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和婆婆一起準備過年那兩三天，兩個人相處得很和諧，很風平浪靜，很幸福，小雪甚至在那里想，到明天，假若還是相處那么好，她一定會告訴婆婆，那就是——只要婆婆真心對她，她也一定會對婆婆好。因為她從小沒有得到過家庭的溫暖，婆婆給了她，雖然自己的母親為了養(yǎng)她和meimei拼命在外掙錢，無可厚非，但是小雪還是一直渴望像別人一樣，有一個普通的mama，會陪她說話的，會在她身邊的，會給她做各種精致點心和可口飯菜的，心靈手巧的，勤快樸實的，會在她孤獨的時候，用她溫暖的大手還有慈祥的話話給她慰藉的，婆婆基本上符合這所有的條件，如果婆婆真心對她，他們一家可以過得很幸福。

    然而，江小雪這種渴望，僅僅只是在萌芽階段，就被婆婆接下來的所作所為，給生生扼殺了。

    過年前的幾天，雖然每餐照樣也是煎餅饃饃稀飯，但是李文龍會在老娘不在的空隙，偷偷的給小雪另外開小灶，給她煮米飯，然后炒幾個好吃的菜，比如紅燒小黃魚啊，比如青椒炒黃牛rou，文龍的廚藝比他老娘強，所以小雪基本上沒有飲食上的不方便，偷偷吃飽喝足，過足了嘴癮的江小雪總是打著飽嗝感慨的說：“文龍，回深圳了，要是你也偷偷給我開小灶就好了。”

    李文龍就搖頭笑笑，對她道：“不行啊，老婆，現(xiàn)在又是房貸又是車貸的，我要拼命工作啊。”

    小雪就不吭聲了，因為李文龍說得也是實話。

    這個事情在另外一件事上，也得到了證明，李文龍忙的時候，小雪會過得非常的痛苦。

    大年初一的早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餃子，在北方，餃子象征著元寶，所以老人包了無數(shù)個，一家四口，大碗小碗，全是餃子，沒有其它的菜，小雪剛開始不懂的，后來問文龍才明白，在他們這里，過年的規(guī)矩就是從大年初一到初三，要吃三天的餃子，中間不許吃任何其它東西，致于象征嘛，很好理解，吃三天的元寶啊，來年肯定會發(fā)大財。

    小雪吃幾個沒關系，要她接連著吃三天，不許碰其它東西等于是要她的命！她當時也沒怎么在意，在飯桌上意思意思的吃幾個，想著一會婆婆不在了，可以讓文龍給她煮米飯做菜吃。

    婆婆不知道小雪的打算，當然知道肯定也不會因此將她的計劃有所改變的，她像一個領導一樣，事實上她也是一個領導，她是一個很本事很能干的女人，控制欲很強，雖然老人一輩子沒有走出他們那個北方村子，但是小天地也是天地，無法改變她控制欲很強很能干很本事這個事實。年輕的時候，小雪的婆婆當過民辦教師，辦過水泥工廠，雖然只是在農(nóng)村的小打小鬧，一輩子沒有掙多少錢，也沒有走出過他們這塊地，然而性格也是強悍的，李文龍的父親是那種老好人，老實，沉默，忠厚，善良，這個家，從來都是他老娘當家，這也是小雪和婆婆經(jīng)常鬧矛盾的緣故。老太太控制欲太強了。以前有老伴讓她管著，現(xiàn)在老伴過世，自然是要轉(zhuǎn)移，所以一到深圳，和著兒媳子就矛盾重重。

    李文龍經(jīng)常在小雪面前感慨：“小雪啊，我媽是生錯了時代生錯了地方，我媽要是生在我們這個年代，絕對是個女強人?！?/br>
    小雪表面上不作聲，心內(nèi)卻感覺好笑，想著真要有本事，一樣可以打出一片天下，歸根到底也還是沒本事的緣故，她mama就是最好的證明。然而，江小雪畢竟太年輕，不懂事，很多人成功，的確與大環(huán)境太相關了。

    不過老人的強悍小雪已是領教多次，她不但強悍，而且固執(zhí)驕傲，她從來不會因為自己是農(nóng)村人就自卑，這一點上，李文龍李文虎反倒不如他們的老娘，小雪看到過一張舊照片，那是婆婆和她公公六個兄弟的媳子一起照的，七個女人里面，婆婆穿得最寒酸最土，然而，她在洋氣的上海七嬸，優(yōu)雅大方的徐州五嬸面前，婆婆挺直了背，抬著頭，眼界抬得高高的，用時下流行的話說，這老太太氣場很大！

    婆婆吃完兩碗餃子，大概三四十個老太太向來飯量很大，比小雪大多了看到文龍文虎也吃得差不多了，對他們道：“毛龍，毛虎，你們還要吃嗎，鍋里還有，媽去盛！小雪呢，還要不要吃？”

    看到小雪碗里剩了一大碗，婆婆想起最近兒媳的體貼懂事，所以也非常關心的問起，小雪立馬搖頭。

    文龍文虎也說飽了。

    老太太笑瞇瞇的，把余下的餃子歸拾到一個大碗里，把筷子往桌子頓了頓，對他們道：“毛龍啊，毛虎啊，李長根到山西挖了一年的煤，這過年回家來，家里東西全被人偷去了，連他們家的被子都被人拾走了，門都卸掉了一半！”

    文虎點頭，文龍表現(xiàn)得很吃驚。一邊桌子底下握著小雪的手不停的捏著，不邊煞有介事的說：“媽，是真的嗎，真的嗎？”

    李文龍在老人面前其實很會陽奉陰違，為了讓老人開心，再不關心的話題，李文龍也盡量讓自己表現(xiàn)得感興趣。

    江小雪低著頭在心里嘿嘿的笑。

    老太太很主人翁的掃了自家房子一眼，極其認真的對他們繼續(xù)啟發(fā)教育道：“我們家怎么沒有丟呢，毛虎你在外地讀大學，我到你哥家去了，在深圳好幾個月，老家就院子門上一把鎖，家里沒有一個人，為什么別人不敢偷我們家的東西呢？”

    老太太掃了兩兄弟一眼，說話在這里停了下來，顯得意味深長。

    文龍文虎知道老娘接下來還有話，不吭聲，小雪在一旁當戲一樣的聽著看著，看到婆婆這樣教育兩個兒子，還覺得蠻有意思的。

    “這是因為啊”老太太果斷性的把筷子把桌了一放，作出總結(jié)：“你爸和我平時對鄉(xiāng)里鄉(xiāng)鄰的也很好，所以我們就是不在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也幫我們照看著，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文龍文虎如小雞啄米一樣紛紛點頭，李文龍還趁機偏過頭，沖著小雪笑了笑，在桌子底下重重的把她的小手捏了一捏，小雪不好意思讓婆婆看到，低下頭偷著樂。

    老人繼續(xù)教育：“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這個人活一世就這么一回事，你心里有人家，人家心里才有你，是不是?！?/br>
    小雪想著婆婆說得倒在理，她在心里道，媽，我和你其實也一樣，你有我，我就有你，嘿嘿。

    老太太感覺不到小雪的心思，在一旁說道：“所以，今天一會，毛龍，毛虎，媽帶你們?nèi)ム徖锕涔?，給他們問個好，聊聊，送點香煙好酒啥的，表表心意，這樣我們過完年走了后，也不用擔心家里被小偷要飯的偷個精光，你們說是不是？”

    文龍文虎連聲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