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細(xì)雨蒙蒙的清晨。

    一輛小車剛駛出小區(qū)大門，便被菜市人潮擁堵得只有慢慢滑行。老遠(yuǎn)就能聽見喇叭按得山響，而那些扁擔(dān)、背簍、菜挑子照樣在見縫插針地打著沖鋒。就這樣，原本不寬的小巷，漸至堵塞。

    惟恐我的裙邊又被誰的竹筐順帶了去，我一邊用手輕輕按住裙子，一邊收腹挺胸地緊貼邊上攤位，準(zhǔn)備給那已是煩躁的車輪子讓路。眼前的一條道終于如破浪般亮堂開來，可半天都不見小車過來。

    陡地，喇叭聲啞了。一個中氣不足的聲音，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你不要走——！你壓到我的”

    翹首遠(yuǎn)眺間，只見一老漢將車攔下。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繞道挪近車前。

    攔車的老漢很瘦小，估摸有七十來歲。一頂舊藍(lán)帽扣在頭頂，脖子上掛了一條臟兮兮濕漉漉的舊毛巾，渾身上下已被雨水澆透，兩只褲腿一高一低挽著，一雙膠鞋上全是鄉(xiāng)間的黃泥。

    見慢慢移動的車停住了，老漢急步走至車窗前。恭身剛要張嘴，司機(jī)卻十分警惕地迅速搖起車窗。老漢極敏捷地又返回車前，將自己瘦小的身驅(qū)變形成一個大字。

    “你不要走你壓到我的秤盤了你要賠我?！?/br>
    他聲嘶力竭地從前玻璃窗朝車?yán)锖霸挕Ｄ锹曇艏?xì)弱無力，發(fā)顫發(fā)虛，明顯地氣往下落。顯然是上了些歲數(shù)。語氣里沒有絲毫的刁蠻，但看那陣勢，不給個說法，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而車主也穩(wěn)坐其中，紋絲不動。

    我扭頭朝他的菜挑子看去：滿滿兩筐子青菜還沒開賣，灰色的秤盤已經(jīng)不成其為一個圓。那些被奧迪碾出缺口的碎片，正零亂地躺在秤盤的身邊。

    人們迅速圍將過來，那架勢，像是剛成立的一個陪審團(tuán)。

    也許迫于無奈，車門終于打開來。一個身材粗壯，一臉霸氣的中年男子鉆了出來。那一瞬，我感覺空氣在他的氣勢下有些凝結(jié)，所有人都在關(guān)注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

    出人意料的是，車主顯得異常理智和爽快：

    “壓爛了索？那我給你點(diǎn)錢嘛。”他甚至看都沒看那秤一眼。

    隔著那道車門，車主將兩張一元的綠色票子向老漢遞了過去，我好是詫異。

    老漢遲疑地接過錢，急切地央求道：

    “你給我五塊嘛，現(xiàn)在的兩塊錢做不到啥子事咯?！?/br>
    男子立馬不爽，又極不情愿地點(diǎn)了三張一元，每點(diǎn)一張都在發(fā)火。

    上車前，他洪鐘似的嗓門猛地甩出一句：“你明天再把秤盤擺出來點(diǎn)嘛！這個生意劃算！干得！”

    “呯”地一聲響，小車屁股一冒煙地憤然離去。

    老漢尷尬的陪笑僵在臉上。

    四周的人象花兒一樣的散開。

    老漢低著頭昏花著眼在一張張地?cái)?shù)錢，動作遲緩，臉有悅色。我聽見他十分欣慰地在輕聲自語：

    “我還以為他今天不得賠我耶”

    一好事者上前：“你該找他多要點(diǎn)！這些人有的是錢！”

    “那不?！?/br>
    老漢笑咪咪地一口回絕。一邊小心翼翼地把錢放進(jìn)上衣口袋里按了按，一邊彎下腰將菜挑子往墻根兒挪了挪，又蹲下去一點(diǎn)點(diǎn)地?fù)焓澳切┧槠?/br>
    當(dāng)我轉(zhuǎn)身離去時，雨，漸漸地下得有些密了。走出老遠(yuǎn)，都能聽見那壯年男子在高聲打趣：“五塊錢你也買不到秤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