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喬治的房間和內伯特大街的
1 理奇多杰關掉收音機,把車靠在路邊,下了車,他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那塊路標讓他感到后背一陣一陣地發(fā)冷。他走到汽車的前面,一只手支在車廂蓋上。馬達聲慢慢地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靜。 他看到那塊路牌,開車過去,突然又回到了德里。25年過去了“臭嘴”理奇回家了。他已經——他突然感到眼里有一種灼痛感,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痛苦地叫了一聲,急忙用手去捂臉。在大學里有一次他不小心把一根睫毛戴在隱形眼鏡下邊。那次也是這種感覺——但是那次只有一只眼睛疼,而這一次卻是兩只眼睛。 他的手剛抬起一下,那種痛感就消失了。 他又慢慢地低下頭,心事重重地看著7號路。他在文特納——海文出口下了高速公路。不知為什么他不想經過高速公路進城。當年他。 和他家人離開這個神秘危險的小鎮(zhèn)搬到中西部去的時候,德里境內的這段路還正在修建。不——走高速公路也許會快一些,但是那也許是錯誤的選擇。 于是他駕車沿著9號路穿過沉睡中的海文村,然后拐到7號路。 這時天色已經漸亮。 哦,這塊路牌。它與豎立在緬因州600多個城鎮(zhèn)邊界上的路牌并無兩樣,但是為什么獨獨這一塊這樣揪著他的心! 佩諾布斯科特縣德里緬因州筆直的7號路兩旁栽滿了松樹和杉木。寂靜的晨曦中那些樹仿佛灰藍色的煙霧,夢一般堆積在一間塵封已久、空氣靜止的房間里。 德里,他想。德里,我的上帝。德里。 我真不知道能不能面對那一切,理奇想著。我說的是真的,朋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面對。 昨夜恍然如夢。車行,夢行?,F(xiàn)在他停下了——或者說是那塊路牌使他停下來——猛然意識到這樣一個事實:那夢是真的。德里是真的。 他似乎無法停止回憶,他覺得這些回憶會把他逼瘋的。他緊咬嘴唇,手掌緊緊地貼在一起,好像這樣自己就不會爆裂開來。他覺得自己很快就要炸成碎片。心里有點兒瘋狂地盼望著即將到來的一切。但是同時又更加懷疑自己該怎樣度過接下來的這幾天。他——他的思緒又被打斷了。 一只母鹿站在路中央。溫順的目光注視著理奇。那眼光里充滿了好奇、沒有絲毫恐懼。 他驚訝地看著那頭母鹿,想著這是吉兆還是兇兆。他突然想起了內爾先生。那天大家都沉浸在比爾、班恩、艾迪的故事里。內爾先生一聲怒吼,把他們一伙人嚇得魂飛魄散。 看著那頭鹿,理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發(fā)現(xiàn)自己在講話但是25年來他還是第一次想起模仿那個愛爾蘭警察的聲育。那聲音像個巨大的保齡球打破黎明的靜寂——那么洪亮,連理奇自己都不敢相信。 “萬能的上帝!親愛的,這么漂亮的姑娘在這荒郊野外做什么? 上帝??!再不趕快回家,我就去告訴你爸爸了!“ 回聲未盡,驚起的鳥兒還沒來得及抱怨他的驚嚇,那頭母廉就沖他擺擺尾巴,消失在煙霧迷蒙的松林里,身后只留下一堆冒著熱氣的鹿糞。 理奇忍不住笑了。起初只是竊笑,隨后想到自己很滑稽——一大早晨,站在離家3400英里的緬因州,學一個愛爾蘭警察的聲音,沖著一頭鹿大喊大叫。由竊笑到格格地笑,又到放聲大笑,最后幾乎嚎叫起來。他不得不伏在汽車上,眼淚順著面頓流了下來。 笑了好一陣,他才終于控制住自己,回到駕駛座位上,發(fā)動引擎。一輛運送化肥的卡車飛馳而過。理奇離開路邊,又朝德里駛去。 他現(xiàn)在感覺好多了,能夠控制自己了或許是因為他又動起來,向前行,夢又開始了。 他又想到內爾先生——內爾先生,還有水壩邊度過的那一天。內爾先生詢問他們是誰出的主意。他們5個人忐忑不安地看著對方。最后班恩站出來,面色蒼白,低著頭,臉不住地抽搐,竭力控制自己別哭出來。理奇現(xiàn)在想起來,那時可憐的孩子還以為因為他使盛產姆大街上污水倒灌,得坐幾個星期的牢。但是他還是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而且他那樣做又迫使其他幾個孩子站出來替他說話。如果不是那樣,便是認為他們幾個都是壞東西、懦夫。電視里的英雄可不是那樣。不管好壞,班恩的舉動把他們大家凝聚在一起,在過去的27年里把他們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 理奇在想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切都變得不同了呢?是從他和斯坦利出現(xiàn),一起幫忙修建大壩開始的嗎?是從比爾告訴他們他弟弟的照片會搖頭、會眨眼睛開始的嗎?也許吧但是理奇覺得這一副多米諾骨牌真正開始倒落是在班恩挺身而出,說“我教他們——” 2 “——怎么做。是我的錯”那一刻開始的。 內爾先生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他看看班恩,又看看水壩后越積越大的水洼,簡直無法相信。他剛要開口,比爾也站了出來。 “那、那、那、那是、是、是、是我、我的主、主、主、主、主意?!彼貌蝗菀撞耪f出這句話來,松了一口氣。內爾先生站在那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比爾又結結巴巴地說出后邊的話:那不是班恩的過錯;班恩只是偶然參與進來,教他們如何把水壩修得更好。 “還有我。”艾迪突然開口,跨上一步,站在班恩的另一邊。 “‘還有我’是什么意思?”內爾先生問。“是你的名字還是你的地址?” 艾迪滿臉通紅?!鞍喽鬟€沒來,我就跟比爾在一起,”他說“我就是這個意思?!?/br> 理奇也站到艾迪身邊。突然他想到,也許模仿一兩種聲音可以逗內爾先生開心,便放過他們。但是又一想(理奇很少會有這種時候),沒準那樣會把事情搞得更糟。內爾先生看上去不像平時那么好心情。 于是他只低聲說“我也參加了”然后就不再做聲了。 “還有我?!彼固估部缜耙徊?,站在比爾身邊。 現(xiàn)在他們5個齊刷刷地站在內爾先生面前。班恩吃驚地看著大家——他們的支持把他驚呆了。那時理奇覺得班恩感動得快要哭了。 “上帝。”內爾先生發(fā)話了。雖然他聽起來很生氣,但是臉上卻露出幾分笑意?!拔覐臎]見過像你們這樣的孩子。要是你們的父母知道你們在這兒,我保證今天晚上準有人挨揍。” 理奇再也忍不住了,就像平時一樣,他只要一張嘴,就再也管不住自己了。 “你們老家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內爾先生?”理奇的小嘴說個不停。 “啊,你好像得了紅眼病。你是一個可愛的人。你真為你們國家增了光?!?/br> “我馬上就讓你的屁股增光添彩,親愛的小朋友。”內爾先生很冷淡。 比爾發(fā)了火:“看在上、上、上帝的份、份兒上,理、理、理奇你住、住、住嘴吧!” “好主意,鄧邦先生,”內爾先生說“我敢保證扎克先生不知道你跑到班倫的爛泥地來玩吧,對嗎?” 比爾不敢正視他,搖了搖頭,羞愧得滿臉通紅。 內爾先生看著班恩?!拔蚁氩黄鹉愕拿郑⒆?。” “班恩漢斯科,先生?!卑喽鞯穆曇粜O了。 內爾先生點點頭,又看著遠處的水壩?!斑@是你的主意?” “對,怎么修。”班恩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噢,你是個工程師的材料,小伙子,但是你不了解班倫,也不了解德里的排水系統(tǒng),是吧?” 班恩搖搖頭。 內爾先生親切地給他們介紹德里的整個排水系統(tǒng)。說著說著,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班恩的臉頰流了下來。 “你們干的好事?,F(xiàn)在威產姆大街、杰克遜大街和堪薩斯大街以及附近的四五條小街的8個中央集水池有6個倒灌了污水?!眱葼栂壬淅涞囟⒅葼?。“其中一個就供應你們家,年輕的鄧邦先生?,F(xiàn)在看看吧。水槽不漏水了;洗衣機不能排水了;水管里流出的污水灌進了地窖——” 班恩哭出聲來。大家看了看他,又轉過頭去。內爾先生的大手撫在他的肩上。那只手粗糙有力,但是也很溫和。 “好了,好了。用不著傷心,小伙子。也許事情還沒有糟糕到那個地步。我說得夸張一點兒,只是為了讓你們明白問題的嚴重。他們派我到這里看看是不是樹刮倒了,擋住了溪水。常有這種情況。這件事只有我們6個人知道就行了。最近鎮(zhèn)子上發(fā)生的一些事情可比污水倒灌更令人擔憂。我在報告里就說發(fā)現(xiàn)了一棵被風刮倒的樹,幾個孩子幫我清除了障礙。我當然不提你們的名字。我也不提你們在班倫修水壩的事。” 他看了看眼前這5個孩子。班恩用手絹不停地抹眼淚;比爾滿腹心事地看著水壩;艾迪手里攥著哮喘噴霧劑;斯坦利緊靠著理奇,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準備隨時提醒他——如果理奇又要多嘴的話。 “你們這些孩子不應該到這種骯臟的地方來玩,”內爾先生接著說“垃圾、污水、臭蟲你們怎么到這種又臭又臟的地方來玩。 有4個干凈的公園可以打球,我卻在這里抓住你們。上帝!“ “我、我、我們、喜、喜、喜、喜歡這、這、這里,”比爾大著膽子說“當、當我、我、我們在、在這里、里的時候,沒、有、人給我們任、任、任何約、約、約束。” “他說什么?”內爾先生問艾迪。 “他說我們在這里沒有人給我們任何約束?!卑系穆曇艉苄?,夾著喘息聲,但是很堅決?!八f得對?!?/br> 理奇咯咯地笑了?!鞍险f得好!好樣的!” 內爾先生轉過頭看著他。 理奇聳聳肩?!皩Σ黄?。不過他說的是對的。比爾也是對的。我們喜歡在這里?!?/br> 理奇還以為內爾先生又會大發(fā)雷霆。但是使他感到驚奇——使他們都感到驚奇的是這個頭發(fā)花白的警察笑了。“啊,”他說“我小的時候也喜歡來這里玩,也沒人禁止我來。但是你們現(xiàn)在記住我說的話。”他指著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很嚴肅。“如果你們要來這里,你們就要像現(xiàn)在這樣一起來。一起來。明白嗎?” 他們點點頭。 “就是說你們要一直在一起。別走散,東一個、西一個地玩捉迷藏。你們都知道最近發(fā)生的事情。還有,我不禁止你們來這里,因為你們總是會來的。但是為了你們好,到這里,到任何地方,都一起去?!彼粗葼??!澳阃馕业目捶▎?,年輕的鄧邦先生?”“同、同、同意,先生,”比爾答道“我、我們會待在一、一” “那我就放心了,”內爾先生說“握握手吧?!?/br> 比爾伸出手,內爾先生握了握。 理奇甩掉斯坦利的手,走上前來。 “我們肯定會在一起,內爾先生。您真是個好人。好人!”他伸出手,抓住這個愛爾蘭人的大手,使勁晃,臉上掛著微笑。 “謝謝,孩子?!眱葼栂壬f著,抽回他的大手。“你想學愛爾蘭話?,F(xiàn)在你聽起來像個地地道道的愛爾蘭人?!?/br> 其他幾個孩子都笑了,終于松了口氣。笑的時候斯坦利還用責備的目光看了理奇一眼:成熟點吧,理奇! 內爾先生跟大家—一握手,最后握著班恩的手說:“你只不過是判斷失誤,沒什么可內疚的,小伙子。那個水壩你是看書學來的?” 班恩搖搖頭。 “自己想出來的?” “是的,先生?!?/br> “我保證你將來一定能干成大事。不過班倫不是干大事的地方。” 他環(huán)顧四周,沉思著?!斑@里什么大事也干不成。鬼地方。”他嘆了口氣。“把水壩拆了,親愛的孩子們?,F(xiàn)在就拆。你們快干。我到樹蔭下坐會兒,喝兩口?!?/br> “好的,長官?!崩砥骘@得很謙卑,內爾先生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在班恩的指揮下——這一次是教他們怎樣以最快的速度拆除水壩——孩子們又大干起來。內爾先生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個棕色的瓶子,灌了一大口。他咳嗽了一陣,又大口大口地喘氣。眼睛濕汪汪的,慈祥地看著這些孩子。 “您的瓶子里裝的是什么,先生?”理奇站在及膝深的河水里。 “理奇,你就不能閉嘴?”艾迪小聲提醒他。 “這個嗎?”內爾先生有點驚訝地看了看理奇,又看了看瓶子,上面沒貼任何標簽。“這是上帝賜予的止咳藥,孩子。好,讓我看看,你能不能干活干得像你的舌頭搖得那么快?!?/br> 3 后來比爾和理奇一起走在威產姆大街上。比爾推著他的自行車;水壩修了又拆,他自然沒精神騎飛車。兩個孩子渾身是土,頭發(fā)亂蓬蓬,沒精打采的。 比爾和理奇走著,誰也不多說話。理奇突然想起比爾講的照片會搖頭、會眨眼的故事。雖然已是筋疲力盡,他頭腦中突然生出一個想法。雖然有點瘋狂但是緊緊地吸引著他。 “比爾,”他說“我們歇一會兒。我快累死了。” “沒門、門?!北葼栒f著還是停下了,小心地把他的自行車停在神學院門前的草地邊上。兩個孩子在寬闊的石階上坐下來。 “真倒霉、霉、霉。”比爾陰沉著臉。他的下眼圈有些黑青。他的臉色蒼白,看上去很疲倦?!暗任?、我們回到我、我家的時候,你最好給家里打個電話?!?/br> “好的,一定。聽我說,比爾——” 理奇頓了頓,想起班恩講的干尸,艾迪講的麻風病人,還有斯坦利沒有說出的故事。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關于鎮(zhèn)中心那尊塑像的事。 但是感謝上帝,那只是一個夢。 他甩掉這些不相關的想法,向前一躍。 “咱們去你家,你說怎么樣?去看看喬治的房間。我想看看那張照片。” 比爾震驚地望著理奇,想說什么,卻說不出來;他太緊張了,只好搖搖頭。 理奇說:“你聽了艾迪的經歷。還有班恩的。你相信他們說的嗎?” “我不知、知、知道。我想、想他們肯、肯、肯定看、看見什么東、東西了?!?/br> “對,我也這么想。這里所有被殺的孩子,我想他們都有故事要講。班恩和艾迪與那些孩子不同的是,班恩和艾迪沒有被抓住。” 比爾抬起眉頭,但是并未感到奇怪。 “所以現(xiàn)在仔細想想,比爾,”理奇說“一個穿著小丑衣服的人殺害孩子。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作,但是誰也解釋不了瘋子的所作所為,是吧?” “對、對、對——” “正是。那跟連環(huán)畫里的編福俠沒什么不同。”聽到自己說的這番話,理奇更激動了。 他一時懷疑自己是真的想證明一些事情,還是為自己尋找借口,好看看那個房間,那張相片。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比爾激動不已,眼睛一下子亮了。 “但。但、但是那張照、照片和那些兇、兇殺有什、什、什么聯(lián)系‘!” “你覺得呢,比爾?” 沒抬頭看理奇,比爾低聲說他認為相片和那些謀殺案沒有任何關系。“我想那是喬、喬、喬治的鬼魂吧。” “照片里的鬼魂?” 比爾點點頭。 理奇想了想。他的腦子里裝著許許多多關于鬼怪的故事。他相信世上確有這種東西。他樂意接受比爾的任何解釋,這種邏輯使他非常痛苦。 “但是你說你很害怕。喬治的鬼魂為什么要嚇唬你呢,比爾?” 比爾用手擦了一把嘴,那只手微微顫抖著?!翱赡芩⑺苌⑸?、生我、我、我的氣,讓他被、被害、害,是我的過、過、過錯。我把他打、打發(fā)出去,用小、小、小”比爾擺了擺手,那個字怎么也說不出口。理奇點點頭表示他聽明白比爾的話,但并不表示同意。 “我不這樣認為,”他說“如果你一刀刺在他的后背或者用槍打死他,那就不同了。甚至你,比如說,把你爸爸裝了子彈的槍給他玩,結果誤殺了自己。但是那不是槍,只是一只小船。事實上是你并不想傷害他?!崩砥嫔斐鲆桓种?,像個律師一樣在比爾面前晃動——“你只是想讓小孩子高興,對吧?” 比爾想起過去——很痛苦。在喬治死后的這幾個月里,理奇的話第一次使他感到安慰了許多。但是他的心里仍然有個聲音堅決地告訴他,他不能為自己開脫。那當然是你的過錯;也許不全是,但是也有你的責任。 如果不是,為什么父母坐在按發(fā)上中間會空著一個冰冷的位置? 如果不是,為什么在飯桌上大家都沉默無語?只有刀叉磕碰的聲音。 知道最后你再也受不了了,請求他們是否能夠原、原、原、原諒他。 他隱隱地感到自己好像是個鬼魂,可以說話,四處走動,卻沒有人聽見他,看見他。 他不想承認自己應當受到譴責,但是對于父母的反應,他所能想到的另外一個解釋則更糟:從前父母給予他的關愛和照顧都是因為喬治的存在?,F(xiàn)在喬治走了,他也就一無所有了——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發(fā)生的,沒有任何緣由。如果你把耳朵貼在那扇心靈之門上,你會聽到他的心在瘋狂地良號。 他回想喬治死的那天自己做過的事情,自己的感受,自己說過的話,希望理奇說的是真的;同時又同樣渴望他的話是假的。對于喬治來說,他肯定不是個好大哥。他們經常打架。那一天也打過嗎? 不,沒有。那天比爾自己身體不好,沒有心請和喬治吵架。他一直睡著,做夢,夢到一種有趣的小動物(海龜入他記不清到底是什么。醒來時聽到外面的雨聲小了,喬治正在餐廳里氣呼呼地自言自語。他問喬治怎么啦,喬治進來說他想按書上教的疊只紙船,可是總是疊不成。比爾讓他把書拿來。比爾現(xiàn)在還記得小船疊好了,喬治的眼睛光彩熠熠。那眼神使他覺得自己真的很了不起,覺得自己像個大哥。 那只小船害了喬治。但是理者說得對——那跟給喬治一支子彈上膛的槍去玩不一樣。比爾怎么也不可能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仿佛搬掉了心頭的一塊巨石,一下子感覺好多了。 他想告訴理奇,但是一開口卻痛苦失聲。 理奇不知所措,攬住比爾的肩膀。“你沒事吧,”他問“你沒事吧,比爾,嗯?好了,別哭了。” “我不想、想、想他、他被、被、被人殺、害!”比爾泣不成聲。 “我、我、我真的沒、沒、沒想到會、會是這、這樣!” “上帝,比爾,我知道不是你的錯,”理奇安慰他“要是你存心害他,你把他從樓梯上推下去就行了?!崩砥姹孔镜嘏牧伺谋葼柕募绨颍o緊地擁抱他。“好了,別哭了,好嗎?聽起來像個孩子?!?/br> 比爾漸漸地平靜下來。他仍然感到心痛,不過這次的痛苦好像干凈了許多,就像他自己用刀劃開自己的身體,取出了里面的爛東西,感到一陣輕松。 “我、我不想、想他被人、殺、殺、殺害,”比爾還重復不停“如、如果你、你、你告、告訴別人我哭、哭、哭了,我就擰、擰、擰掉你的鼻、鼻、鼻子。” “我不說,”理奇保證“別擔心。不管怎么說,他是你弟弟嘛。如果我弟弟被人殺害了,我也會哭得死去活來的。” 理奇小心地觀察比爾,看他是否真的平靜下來了。他還用手絹擦著紅紅的眼睛,但是理奇知道他已經沒事了?!拔揖拖氩煌槭裁磫讨蔚墓砘陼m纏你。所以那張照片也許跟跟另外一個人有關系。那個小丑。” “也、也、也許喬、喬、喬治不、不、不知、知、知道真相。也許他、他認、認為——” 理奇明白比爾想說什么,擺了擺手。“你死后才知道大家對你的看法,比爾?!?/br> “我明、明、明白那句話的意、意、意思。”比爾說。 “那么你說該怎么辦?” “哼——哼?” “咱們去到他的房間里看個究竟。也許我們能找到是誰殺害那么多孩子的線索?!?/br> “我怕、怕、怕——” “我也怕?!崩砥嬲f。他本來覺得就這么說說而已,這樣就能說服比爾??墒撬蝗桓械叫睦镉惺裁闯脸恋臇|西翻了個個,發(fā)現(xiàn)原來他說的竟是真的:他怕得要死。 4 兩個人悄悄溜進鄧邦家。 比爾的父親還沒下班,鄧邦太太正在廚房里看書。廚房里飄出鰭魚的味道。一進比爾家,理奇立刻給mama打了一個電話,告之他還活著。 “那兒有人嗎?”理奇放下電話的時候鄧邦太太高聲問道。兩人都呆住了,心虛地看著對方。比爾趕忙回答:“我、我,mama。還有理。理、理。理、理——” “理奇多杰,鄧邦太太?!崩砥娓呗暬卮?。 “你好,理奇,”鄧邦太太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留下來吃晚飯嗎?” “謝謝了,鄧邦太太。半個小時后我mama來接找?!?/br> “你我向她問好?!?/br> “好的,我一定轉告。” “快快走,”比爾悄聲說“說得夠夠多了?!?/br> 他們上樓來到比爾的房間。房間里亂糟糟的,書堆得到處都是。 桌子上還擺著一臺舊打字機。那是兩年前比爾的父母送給他的圣誕節(jié)禮物。比爾有時用它來寫故事。自從喬治死后,更是如此。那好像能使他的心里感到片刻的安寧。 地板上還放著一部留聲機。比爾選了幾張唱片,打開留聲機。雖然他心情很緊張,還是笑了笑。“他、他們不、不喜、喜、歡搖滾樂,但是如果她聽到音、音、音樂聲就以、以為我們在、在我、我的房間里???、快、快走、走吧。” 喬治的房間在走廊對面,門關著。理奇看了一眼,舔了舔嘴唇。 “他們沒給門上鎖?”理奇低聲問比爾。突然間他真希望門是鎖著的。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竟有這種想法。 比爾臉色蒼白,搖搖頭,轉動門的把手。他走進去,回頭看看理奇。過了一會兒,理奇跟進來。比爾關上房門。門鎖碰上的時候理奇嚇得差點跳起來。 他看看房間,既感到害怕又非常好奇。他首先注意到房間里空氣干燥、散發(fā)著霉味——已經許久沒有開過窗戶了,他想。哎呀,好長時間沒人來過這里了。想到這兒,他不禁渾身哆嗦了一下,又舔舔嘴唇。 他的目光落在喬治的床上,想著喬治現(xiàn)在正睡在墓地舒適的泥土下,在那里腐爛。他的手沒有疊在一起,因為人要有兩只手才能按照古老的儀式疊起雙手。喬治下葬的時候只有一只手。 理奇清了清嗓子,比爾轉過身,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你說得對,”理奇的聲音有點嘶啞“這里很恐怖。我真想象不出你一個人怎么敢來這里。” “他、他是我弟、弟嘛?!北葼柕幕卮鸷芎唵??!坝袝r我想、想。 想來。那有什么?!?/br> 理奇看到靠窗的書桌上擺滿了喬治的成績卡片??粗切┛ㄆ砥嬉庾R到卡片再也不會增加,喬治還沒來得及和別的孩子一起排著隊去上學就死了,僅僅留下幾張幼兒園和一年級時的成績卡片生命便無可挽回、永遠地結束了。理奇第一次清楚地了解死亡的含義?!拔視赖?!”他的思想突然對他尖叫,暴露了他的恐懼?!罢l都會死的! 誰都會死的!“他的聲音顫抖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是啊?!北葼枆褐ぷ?,說著在喬治的床邊坐下?!翱础!?/br> 理奇順著比爾手指的方向,看到地板上躺著一本相冊?!拔业南嘤茫崩砥婺钪皢讨伟柲?。鄧邦,6歲?!?/br> 5 6歲!他的腦中又響起那個尖利的叫聲。永遠是6歲!任何人都可能!胡說!去他的! “那是開、開、開著的,”比爾說“以、以前?!?/br> “現(xiàn)在合上了?!崩砥嬗行┚o張。他挨著比爾在床邊坐下,看著那本相冊?!昂枚鄷紩约汉仙系??!?/br> “中、書、書頁,還有可能,但是封、封、封皮不、不會。相冊的封皮卻自己合、合上了。“他很嚴肅地看著理奇,蒼白疲倦的臉上眼睛黑亮亮的?!钡⒌撬?、等、等著你、你再去把它打、打開。 我這樣想、想。“ 理奇站起來,慢慢地走過去。窗子上掛著一塊薄薄的窗簾,相冊就躺在窗根下。理奇抬頭看到比爾家后院里種的一棵蘋果樹,皺巴巴、黝黑的樹干上掛著一個秋千,在那里蕩來蕩去。 他又低頭看看喬治的相冊。 一個已經干結了的褐紫紅色的污點弄臟了厚厚的相冊??赡苁欠阎?,肯定是。不難想象喬治一邊吃著熱狗或者一個大漢堡包,一邊看相冊。咬了一大口,擠出的茄汁滴在相冊上。小孩子總是那樣。 可能是番茄汁吧。但是理奇知道那根本不是。 他碰了碰那本相冊,又縮回手來。相冊冰涼。相冊一直放在陽光照得到的地方,只不過擋了一層薄薄的窗簾,但是摸上去卻是冰涼的。 哦,算了吧,理奇想。我一點兒也不想看他的破相冊,全都是我不認識的人。要不我告訴比爾我改變了主意。我們可以回他的房間里看上一會兒連環(huán)畫,然后回家吃晚飯,早點兒睡覺。今天實在太累了。等明天早晨我再醒來時,我就能肯定那東西是番茄汁了。就這么做。 他還是打開了那本相冊,一雙手好像是假肢,離他十萬八千里遠。他飛快地翻著相冊。有幾張空及。他翻過去,雖然不想這么做,卻控制不住自己。有一張德里鎮(zhèn)中心的相片,大概是30年代的梅恩大街和運河街,遠處一片空白。 “沒有喬治在學校的照片?!崩砥婵粗葼?,感到既安慰又惱火。 “你在騙我,比爾?” “什、什、什么?” “相冊里最后一張照片是德里鎮(zhèn)中心從前的樣子。剩下都是空頁?!?/br> 比爾站起來走到理奇身邊。他看著那張德里鎮(zhèn)中;動的照片,好像是30年前。舊式的汽車、卡車,舊式的街燈,還有運河邊散步的人們。他翻過那頁,正如理奇說的,什么都沒有。 不,等等——不是什么都沒有,還有一個照片用的相角。 “本來在、在、在這兒,”他指著那個相角“看、看?!?/br> “哎呀!你覺得這是怎么回事?” “我不、不知、知、知道?!?/br> 比爾從理奇手里接過相冊,放在腿上,一頁一頁翻回去,尋找喬治的照片。不一會兒他就放棄了,但是那相冊并沒有放棄,自己翻動起來,緩緩地,發(fā)出紙頁翻動的聲響。比爾和理奇瞪大了眼睛看著對方,倒退了幾步。 到了最后一頁,紙反停止了翻動。那張深褐色的德里鎮(zhèn)中心的照片記載著早在比爾或者理奇出生前的城市面貌。 “哎呀!”理奇從比爾手里拿過相冊。他的聲音里沒有絲毫恐懼,頃刻間臉上顯出驚異的神情?!疤彀?!”“怎、怎么了?是什么?” “我們!是我們!我的上帝,快看!” 比爾湊過去。他倒吸一口涼氣,理奇知道他也看到了。 在這張黑白照片里兩個男孩正沿著梅恩大街,向梅恩大街與中央大街交叉的路口走去——在那里運河潛入地下,在地下流過大約一英里半。在運河邊上低矮的水泥墻的襯托下,兩個孩子顯得更加清晰。 一個穿著短褲,另一個穿著水手裝,頭頂戴著粗花呢帽子。他們好像在看街道那邊的什么東西。毫無疑問,穿短褲的那個男孩正是理奇,另外一個正是結巴比爾。 好像在夢里一樣,他們驚奇地看著相片中的自己。理奇緊張得感到口舌發(fā)干。照片里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站著個男人,手扶著帽邊,衣服在風中飛舞,街l還有各種汽車。 “我、我、我、我不、不相、相、相信——”比爾說。這時照片里的東西開始動了。 本應永遠停在十字路口的那輛汽車竟開過去了,排氣管里還噴出一股一股的尾氣。一只白色的小手從司機達上的窗口伸出來,做了一個左轉彎的手勢。汽車強上法庭大街,駛出照片的白邊,消失了。 各種汽車都開動起來,穿過十字路口。經過大概28年,那個男人的衣服下擺終于不再飄動。他把帽子穩(wěn)穩(wěn)地戴在頭上,走了。 兩個孩子轉過彎,迎面走過來。過了一會兒,理奇看到一條狗正穿過中央大街走過來。那個穿著水手衣服的孩子——比爾——把手指放在嘴角,吹起口哨。雖然理奇已經嚇得動不了,腦子里一片空白,但是他還是意識到他能聽到那口哨聲,聽到汽車的馬達聲。那聲音很微弱,像隔了一層厚厚的玻璃,但是的確聽得到。 那條狗瞥了他們一眼,繼續(xù)走自己的路。兩個孩子笑得前仰后合。他們繼續(xù)往前走,那個穿短褲的男孩一把抓住比爾的胳膊,指指運河那邊,然后他們便向那邊拐去。 不,理奇想著,不要去,不要——他們來到那道低矮的水泥墻邊。一個小丑猛地冒出頭來,像一個可怕的木偶。那個小丑長著喬治的臉孔,頭發(fā)梳在腦后,嘴角淌著油彩,露出陰險的笑容,兩只眼睛好像兩個黑洞。小五一只手抓著3個氣球,另一只手伸過來,揪住那個穿著水手衣服的男孩的脖子。 “不、不、不!”比爾大叫著,伸手去抓那張照片。 手伸進了那張照片。 “住手,比爾!”理奇驚叫一聲,伸手抓住他。 已經晚了。比爾的指尖已經穿透了那張照片,伸向了另一個世界。他看到照片里的指尖粉紅鮮嫩的血rou變成僵死的奶白色,又變成白色。那些手指變得越來越小,斷開了。就像把手伸進一只盛滿水的玻璃碗時所看到的一樣:水下的部分好像漂在水里,一點一點脫離了水上的那一部分。 比爾的手指上斜著劃了幾道傷口。好像他沒有把手伸進照片,而是伸進了風扇的扇頁里去了。 理奇抓住他的小臂,使勁往回拉,兩個人都跌在地上。喬治的相冊掉在地板上,啪地一聲合上了。比爾用嘴含著手指,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鮮血順著他的手掌流到手腕上。 “讓我看看?!彼f。 “疼、疼?!北葼柺直诚蛏希咽稚旖o理奇。比爾的中指、食指和無名指上有一道道刀傷。小指也差點碰到那張照片的表面(如果有表面的話),雖然手指沒有被割傷,但是指甲被齊刷刷地剪掉了。 “天啊,比爾?!崩砥骟@呆了。他想到的惟—、一樣東西就是止血膠布。上帝,算他們走運——要不是他及時拉回比爾的胳膊,他的手指也許就全部被砍掉了?!拔覀兊泌s快處理一下。你mama該——” “別、別、別管、管我、我、媽。媽?!北葼栍忠话炎ミ^那本相冊。血流在地板上。 “不要再打開了!”理奇驚叫著,用力抓住比爾的肩膀。“上帝,比爾,你的手指差點兒沒啦!” 比爾甩開他,迅速地翻著相冊。他臉上那嚴肅堅決的表情嚇壞了理奇。受傷的手指在相冊上印下新的血跡——現(xiàn)在看起來還不像番茄汁,但是等一段時間,干了之后就像了。 相冊那頁上又出現(xiàn)鎮(zhèn)中心的街景。汽車、男人都凝固在那里。 兩個孩子消失了。 照片上根本沒有男孩的身影。但是——“看?!崩砥嬷钢掌吐曊f。他十分小心,手抬高照片遠遠的。運河邊那道低矮的水泥墻上有一道圓弧——是什么東西的圓頂。 好像是氣球。 6 比爾用手絹纏住受傷的手指,很快手絹就被染紅了,鮮血直流。 兩個人去了洗手間,比爾把手伸到水龍頭下用涼水沖,直到流血止住。傷口看上去很細但是很深。理奇趕忙用止血膠布給比爾包扎好傷口?!疤?、疼、疼死了?!北葼柸滩蛔〉吐暯械?。 “哎,為什么要把手伸進去?你個笨蛋!” 比爾神情嚴肅地看著裹在手指上的一圈圈膠布。又抬起頭看著理奇?!澳恰⒛?、那是個小丑,”他說“是、是、是個假扮成喬、喬、喬治的小、小丑。” “說得對,”理奇說“就是班恩看見的那個假扮成干尸的小丑。 就是艾迪看見的那個假扮成流浪漢的小丑?!?/br> “那個麻、麻、麻風病人?” “對。” “但是那真、真、真是、是個小、小、小丑嗎?” “是個怪物,”理奇斷然地說“一種怪物。一種怪物正在德里。殺害孩子?!?/br> 7 星期五早晨理奇一看到報紙上關于星期六日場電影連放兩部恐怖片的廣告,就忘了昨晚的不眠之夜——他最后不得不坐起來,擰亮壁櫥里的燈。真是小孩子的把戲,但是不那樣,他怎么都睡不著。到了第二天早晨,一切似乎又恢復了正常哎,差不多吧。他開始覺得也許他和比爾看到的全是幻像。比爾手指上的傷口當然不是幻像,但是那也許是被喬治的相冊割傷的。那么厚的紙及。完全可能。而且,沒有哪條法律規(guī)定在今后的10年里他必須一直想著這件事啊。 要是換個大人,經歷過那么恐怖的場面之后一定會馬上跑去看精神病醫(yī)生。而理奇多杰起了床,早餐吃了一個大煎餅,看到報紙上宣傳那兩部恐怖電影的廣告,看看腰包里所剩無幾(哎根本就一個子兒也沒剩),就開始磨著爸爸給他分配點活干。 “恐怖電影?”溫特。畢斯說。 “對?!崩砥嬉荒樁研Α?/br> “非常想去?”溫特嘩斯又問。 “是!”“如果你不能去看那兩部垃圾電影,就失望得要死?” “是,是,我會失望死的!”說著理奇從椅子上躍在地上,揪住喉嚨,伸著舌頭。這是理奇裝乖學酷慣用的手法。 溫特探過身,笑著對理奇說:“我想我正有你想做的事情?!?/br> “真的嗎,爸爸?”理奇沖爸爸笑笑心里有點不安。 “哦,當然。你知道我們的草地吧,理奇?你對我們的草地很熟悉吧?” “我當然知道,長官,”理奇又模仿英國管家的腔調“草長得有點兒高?!?/br> “正是,”溫特附和著“你,理奇,去改變這種狀況?!?/br> “我嗎?” “就是你。修剪草坪,理奇。” “好吧,爸爸,沒問題?!崩砥嬲f。但是心頭升起疑團。爸爸指的不光是門前的草坪吧? 溫特大笑起來?!八械牟萜海岛⒆?。前后左右。等你干完了,我就給你兩美元。” “整塊草坪才兩美元?”理奇嚷起來,真的很傷心?!斑@可是整個街區(qū)最大的一塊草坪!哎喲,爸爸!上次克拉克兄弟子的時候,你可給他們每人兩美元??!”“沒錯,”溫特承認“但就我所知,他們明天并不想去看電影。 如果他們要去的話,他們肯定有足夠的積蓄。而你確實想去,并且發(fā)現(xiàn)自己的錢不夠?!罢f完溫特又看起報紙?!彼迷p我“理奇向mama告狀,”我真希望您明白這簡直是敲詐。“ “是的,親愛的,我明白,”mama說“下巴上粘了雞蛋?!?/br> 理奇擦掉下巴上粘的雞蛋?!叭龎K錢,如果今晚您到家之前我把所有的草坪都能剪好?” “兩塊半?!?/br> “哦,天啊,”理奇還不死心“您太吝嗇了。” “寶貝兒,”溫特還在看著報紙“快做決定。我要看拳擊結果了?!?/br> “成交了。”理奇嘆了口氣。家里人了解你的弱點,就知道怎么對付你,這想起來就憋氣。 理奇一邊修剪草坪,一邊練習他的模仿秀。 星期五下午3點鐘他就把前后左右的草坪全部修剪完畢。星期六兜里多7兩美元五十美分,也算小發(fā)了一筆。他打電話約比爾,比爾沮喪地告訴他自己得去班戈,參加什么語言障礙測試。他又打電話找艾迪。艾迪比比爾還慘,要去拜訪他那三個胖姑媽。斯坦利更倒霉,玩飛碟的時候不小心砸碎了落地窗,他父母罰他周末留在家里干家務。 理奇剛要離開客廳,突然想起了班恩漢斯科。他從電話簿上查到班恩家的號碼。撥通了電話。 “我很想去,可是我的零花錢都用光了?!卑喽髀犉饋砗芫趩?,為說出自己的窘迫感到難為情——其實,他把錢都買了糖果、汽水、薯條、牛rou干。 理奇剛發(fā)了一筆小財(又不想一個人去看電影),便慷慨地說:“我有的是錢。這次算你欠我的?!?/br> “是嗎?”真的?你愿意?“ “當然,”理奇感到很不理解“為什么不?” “好的,”班恩高興地說“好的,太棒了!兩部恐怖電影!你是說其中一部是關于狼人的嗎?” “沒錯?!?/br> “太好了,我最喜歡看狼人的電影?!?/br> “天啊,干草堆,別高興得尿了褲子。” 班恩笑了。“那我在阿拉丁劇院門口等你,好嗎?” “好,說定了?!?/br> 理奇掛斷電話,若有所思地看著聽筒。他突然覺得班恩很孤獨。 這使他感到自己很了不起。他吹著口哨,跑上樓拿了幾本小畫書準備在電影開演前看。 8 天氣晴朗,微風輕拂,涼爽宜人。理奇打著響指,哼著歌兒,朝電影院走著。他心情好極了??措娪白屗荛_心——他喜歡那里面的神秘世界,美妙的夢境。這么美好的一天,他為那些雜務纏身的人感到難過——比爾得去治他的結巴,艾迪要去看望他的姑媽??蓱z的斯坦利整個下午都得趴在那里擦洗門前走廊上的臺階,還要打掃車庫。 理奇從褲子后兜掏出他的游游球來玩,想讓那小玩具老老實實地停在他的手里。他一直想學會這么一手。但是到現(xiàn)在,還是玩不轉。 越想學會,就越弄不成。那小玩意兒不是順著線圈滑下去,又突然跳起來,就是被錢纏住,不肯滑上來。 走著走著,理奇突然看到一個身穿米黃色百褶裙,白色無袖罩衫的女孩坐在一家雜貨店門前,吃著蛋卷冰淇淋。紅褐色的頭發(fā)垂在肩上,在陽光下一會兒閃著紅棕色,一會兒閃著金黃色。理奇知道只有一個女孩的頭發(fā)是這種特殊的顏色——貝弗莉。馬什。 理奇很喜歡貝弗莉。不過。他雖然喜歡她,但絕沒有別的意思。 他喜歡她的漂亮,但是更主要的是因為貝弗莉很堅強,有幽默感。而且,她還經常抽煙??傊?,他喜歡她,因為她是個好人。理奇還必須承認,她是個美人。 理奇準備學漢弗雷。鮑嘉的聲音(至少他自己這么認為??稍趧e人聽起來他還是理奇,只不過好像有點傷風),朝她坐的長椅走過去。 “你好,親愛的?!崩砥嬲f著走過去,看著街上來往的車輛?!霸谶@里等不到巴士。納粹已經切斷了我們的退路。飛機今晚子夜起飛。 你坐飛機離開。他需要你,親愛的。我也需要你我總會挺過去的。“ “嗨,理奇。”貝弗莉招呼他。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理奇看到她的右臉頰上有一塊黑青。他又被她漂亮的容貌驚呆了只想到她真的很美。直到這一刻他才相信電影以外真有這么漂亮的女孩,或者說他認識的漂亮女孩。那塊瘀傷讓他注意到她的美麗:灰藍色的眼睛,紅潤的嘴唇,潔白無瑕的肌膚。鼻子上還有幾個小雀斑。 “看到什么新鮮事了?”貝弗莉問他,頭微微向后仰著。 “你啊!親愛的?!?/br> “你討厭,理奇?!甭犉饋硪稽c兒也不像漢弗雷。鮑嘉。貝弗莉笑著說。 理奇在她身邊坐下?!澳闳タ措娪皢??” “我沒錢,”她說“我能看看你的游游球嗎?” 他把游游球遞給她。“我應該把它卷回來,停在我的手里。但是怎么也玩不好?!?/br> 她把手指套在線圈上,翻起手掌,那個游游球就老老實實地蹲在她的掌心里。她又用手指輕輕一彈,游游球便滑到線的末端,睡在那里。貝弗莉一鉤手抬,游游球又醒過來,沿著線圈爬到她的掌心里。 貝弗莉給他表演了各種各樣的玩法,讓理奇看得目瞪口呆。 “能教我怎么讓這玩意兒睡覺嗎?” “我想可以。我還從沒教過別人呢?!苯酉聛淼?0分鐘,她用心地教理奇怎么讓游游球停在線繩上。 理奇看看街對面梅瑞爾信托公司上的大鐘,一下子跳起來,急忙把他的玩具塞進兜里。“天啊,我得走了,貝弗莉。我得去見‘干草堆’。他該以為我改變主意了?!?/br> “誰是‘干草堆’?” “哦,班恩漢斯科。我管他叫干草堆。” 貝弗莉皺了皺眉頭。“那可不好。我喜歡班恩?!?/br> “別逗我了,小姐。”理奇學著匹克尼尼的聲音,又是翻眼睛,又是擺手?!皠e逗我,你真會開玩笑,女士?!?/br> “理奇?!必惛ダ虻穆曇艉艿?。 理奇不笑了?!拔乙蚕矚g他,”他說“前兩天我們一起在班倫修水壩——” “你們去那兒了?你們去那里玩?” “沒錯。我們一伙人。那里真好玩?!崩砥嬗挚戳艘谎鄞箸?。“我真得走了,班恩還等我呢?!?/br> “好吧。” 他又停下來,想了想說:“如果你沒什么事,跟我們一起去吧。” “我跟你說了,我沒錢?!?/br> “我付錢。我有好幾塊呢?!?/br> 她把剩下的一點冰淇淋扔進垃圾桶,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笑瞇瞇地望著他。她假裝把打頭發(fā),問他:“哦,親愛的,我是被邀請出去約會嗎?” 理奇一下慌了手腳,他感到自己的臉膛發(fā)燙。他突然感到很不自然,垂下眼睛,躲開她那笑盈盈的目光。每當他不知所措的時候,理奇就會裝瘋賣傻。 “對,是約會!”他尖叫著,撲通一聲跪在貝弗莉腳下,握住她的手?!叭グ?!去吧!如果你拒絕了,我就會自殺的。答應吧,好嗎?” “哦,理奇,你真是個瘋子?!彼f著咯咯地笑起來但是她的臉頰不也有點紅嗎?那使她看上去更漂亮?!霸俨黄饋?,警察就把你逮起來了?!?/br> 他站起來,又撲通一聲跪在她的身旁。他覺得自己的沉著又回來了。他相信,當你頭暈目眩、不知所措的時候,一點愚蠢總是很起作用?!澳闳??” “當然去,”她說“非常感謝。想想看,這可是我第一次約會。 今晚我就要記在日記里?!八p手握在胸前,眨眨長長的睫毛,笑起來。 “我希望你不要那樣說?!崩砥嬲f。 她嘆了口氣?!澳阋稽c兒也不浪漫?!?/br> “一點沒錯。” 但是他心里還是很快樂,好像整個世界離他很近,很友好。他不時地從眼角偷看她。她看著商店櫥窗里的衣服、睡袍、毛巾、瓶瓶罐罐。他偷偷地看她的頭發(fā),下飯的輪廓,白皙的胳膊,清晰的唇線。 這些都讓他無比快樂。他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感到很遙遠。該走了,去見班恩??墒撬嫦朐谶@兒多坐一會兒,看著她的目光在櫥窗之間移動??粗婧?。跟她在一起真好。 9 孩子們都擠在那里買糖果、爆米花,到處也不見班思的影子。 “也許他已經進去了?!?/br> “他說他沒有錢。那個兇抑惡煞似的收票員決不會讓他進的?!崩砥媛N起手指,指指科爾夫人。 “嗨,我不想等不到他就先進去,可是電影就要開演了?!崩砥嬲f?!八降兹ツ膬毫耍俊?/br> “你可以買張票留在票房那里?!必惛ダ虻慕ㄗh聽起來不無道理。 “等他來了——” 正在這時班恩出現(xiàn)在街角。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胖胖的肚子顫巍巍的。他看見理奇,趕忙跟他招手。突然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