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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紫陌紅塵在線閱讀 - 白云蒼狗謠一

白云蒼狗謠一

    星期四,政治學習,停止辦公。許多年來全國許多正規(guī)單位都是這樣,流行病研究所也不例外。

    星期四一般由李書記掌握。冬季李書記因哮喘病住院,冬季星期四就由黨辦張干事掌握。

    星期四這一天早晨下雪了。所辦的劉干事愛雪,早早便踩著雪上了班,在院子里掃雪。黨辦張干事不愛雪,所以盡管是提前上班的,比起劉干事還是晚了一步。

    “早啊。”劉干事說。

    張干事說:“你才早呢?!睆埜墒抡f話的神態(tài)口氣完全像婆婆對不稱心的媳婦那樣又冷又酸又毒。劉干事掃雪把自己掃得兩頰緋紅,且還穿著裙子!張干事便沒有插手所里的公共衛(wèi)生。

    張干事寫得一手好字,在小黑板上漂亮地寫上了“全天政治學習停止辦公”然后很盡職地將小黑板穩(wěn)穩(wěn)當當架在了所的大門口。來上班的人看見黑板都有幾分興奮,大聲吩咐敲著碗去食堂吃早點的小單身們多買些饅頭。小單身們則大大咧咧地說:“行啊。你們快生爐子去吧?!?/br>
    上班電鈴響過之后,全所大小六個科室就開始生爐子。五層樓的一棟辦公樓,每層樓都在劈木柴、冒濃煙。全所失了火似的。

    張干事就去找了汪所長。

    “汪所長,他們都在生爐子?!?/br>
    汪所長說:“是啊。武漢這么冷的天,不給我所裝暖氣,我要找衛(wèi)生局去!”

    張干事說:“這又是一個問題。我是說各科都生了爐子,都買了饅頭,待會兒一定又是圍著爐于吃烤饅頭?!?/br>
    汪所長笑了:“烤饅頭可好吃哩?!?/br>
    張干事和汪所長相處了三年,還是有很多時候鬧不清他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從外表上看,汪所長倒真不像個衛(wèi)生系統(tǒng)的領導干部:鴨舌帽、亂鬢角、兩顴棗紅,一雙迎風流淚的眨巴眼,滿臉體力勞動者的粗大皺紋。

    張干事沒有隨著汪所長笑,正色說:“我是說政治學習風氣不好的問題。去年冬天就開始吃烤饅頭,今年成了風?!?/br>
    “哦?!蓖羲L立刻嚴峻了。說:“這的確是個大問題。思想政治工作放松了會出漏子的!劉干事你別笑,你年輕經(jīng)歷得大少,你不信吧?我信。張干事信。只怪我業(yè)務上的事太多了!張干事你抽個時間去向李書記匯報匯報,我建議盡快開個支部會議,好好研究研究這個問題,防微杜漸?!?/br>
    汪所長說到這里一拍腦袋,想起今天局里還有個重要會議,連呼遲到了遲到了。劉干事趕緊拿起電話要了司機班。所謂司機班也就由兩個司機組成。一輛流行病調查追蹤車,一輛消毒防疫車。司機在電話里說今天政治學習不辦公,劉干事說你少來這一套。汪所長接過電話訓斥一句:“胡鬧什么!”司機這才服了。

    臨下樓汪所長語重心長地對張干事說了一番話:“你看看,自由化都在冒頭了。今天的學習你要抓好??!”張干事點了點頭。張干事就是喜歡這種工作氣氛。李書記曾提示過她,說汪所長在思想政治工作方面老?;^。張干事想的卻不一樣,讓別人溜走吧,讓她來抓工作,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

    一股濃郁的烤饅頭香味從一樓洋溢出來。一樓的流病室是所的核心科室,有二十余人,占了全所人數(shù)三分之一。歷屆領導要抓都是抓它。

    流病室的大辦公室里有一只極大的取暖爐,爐膛內(nèi)至少塞了十塊蜂窩煤,連爐壁都被燒紅了。爐子上坐了一壺突突冒汽的開水,四周堆了一圈饅頭,饅頭二兩一個,胖嘟嘟的七八個饅頭被烤得吱吱作響,色澤焦黃。全科人以爐子為中心輻射狀坐著,一邊掰饅頭吃一邊輪流念報紙:一人只念一小節(jié),念完即傳給下一個人,如果這人只顧吃饅頭忽略了接報紙,就要受罰。懲罰是給每個人茶杯續(xù)水和掏爐灰上煤。這么一來,室內(nèi)氣氛還是緊張而活潑的。

    張干事在流病室門外聽了好一會兒,終于掀開簾子走了進去。有人看了看張干事,但沒有人停止動作。

    “我想提醒一聲現(xiàn)在正進行的是政治學習?!睆埜墒聦⑹殖谘澘诖镎f。

    大家互相瞧瞧,又瞧中年護士楊胖子。

    楊胖子說:“我們在吃饅頭,是為了堅持學習。我們胃疼,胃酸分泌過多,長期下基層工作造成的?!?/br>
    張干事說:“胃疼該吃藥?!?/br>
    楊胖子說:“對極了。那我們這就去看病。我們是工傷,所里規(guī)定工傷可以隨時去看病。”

    張干事盯著楊胖子的眼睛,恨不能一針見血捅穿她的那張刁皮。張干事這一生工作過五六個單位,幾乎每個單位都有個把類似楊胖子的肥胖中年婦女,這類女人極端自私、潑皮刁蠻、愛出風頭、死不怕丑。張干事到處和她們發(fā)生尖銳矛盾。

    “站??!”張干事說:“工傷看病也得向科室負責人請假?!?/br>
    “黃頭,黃頭?!睏钆肿映ㄒ蛔美线h的組長叫嚷起來。

    黃頭放下做記錄的鋼筆,哆哆嗦嗦取眼鏡戴眼鏡忙個不停,他有三副眼鏡隨身攜帶,分管遠近距離和放大。

    “行了別鬧。胃疼就用饅頭中和一下?!秉S頭說。

    有人樂得吹了一聲滑稽的口哨。張干事應聲轉身,一排年輕人漠然望著她。張干事痛心疾首說:“你們都是大夫!知識分子!都受過高等教育!”

    楊胖子說:“張干事,用不著您提醒,他們都不是弱智兒童?!?/br>
    張干事越過眾人頭頂,說:“黃教授,您出來一下。”

    黃頭被張干事帶到小雪紛飛的院子里。

    “您是教授,是頭頭,怎么能支持吃烤饅頭?”

    黃頭愁眉苦臉望著雪粒。驟然從溫室出來,他有點冷,一冷就毛細血管收縮,面部苦黃苦黃,一滴清鼻涕呼之欲出。

    “張干事,請您別叫我教授,我是副教授,這是之一。之二,胃疼不吃點東西難道真讓他們?nèi)タ床???/br>
    “顯然是假話,是借口。要是毛主席在世,人們敢這樣?”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沒研究過這個問題?!?/br>
    張干事被黃頭的書呆子氣弄得無可奈何。楊胖子卻在流病室的玻璃窗后恣意點評張干事?!澳銈兛此菑埜砂涂帱S的老臉!還是中共黨員,還想當書記,本身形象完全是個饑民,整個體現(xiàn)出對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不滿。嘖嘖,好煩人嘛。”

    張干事回黨辦時預感到所里會出問題的。思想政治工作如此渙散,不出問題才怪。張干事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痛苦地考慮:作為黨員,副科級干部,她應該管,但她沒有權。李書記有權卻又有病。她的事業(yè)怎么總是如此坎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