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

    “不知道別人怎么想，但家是個讓我很疲憊的地方，尤其是家里的人。呵呵，我這種想法很奇怪吧？”

    秦堯愣住了。

    他此刻切實感受到心口那處被捏了又攥，長久壓抑的情緒崩裂開了一條縫隙。

    “我懂。”他說，“我很懂?！?/br>
    秦堯和老板的聊天一直很浮于表面，從來沒聊過自己的隱私和家庭。但或許是因為火車上的信號只夠聊天，又或者是因為和對方隔著網(wǎng)絡(luò)，秦堯忽然有了想要傾吐的欲望。

    “我姐她，這幾年變了很多，一見面就是問我要錢，可我哪有這么多錢可以給?！?/br>
    “我媽經(jīng)常需要住院，但醫(yī)生說痊愈的可能性不大，現(xiàn)在也無非是在拖延時間?！?/br>
    “我當(dāng)然知道生病不是我媽的錯，但當(dāng)你知道當(dāng)一件事必然會有不好的結(jié)果，現(xiàn)在所有的錢和努力，都是照著那個不好的結(jié)果奔的時候，真的會讓人很窒息?！?/br>
    “我怕看見她的病毫無變化，又怕她變得更糟……反正一切從沒變好過?！?/br>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秦堯發(fā)現(xiàn)自己滔滔不絕的傾訴已經(jīng)占滿了屏幕。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跟金主散發(fā)負(fù)能量的行為有多蠢，于是立刻撤回微信。

    才撤回兩三條，老板就發(fā)了一句話來：

    “不負(fù)責(zé)任的人才能活得更輕松。”

    秦堯忽然覺得，之前好像聽誰說過類似的話。

    “是叫我不要管姐和媽？我做不到?！?/br>
    “我知道你做不到，我只是希望你能更關(guān)心自己一點。就像你在乎mama和jiejie的感受，也有人在乎著你的感受?！?/br>
    過了幾秒，屏幕上彈出兩個對話框。

    “至少我在乎?！?/br>
    “我在乎你每天過得怎么樣?！?/br>
    秦堯忽然感覺到，有什么透過他的胸膛，直直敲擊在了心臟的某個地方。

    他的手抖了下，接下來短短幾個字，打錯好幾次。

    “謝謝老板，我知道了（抱抱.jpg）”

    “嗯，別太勉強自己，有什么可以隨時跟我說^_^”

    秦堯不可謂不感動，“好?！?/br>
    下了火車，到秦家租的房子，還需要坐兩個小時的公交。

    中途秦堯去菜場買了點粽葉、糯米和蜜棗。熟悉的攤販都已經(jīng)不在，物價也比記憶中高了點。

    菜場洶涌的人流擠壓著秦堯，到處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耳伴是喋喋不休的鄉(xiāng)音。

    他過去一門心思想逃離落后的家鄉(xiāng)，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卻終究只有這里能讓他安心。

    打開出租屋的門，鼻尖彌漫著塵埃的味道。母親要定期做化療，這段時間呆在醫(yī)院，秦曦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所以家里好長時間沒有住人。

    他洗干凈食材和鍋碗瓢盆，麻利地開始包起粽子。當(dāng)初他做什么食物都是賣相丑丑的，如今也早已達到了可以去賣的程度。

    秦堯把粽子放進高壓鍋里去，一個多小時后，房間里就彌漫起粽葉香氣。他趕了一天路，饑腸轆轆，于是想拿出兩個先嘗嘗，卻被燙得連連哈氣。

    噴香的糯米，包裹著金黃的蜜棗，又軟又甜，流連于唇齒間。

    屋子里靜悄悄的，桌子對面空無一人。秦堯想著，第一鍋最好吃的粽子，只有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吃，怪可惜的。

    他想了想能與誰分享這一刻，于是拍了張照片發(fā)給關(guān)兆興，然而等了好久，對方都沒有回復(fù)。

    秦堯又想到了蘇知遠，過去自己經(jīng)常做東西給他吃，兩人面對面共同品嘗。蘇知遠不挑食，永遠會笑瞇瞇地稱贊他的手藝……

    秦堯動作頓住。

    他沉默片刻，甩甩頭，把這人扔出腦海。最終，他把照片發(fā)給了老板。

    “我在家包了粽子，已經(jīng)吃上了?！鼻貓蛘f。

    對方幾乎是秒回，把秦堯嚇了一跳。

    “看起來很好吃，我也想嘗嘗^_^”

    “哈哈可以啊，你給我個地址，我給你寄一些過去唄。別看我是個男的，我包粽子可是一絕！”秦堯驕傲得要命，就像個在主人面前表演特技的小狗。

    “好，我待會把地址發(fā)給你?！?/br>
    “不過你今天沒粽子吃嗎？我感覺各家都會包啊。”

    “我現(xiàn)在就在吃。”

    老板發(fā)了個照片過來，精致的烤瓷盤子，里面是誘人的板栗蛋黃rou粽。用料非常講究扎實，渾圓的板栗和蛋黃，還有肥瘦相間的大塊豬rou。

    照片旁邊露出了粽子禮盒的一角，是秦堯在超市見都沒見過的豪華包裝，估計是特殊定制款。

    秦堯盯著自己盤子里簡陋的粽子，突然覺得局促。他臉頰熱熱的，像是有一團火在燒。

    “算了吧?！彼目诘?，“等我寄過去，端午都過去了。而且你這么多粽子，也吃不完?！?/br>
    “我先吃你包的?！崩习逭f。

    “沒必要啦，我做的肯定沒買的好吃，算了算了。”

    “可我想吃你包的?！?/br>
    不知道為什么，老板給他的感覺和蘇知遠很像。他們對于自己的偏愛，讓秦堯很不能理解。

    粽子而已，誰包的很重要嗎？

    但他還是答應(yīng)了老板，會給她寄一些過去。

    吃飽后，秦堯拿了點粽子，去醫(yī)院看望mama。盡管很久不來了，但秦堯仍舊輕車熟路。醫(yī)院的每一個拐角，每一個樓梯，都像是刻在了他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