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的月光好冷
總在翻那座山,不管是夢里、心里。 山上那塊明晃晃的陡坡是一快沙石地。平時空著,偶爾種上點洋芋什么的。過了那片地,就該鉆那片密林了。 山腳下是那條碧綠的烏江。江對岸一條細(xì)窄的石梯,彎彎曲曲一直延伸到半山腰的鹿角區(qū)。我們剛到那天,那石梯上黑麻麻地擠滿了人,且清一色的寬布盤頭、花邊大褲筒。一點也不像是到了川東。 我們腳剛踏上岸,便聽見有個男人在大聲地向我們喊: “快點!跟上!”那語氣像在cao練軍人。 我們趕快一個緊跟一個地,在那沸騰的人流中擠呀鉆哪,在此起彼伏的嗩吶聲中穿行了好半天,才終于汗流浹背、腳跁手軟地爬到了座落在半山腰的區(qū)公所。 在區(qū)公所的食堂里,我們急行軍似地騰空了一個個碗,飯還包在嘴里,那人又在朝我們叫喊: “快點下去了!快點下去了!趕快到江邊集合!” 于是,我們又坐定在烏江邊,跟那堆行李一起,聽候點名。 江邊黑壓壓的人堆像個交易集市。有一個男的站在高處點名,下面立刻就會有人爽氣地大喊: “我要!” “給我!” 如果宣布是幾個男生,這個時候好多聲音會同時在空中爭搶起來。 很快,兩百多張剛在船上熟悉的面孔,陸陸續(xù)續(xù)地散開來。還沒來得及哪怕是用眼神相互告?zhèn)€別,便隱沒在這山或那山之中。而我們幾個一直坐在那里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人聲散盡,月亮悄悄爬上對面那座山頭,我們也沒聽到自己的名字。那個晚上的月光奇冷,江邊,最后只剩下沒人要的我們班九個女生。 當(dāng)我盯著江水走神的時候,那個在白天不斷下著命令的聲音,忽然一下從月光中移到我跟前。語氣已不再嚴(yán)厲,也不再把我當(dāng)軍人,溫和得有些陌生: “你姓啥子?”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冷冷地回答了他一句,以釋放出內(nèi)心的委屈。 這時旁邊趕緊跟過來一個瘦男人輕聲介紹說,這是公社的武裝部長。 “你快點去勸她們莫哭,這樣影響不好。”聽得出,部長的話語中充滿著信任。 聽他這樣一說,我才扭頭去看,這才發(fā)現(xiàn)除了我,所有女生都在對著江水唏噓。 “喊你們莫哭——” 沒想到,我完成任務(wù)地剛一張嘴,卻引來那邊的更加傷心。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到前路的茫然:回去,顯然是不可能的,可眼下,連農(nóng)村也沒人愿意收留我們。 盯著冷月照映下的江水,我感覺此刻的自己,像極了江面那片隨波逐流的落葉。 已記不得是怎么個勸說法,才讓那個瘦小的瘸腿謝隊長收留了我們。只記得渡河過去,翻越對岸那座山時,一鉆進那片密林,腳下就再也沒有了路。 那山上,兩旁齊人深的茅草,被我們的手推開又倒下。偶爾聽到草叢里有響動,農(nóng)民們就會趕快揮舞手中的棍子“嗚——喝——”地叫上一聲。 隊長氣喘吁吁地告訴說,你只要喊一聲“我比你高!”那草叢里的長蟲就會嚇跑。這一說更加嚇得我跟緊了前面幫我們背行李的農(nóng)民,全然不顧那剌鼻的汗味,和踩了別人的腳后跟。 那一晚,朦朧的月色中,山影昏昏,人也昏昏。不知道走了好長時間,也不清楚趕了多少路程。再也不好意思問那句“還有好遠(yuǎn)?”我們九個人,只是拄著根棍子,云里霧里地跟在自己的行李后面,走啊走啊要不是被一陣狗吠驚醒,我敢說,除了那雙腳,我硬還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