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剛才說錯話了?！迸醿H說。

    “我不喜歡抱歉，我不想聽抱歉。就不能不做抱歉的事情嗎。”昭昭起身，“冷靜一下吧，我現(xiàn)在說不出什么好話?！?/br>
    她穿了外套，從她和裴僅租的、離醫(yī)院很近的房子里離開。

    這是她和裴僅認識的第十六年，也是他們在一起的第六年。

    她以前總覺得裴僅比她成熟，他做事井井有條，有規(guī)劃有條理，他總是給每件事情準備很多套方案，他能游刃有余地處理很多事情。

    但后來她慢慢發(fā)現(xiàn)，其實裴僅的心理年齡十分幼稚，他從未真正的成熟過。

    他看起來總是十分堅強，但不是堅強的人就會成熟，而是被愛過的人才會成熟。

    因為被好好保護過的內(nèi)心，才能正常的生根發(fā)芽直至長大。

    而她想，裴僅的心理年齡，是不是停在了七歲的那個冬天，他的父母接連離開，他像個累贅一樣被嫌棄虐待的那個冬天。

    所以他幼稚沒有安全感，用一副冷漠的樣子偽裝自己，帶著硬殼應對全世界，把自己困在一切皆可計算的條條框框里，努力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人。

    而她本應像個女神一般降臨，和他說那讓我來拯救你，我給你你沒有得到過的愛，但事實上……可事實上，她也很累。

    她已經(jīng)連續(xù)加了一個月的班，每天有做不完的工作和應付不完的客戶，還有永不滿足的領(lǐng)導。

    她真的也很疲憊了。

    昭昭忽然想起，高考前的那天晚上，空氣悶熱，教室里的老式風扇轉(zhuǎn)得嗡嗡響，桌子上的卷子隨風忽閃著。班主任說了幾句話就放他們自習了。

    昭昭趴在桌子上，戳了下裴僅的肩膀。

    他正在做模擬卷，她就不懂裴僅這種考試前還在學習的人的心態(tài)。

    戳了他兩下，他依舊沒回頭，但坐直了，靠在她的桌子上，耳朵離她特別近。

    昭昭扒著課桌沿問裴僅，“裴僅裴僅，如果我考不上大學怎么辦?！?/br>
    “考得上?！?/br>
    “我是說，我考不上你的大學怎么辦。”

    “那我們以后就不會再見面了?！?/br>
    昭昭好半晌沒有說話，裴僅不知什么時候停下筆，轉(zhuǎn)過身來，卷子卷起來敲了下她的腦袋，“笨蛋，別胡思亂想。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她又笑得沒心沒肺，“我也覺得我可以！”

    “那裴僅，等我考上了，我們就一輩子在一起是嗎？”她繼續(xù)開心地問。

    “沒有什么是一輩子的?！迸醿H說，昭昭嘴角又耷下來，她又聽到裴僅接著說：“不過我會努力?！?/br>
    可是努力好累啊。你也這么覺得嗎裴僅。

    就是因為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太美好了，連和他一起吹的風都是清甜輕松的，所以她更不能接受有一天他們會因為疲憊而吵起來的這種現(xiàn)實。

    她的美好的青春，不應該終結(jié)于柴米油鹽。

    她加快了刻意放緩的腳步，朝著不知道哪個方向走去。

    這次裴僅沒有追上來。

    第二天昭昭接到了謝歸的電話，他還是通過其他途徑拿到了她的號碼。

    “聽說裴僅拒絕了晉升，如果可以的話，請你轉(zhuǎn)告他，這次的事和我沒多大關(guān)系，我也只是幫忙維持公正而已，讓他不用覺得太介意?！?/br>
    一些事情好像終于在她腦海里融會貫通，昭昭忽然明白過來前一天晚上裴僅那些話里的意思。

    所以他是以為，是她去求謝歸，才讓他得到這次的機會的嗎？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br>
    謝歸在電話另一頭說：“順手的事，不用謝。”

    “我沒謝你，我希望你不要多管閑事?！?/br>
    謝歸終于聽出昭昭語氣中的不悅，停了下，他痞里痞氣的語調(diào)說：“那既然我做了，不管你接不接受，你都欠了我個人情?！?/br>
    “你流氓?。　闭颜褮獾?。

    “對啊，你才發(fā)現(xiàn)？”謝歸說。

    “我不欠你什么人情，不要綁架我！”

    昭昭說完就要掛電話，另一邊卻傳來謝歸的聲音，帶著十足的委屈和示弱，“可是我就要被綁架了，你能不能來救我一次，求求你了?！?/br>
    來到謝歸家的時候，昭昭都想掐死自己這個總是忍不住狗拿耗子的圣母心，明明就沒她什么事嘛，為什么一定要來呢。

    可在見到他父母的時候，昭昭忽然又釋懷了一些。

    她第一次見到如此讓人窒息的家庭氛圍，謝歸像是個完全沒有人權(quán)的物品，被他們沽價衡量兌換一個好的價格。

    他們把謝歸要去見的哪個集團的大小姐哪個企業(yè)的二千金安排得嚴嚴實實，完全不顧及他的想法，甚至對于她這個被請來當托的人，更是完全忽略。

    所以大概是被氣昏了頭，昭昭才能鼓起勇氣拉起謝歸的手，說了一通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從她口中說出的話，帶著謝歸離開了謝家的宅子。

    到門外的時候，昭昭才有點后怕，以謝家的實力，捏死她只是分分鐘的事，可她又實在做不到聽到那些話什么都不說。

    可是現(xiàn)在好像有點更嚴重的事……

    昭昭抬眼看了下謝歸熱烈看向她的眼神，張口吞吐道：“那個……我剛才是為了氣你爸媽才這么說的哈，你不要真的太往心里去了，而且你知道，我們也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所以……”

    “我知道。”謝歸說，“謝謝你，但————”

    “沒有但！”昭昭打斷他。

    頓了頓，謝歸輕笑了一下，點頭，“知道了，好了，送你回家。”

    昭昭只讓謝歸送她到了樓下，她轉(zhuǎn)身準備上樓，謝歸從車里下來，叫住她，“李昭。”

    她停下回頭。

    “就是說，不管我做什么，只有他才可以是嗎？”

    昭昭抿了抿唇，片刻后說：“抱歉?！?/br>
    “不用抱歉?！敝x歸抬了抬唇，“你沒有做錯什么，也許如果我們能早點遇到就好了?！?/br>
    “這次就放你走了，李昭。”他說。

    昭昭低下頭來，不知道為什么，她總感覺哪里好像丟了點什么，有些悶悶的，不太舒服。

    “抱一下唄。”謝歸張開胳膊，擺出有些可憐兮兮的表情，“從我三歲以后，就沒人抱過我了。”

    “謝歸……”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謝歸結(jié)結(jié)實實地擁入自己懷中，她輕推了下沒有推開，又叫了下他的名字，“謝歸?！?/br>
    “就抱一下?！敝x歸的聲音在她的頭頂?shù)偷晚懼?/br>
    過了一會兒，大概只有幾秒鐘，謝歸松開她，昭昭的臉有些熱，她說：“謝歸，你以后別——”

    話說到一半，她看到裴僅的車正停在不遠處，他的車窗半開，看不清他的眼神，在和她目光相對的一刻，車子發(fā)動，裴僅離開了她的視線。

    “裴僅！”

    她自然是追不上的，于是回身惡狠狠地看著謝歸，“你早就看到裴僅了是不是！”

    “對啊?！敝x歸惡劣地笑著承認了，“我就是故意的。”

    “你不是說要放我走了嗎？”

    “我是說過，但，裴僅他根本不適合你。”謝歸說，“如果你們真的適合彼此，這一個擁抱根本不算什么?！?/br>
    昭昭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奔跑，一邊打車，朝著裴僅家趕去。

    但她沒有機會再去打車，在跑到小區(qū)門口的時候，她看到裴僅的車子停在門外，他正站在車邊，望向她的方向。

    他十分相信，昭昭會追上來。

    “裴僅，我和謝歸真的沒什么，我今天只是幫了他一個忙，而那個擁抱，根本不代表任何普通朋友以外的含義?！闭颜褮獯跤跻豢跉庹f道。

    “我知道。”裴僅說，“我相信你?！?/br>
    昭昭松了口氣，笑起來，“那就好。你今天來是來和我道歉的嗎？我跟你說我可沒有這么好哄，你要請我吃大餐！”

    “阿昭?！迸醿H叫著她的名字，“其實沒有謝歸，我也早該說這些話了?！?/br>
    “你要說什么?！?/br>
    “我無法給你帶來最好的生活，我早該放棄了，我不配擁有這么好的你?！?/br>
    “你瘋了嗎裴僅?！闭颜央y以置信地說，“什么是最好的生活？就因為一個職稱，你要和我分手？”

    裴僅的聲音低低的被風裹挾著帶著刺骨的涼意，“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兩年前離開去瑞士，我回來以后是不是就能給你更好的生活，我們是不是不至于走到這一步?！?/br>
    謝歸的車子從小區(qū)里駛出，他關(guān)著車窗，車子停在街道的對面，他無聲地看著兩人。

    昭昭沒有看到他，她注視著裴僅的眼睛，這個她從幼時少不更事，到情竇初開的少女時期，再到如今他們被歲月和生活中洗煉，這個陪伴了她一整個青春的人。

    她忽然想起李格的一句話。

    有些人的自卑，是會拿驕傲來掩飾的。

    裴僅的人生早就被他規(guī)劃成了無數(shù)個格子，她是那個出了格的意外。

    她毫不懷疑他為她踏出格子時的真心，但當這個意外沒有帶來好的結(jié)果時，那這個出格就不再是浪漫，而是一個錯誤。

    所以再選一次也沒用，只要他們還是他們，不管再選多少次，都只會更清楚地證明，他們沒有站在彼此的未來里，他們不會站在彼此的未來里。

    “你確定嗎？”許久后，她終于聽到自己的聲音問。

    裴僅曾經(jīng)和她說過，只要方向是對的，什么時候出發(fā)都不算晚。走得慢一點也沒有關(guān)系。

    可他自己沒有記住。

    她希望時間停止，或者倒流，或者跳躍到一百年后，總之是一個她聽不到他回答的時刻。

    可她的祈禱不起作用。

    “昭昭，分手吧。”他說，“和我分手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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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到這里的時候，其實挺難過的。

    我不是難過裴僅再一次孤身一人，而是難過，我只能讓他這樣。

    想起大概一個月前，存稿寫到裴僅徹底失去機會的時候，當晚夢見了他們，裴僅看著我問，為什么不是他。然后又說，算了。再然后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