己其實不灑脫,其實舍不得。顧衛(wèi)東多年來像一個幽靈一樣漂浮在謝家的歷史里,他好像可有可無,好像并不存在??墒钱?dāng)謝雨濃真的要失去他,真的要從此跟他陌路,一輩子再也沒有相見的可能的時候,他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個幽靈的存在。 他不恨他,當(dāng)然也不可能愛他,可是他其實需要他在那里。 第131章 38 錯過 謝有琴落地深圳后的第三天,她發(fā)來消息,說離婚已經(jīng)辦妥,順道要來上??纯粗x雨濃,要住一晚。謝雨濃看到消息的時候,幾乎立時跳腳,他打電話給戚懷風(fēng),戚懷風(fēng)聽完嚇了一跳,慌慌張張說,要不要他住出去。 謝雨濃心亂如麻,說:“不用,我媽不知道我租房子……我住回學(xué)校幾天?!?/br> 謝雨濃掛了電話,就去轉(zhuǎn)頭去訂酒店。 那一陣子,他事情很多,除了要上班,上學(xué),還要寫詹秋棠要的劇本。忽然間要接待謝有琴,他真怕自己一時哪里顧及不到,露出馬腳。 下午六點鐘,他去虹橋機(jī)場接機(jī),謝有琴姍姍從接機(jī)口里出來,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過膝羽絨服,神色很疲倦,交遞行李的時候,甚至沒有抬眼多問謝雨濃一句。謝雨濃一步三回頭,怕她失魂落魄,走丟了。 地鐵從虹橋到楊浦要坐五十分鐘,這五十分鐘內(nèi),地鐵車廂空了又滿,滿了又空,謝有琴卻始終注視著黑洞洞的車窗,一言不發(fā)。謝雨濃下意識覺得在深圳發(fā)生了一些事情,但是又不知道如何開口。他有點抗拒去思考這件事。 下了地鐵,他領(lǐng)謝有琴去打車,地鐵口等車的人很多,又是晚高峰,謝雨濃看了看手機(jī),要等上十幾分鐘。他把雙手插在口袋里,一時間有些局促。 謝有琴還是呆呆的,眉頭微微皺著,有一種近乎蒼白的憂郁。謝雨濃有點弄不懂她,難道她對顧衛(wèi)東余情未了。他別過頭去看車流,卻忽而聽見身后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 “爛了,身體都爛了。” 謝雨濃沒聽清,疑惑地回頭:“什么?” 謝有琴的眼眶陡然發(fā)紅,嘴唇不住地哆嗦,幾秒鐘,眼淚就撲簌簌流下來。謝雨濃給她擦也來不及,那些眼淚就像一串剪斷的珠子,一顆緊接著一顆。謝雨濃詫異地張著嘴巴,不知道該說什么,謝有琴抓著他的手痛哭起來,嘴巴里喃喃咬著幾個字。謝雨濃聽了好一陣才聽清是什么。 車?yán)纫淮懫饋?,大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車燈像一雙雙發(fā)光的人眼,盯著謝雨濃,盯得他眩暈,腿軟。 謝有琴告訴他,他的生父命不久矣,艾滋病到了終末期,皮膚已經(jīng)發(fā)爛。 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候,臉龐就已經(jīng)被淚水打濕。謝雨濃想過很多種他們之間的結(jié)局,但從沒想過會是這一種。 后半路上,淚也流干了,司機(jī)開著車窗抽煙,車?yán)锇察o得近乎詭異,紅彤彤的車燈鬼火一樣在玻璃前面跳動著。謝雨濃一語不發(fā),感覺心頭有一塊鉛石沉沉壓著。 謝有琴忽然囈語一般說:“不見了,令陽不見了,丟下他。” 謝雨濃看向她,遲鈍地咽了咽,眼白里布著紅血絲,喉嚨好像吞了火炭一樣生疼。 謝有琴靠著車窗,眼睛黑得望不見底,神色惘然道:“結(jié)束了,都結(jié)束了……作孽。” 謝雨濃心中一動,他忽然想到謝素云在自己夢中說過同樣的兩個字——作孽。 司機(jī)從后視鏡里看了他們一眼,深深吸了一口煙,隨后踩動了油門,車子咯噔一下,向前去。多么蹊蹺,他們那天都穿了黑色,像領(lǐng)了訃告特地打扮過,神色憂郁地坐著,無可遏制地為一個缺席他們生命快二十年的人哀痛。 謝雨濃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為謝有琴安置妥當(dāng),只求自己盡快逃離現(xiàn)場。他怕謝有琴再說些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作何態(tài)度面對??墒侵x有琴還是在他要走的時候拉住他,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面頰都凹進(jìn)去,臉色是一種黃氣的白。 她問:“荔莉呢?我們明天一道吃飯吧?” 謝雨濃胃中一陣翻騰,他不解地看著謝有琴,看陌生人一樣看他的母親。謝有琴別開臉,神色有些躲閃,只是一味說:“荔莉人很好,要把握她,我們應(yīng)該多聚聚?!?/br> “聚什么?” 謝有琴還是不看他,顧左右而言他:“我看她喜歡吃酸甜的,我們明天去吃廣東菜,有菠蘿咕咾rou……” 謝雨濃張了張嘴,一個音節(jié)也發(fā)不出,他用手把她的手一個指節(jié)一個指節(jié)硬生生掰掉,深深看了她一眼,謝有琴一語不發(fā),還是不抬頭。他后退一步,扭頭離開了。 那天晚上他下意識往密云路走,渾然不知已經(jīng)走到門口。還是小陶值班看見他,同他打招呼,他卻忽然醒悟過來似的,見了鬼一樣逃走了。他的電話一直響,響了可能有兩三趟,他才接起來看,來電顯示人是戚懷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