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老鄭被突然從身后冒出來的昭昭嚇了一跳,“怎么還沒睡覺?你媽呢?” “我媽去打麻將了還沒回來,你去哪了?”昭昭盯著他身后的裴僅,明知故問。 “我明天給你解釋哈。”老鄭說,轉(zhuǎn)過身來,“洗手間在那,你今晚跟我一起睡?!?/br> “那我媽呢?”昭昭揪著他的袖子。 “你媽和你一起睡?!崩相嵳f。 可我的床太小了。昭昭想說。但看了眼看起來似乎更枯瘦了的裴僅,又沒說出來。 在裴僅低著頭進了洗手間后,昭昭也被老鄭推進房間,關(guān)上了燈。 昭昭在黑暗里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上反射的月光一眨不眨。 她心里突突亂跳。 完蛋啦,老鄭劫獄了。 -------------------- 第12章 傷痕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昭昭混混沌沌睡著,又被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吵醒,老鄭和李清汎正壓低了聲音交談什么,昭昭聽到“裴僅”的名字,她閉緊了眼睛,沒有出聲。 “……那孩子可憐啊,他媽不是沒救過來么,爹又進去了。他姑那天把他接走,誰知道是直接不讓上學(xué)了,大熱的天讓他去地里種地,那么小的小孩啊,哎?!?/br> “天熱涼了汗發(fā)起高燒流著鼻涕,我去的時候正看到他姑父了扯著他的脖子把人放到冰涼的自來水底下沖鼻子,舀著涼水讓他就著喝藥……” “我去他鄰居家打聽,都說他那個姑父不當(dāng)人,喜歡賭錢,賭輸了就打人,打自己老婆,也打裴僅?!?/br> “……造孽啊你說是不是,清汎?!?/br> 老鄭憤慨的語氣弱下來,帶著小心翼翼商量的語氣,“所以我就給帶家來了,你說我總不能看著孩子被打死吧。那小孩聰明,心眼也正,就是話少了點,出生在那種家庭也不是他的錯是吧……” “所以你想怎么辦。”李清汎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帶著獨有的清冷,消去了夏夜的大半燥熱,昭昭背后濡濕的汗正在慢慢蒸發(fā)。 “我……嗐,車到山前必有路,咱們家雖然不算富裕,添雙筷子還是行的……是、吧?”老鄭語氣卑微。 “所以你想收養(yǎng)他?”李清汎開門見山。 “這……哎……我也……” “行了,你出去吧,別把昭昭吵醒了?!崩钋鍤届o地把老鄭趕了出去。 那晚昭昭又做了一個噩夢,夢里滿臉橫rou的男人揮起棍子對著裴僅,昭昭搶先一步擋在了前面。 男人說小屁孩少管閑事,昭昭說你別過來。 身后男孩倔強冰冷的聲音響起,他說,你走開,少管我的事。 第二天醒來時,飯桌上坐著她爸媽和裴僅三個人,方形桌子四把椅子,李格高中住校,昭昭走過去坐在了唯一的空位上,和裴僅面對面。 飯桌上,李清汎不發(fā)一言,老鄭緩和氣氛問裴僅一些學(xué)習(xí)上的事情,裴僅用最簡單但不失禮貌的話回答,每句話末位都會加一個,“鄭老師”。 昭昭發(fā)現(xiàn)他只吃自己盤子里的飯,也就是玉米饅頭和小米粥,桌子中央的醬rou小菜他一筷子都沒夾過。 于是昭昭站起來,夾起了一片醬牛rou放到了裴僅碗里,“裴僅,這是我爸自己做的,可好吃了。” 裴僅拿著筷子愣了一下,半晌后他才夾起了那片rou,迅速地看了昭昭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小聲說了句,“謝謝你。李昭?!?/br> 昭昭美滋滋吃著醬牛rou,心里可高興了,她是個超級大度的人,是懲強扶弱的小李女俠,以前的事就一筆勾銷啦。 她和裴僅一起去上的學(xué),小孩子不會掩飾情緒,看見兩人肩并肩走進來都像見了鬼一樣。 下了課昭昭被小姐妹們拉到學(xué)校后墻,問她怎么會和裴僅在一起,昭昭拍著胸脯說,你們都別說裴僅的壞話了,以后他就是我罩著的了。 小姐妹們互相對視,尤其是萬麗麗,不解地看著昭昭,昭昭對她說,漫畫書我會幫他賠你的,我這個學(xué)期的漫畫書都借給你看。 她又鄭重其事地和其他人說,裴僅他不是和他爸爸一樣的大壞蛋,你們不準歧視他。 昭昭單方向宣布罩著裴僅,但裴僅似乎并未形成共識,在學(xué)校里,他仍舊沉默寡言,除了上課回答問題,其他時候什么話都不說。 不和其他人說,也不和昭昭說。 幾次昭昭主動走過去,笑嘻嘻耍寶想逗他笑笑,他也只是冷冷抬一下頭,說,你說完了嗎。 小姐妹開始笑昭昭,說她喜歡裴僅,但裴僅不喜歡她。 開始昭昭有些生氣,又羞又怒,決定她也不理裴僅了。 但晚上回家看到裴僅脫下校服,胳膊上未愈合的青痕時又心軟了。 他這么可憐,她不應(yīng)該和他計較。 裴僅在她家里的時候表現(xiàn)的可以用“乖巧”來形容,他回到家放下書包先去掃地,只要有一點紙屑都會去掃,吃完飯搶著洗碗,做所有能做的事情。 縱使老鄭一遍遍說讓他先去寫作業(yè),這些事不用他做,裴僅仍舊堅持。 昭昭趴在陽臺的秋千椅上畫著畫,畫裴僅彎腰掃地的樣子。 她畫畫很丑,李格說過,像雞爪子亂刨出來的一樣,但這一副,她莫名覺得,還挺生動的。 裴僅忽然看了過來,昭昭立馬把畫收起來,她這幅畫雖然滿意還沒自信到可以給別人看的程度。但不知為什么,她覺得看到她收起畫時,裴僅眼里閃過一瞬受傷。 就是這天下午,昭昭家的門被“砰砰 ”砸響。 老鄭還在做飯,李清汎在里屋,昭昭出去開門,一個眼眶深陷,身材瘦柴干癟,還帶點佝僂的中年男人出現(xiàn)在門口。 “你是誰?”昭昭問。 “叫你家大人出來?!蹦腥艘恢痹谕T里擠,視線不老實地左右眺望,聲音粗啞渾濁,似乎看到什么,表情露出幾分興奮,“裴僅你給我出來!” 昭昭回頭,看到裴僅眼神驚恐地看向男人,脖子瑟縮起來。 老鄭拿著鏟子從廚房出來,看到人眉頭皺了起來,“我過幾天正要去你家,裴僅的事我會拿出一個方案出來。但請你現(xiàn)在從我家離開?!?/br> “你少給我扯這些,不經(jīng)允許把我孩子帶走,你這是拐賣人口你知道不?我可以叫警察把你抓起來的?!蹦腥朔糯舐曇暨汉戎?/br> “我是自愿和鄭老師回家的。”裴僅弱弱的聲音從角落傳出。 “賤東西,大人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坑死你自己親爹親娘還不夠,壞老子的事是吧?!蹦腥藳_裴僅低聲恐嚇。 裴僅眼睛圓睜著,身體緊繃得像是個冰涼的鐵板。 “你先回房間寫作業(yè),昭昭你也回去。大人的事大人來處理?!崩相嵶寖扇嘶厝ィ@時候李清汎也從房間走了出來。 裴僅沒有進去,昭昭也站在旁邊,但離男人遠了一些。 男人冷笑了聲,“你不就是自己沒兒子,看到裴僅是個帶把的,想多個便宜兒子么。” 老鄭表情愈發(fā)嚴肅,“請你不要這么陰暗地揣測別人?!?/br> “少給我拽這些洋屁,”男人語氣不耐,“一口價,10萬塊,兒子歸你,我以后也不會過來。” 就連昭昭都知道,賭徒的話是不可信的。 老鄭自然也沒有依他,這錢給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開了閘他們?nèi)叶疾粫儆邪采兆印?/br> 事情沒有談妥,男人忽然兩腿一伸,橫立躺在了他們家門口,翹著二郎腿在地上抖腿。 老鄭一輩子教書,沒有見過這種場面,又顧及裴僅,一時沒有去報警。 李清汎冷眼在旁邊看著,剛上前走了兩步準備說話,不知道什么時候溜走的昭昭從廚房里沖了出來。 舉著一把剁rou的菜刀,邁著小短腿跑向門口,“你這個大壞蛋!離開我家!” 男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真實嚇到了,已經(jīng)無力思考一個一米出頭的小女孩即使舉著菜刀能對他造成什么傷害,連滾帶爬站起來跑到了門口,聲音還在發(fā)抖,“你、你們,給我等著!” 昭昭把門“嘭”地關(guān)上,回身看過去,老鄭和李清汎已經(jīng)目瞪口呆,裴僅則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覺得下一幕裴僅就該說出夢里那句“你走開,少管我的事”了,但他沒有,他慢慢往前走了一步,說:“謝謝你,李昭?!?/br> 昭昭緩緩地向他露出一個特燦爛的笑,說,“小事啦,別害怕,以后你就跟我混吧?!?/br> 昭昭以為自己從此多了個小弟,但沒想到當(dāng)天半夜她起床尿尿的時候,看到裴僅背起自己那破舊的書包正在推門準備離開。 “你要干嘛!” 裴僅被這聲音嚇得一個哆嗦,緩慢轉(zhuǎn)過身來,聲音低低的,“我走了,我不能連累你們 ?!?/br> 昭昭很不高興,“我不是說了以后你跟我混嗎?你想反悔?” 裴僅頭埋地很低,許久后才說出一句,“對不起?!?/br> 老鄭和李清汎被吵醒,趿拉拖鞋走出來,看到裴僅背著的書包,大概明白了情況。 老鄭把裴僅帶回房間,不知道說了什么,裴僅沒再提離開的事。 然而又過了短短幾天,裴僅的那個姑父又來了,這次還帶著干糧和被褥,在昭昭家門口一鋪,一副要在這里常住的樣子。 不過老鄭早有準備,他拿出了一份收養(yǎng)合同和10萬現(xiàn)金,讓裴僅姑父簽下拿錢離開。 男人似乎對這個數(shù)字并不滿足,或者看到老鄭輕松拿出10萬后見錢眼開,還想獅子大開口,把數(shù)額喊到了20萬。 這時候李清汎走到兩人中間,拿走了合同和那10萬,說,“我們不給了,你把人帶走吧?!?/br> 李清汎天生一張不好相處的臉,此刻態(tài)度冰冷強硬,絲毫沒有演戲的成分,男人立馬態(tài)度軟下來,搶過10萬,又龍飛鳳舞在合同上簽了字,笑嘻嘻道:“早這么干不就完了么,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簽完字,老鄭走過去說:“合同里寫了你以后都不準再見裴僅,我已經(jīng)申請了隔離令,接近我們家500米以內(nèi),我們就報警?!?/br> 男人啐唾沫數(shù)著錢,絲毫不理會其他,“好說好說,以后我都不會來了,嘿嘿,再見,再也不見?!?/br> 合同是沒有法律效力的,他們達不到收養(yǎng)條件,而且要真收養(yǎng)起來,程序也不是這么簡單。 但男人是個小學(xué)學(xué)歷的粗人,不知道這些,老鄭已經(jīng)在聯(lián)系裴僅還在世的家人了,就算哪天男人意識到了被騙,那時裴僅也該已經(jīng)和家里人一起遠走高飛了。 那天開始,昭昭嘴里說的最多的詞就是“裴僅裴僅”。 “裴僅裴僅,這道題怎么做?!?/br> “裴僅裴僅,你過來幫我折這個飛機?!?/br> “裴僅裴僅……” 班里所有人都知道昭昭多了個小弟。 就連裴僅,似乎也默認了。 他忽然變得無比耐心溫柔,一遍遍給昭昭講著最顯而易見的題目,給她折紙飛機,幫她值日,對她的所有要求都說,好。 直到那天,一個周五,放學(xué)比平時早,昭昭拉著裴僅去縣城旁邊的小河里捉小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