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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天下大亂在線閱讀 - 第三話一品與千金

第三話一品與千金

    人生境遇取決于偶然。

    葦八在那個燈火熒熒的傍晚,游女如織的花街,以十枚銅板的價格買下一朵紅花。也買到了別人求之不得前程似錦的境遇。

    只是當(dāng)事人或許并不認(rèn)為這是一種幸運(yùn)吧。

    “我做錯了什么嗎?”

    站在第十八次被拒之門外的店鋪前,葦八沉思良久,失落地自語。

    為什么自從他赴過那有如南柯一夢奢華的畫舫盛宴后,就失去了他的工作、甚至是再找一份短工的可能?

    游絲千尺,細(xì)雨蒙蒙。

    持一柄青傘的女子笑吟吟地跟著身后,任由司花的青帝,以雨為針,在那淺黛羅裙的邊沿處繡上一行春水的濕潤。

    “葦爺,您還要再找下去嗎?”

    她巧笑倩兮地問。

    葦八挺直脊背,唇角掀起一份堅毅的傲然。驀然大踏步折轉(zhuǎn),走到女子面前“為什么?”清澈的眼中并沒有預(yù)料之中的慍怒,只是口吻帶出深深的疲倦。

    女子嫣然。

    “你該猜到,就算你繼續(xù)倔強(qiáng)下去,這中都城內(nèi)也沒有一個人敢雇用你。你是唯一被水月宮主請上畫舫招待的貴客?;ㄈ缪┤粝胍粋€人,就是勢在必得,且不擇手段?!?/br>
    這番話并不是出自持傘的青衣女子,一輛牛車在雨中駛過濕漉漉的青石板,粼粼積水正倒映著挑起車簾的某個女子似笑非笑的眉眼。

    而敢如此評論花如雪的人,也只有水月宮主本人。

    “葦八,我們不是約好了嗎?”

    她眉梢一挑,笑眼盈盈“那商人若不要你,你便到水月宮做事。難道怕我會拖欠工錢不成?”語尾上挑,她帶著幾分調(diào)笑。

    “葦八聽聞水月宮人才濟(jì)濟(jì),不明白宮主何必垂青葦八。”他蹙眉望去,花如雪的眼神亦不避不諱。

    她但笑不答,只問:“我以宮主之身,親自來邀。葦八可愿入我水月宮?”

    掌車的黃衣少女聽得極不耐煩,暗中撇嘴。宮主與他費(fèi)這些口舌做甚。只要水月宮一聲令下,葦八根本不可能在中都找到其他差事。早晚會來求他們。宮主倒好,不但派人跟隨生怕他凍到、餓到、找她們不到!更放下身架親自來邀,真不曉得那個土里土氣的鄉(xiāng)下人別有什么動人心處!

    蕭疏雨中,男子垂眼沉眉,若有所思。

    “宮主。葦八來中都是要找一個人。葦八答應(yīng)了另一個人,非要找到此人不可。一日完不成任務(wù),葦八一日不能離開中都。葦八并非自由之身。有諸多不得已之處。這樣一個葦八,若是加入水月宮,只怕總有一天,會給宮主添麻煩?!彼钌钔吐暥冢骸皩m主但請三思!”

    “我花如雪雖不喜歡自找麻煩,但也從未怕過麻煩。從小到大,我想要的東西總是特別少,所以凡是我看上的就一定要得到!”花如雪挑唇一笑,信手撩開車簾“葦總管,請上車!”

    隔著如霧煙雨,花如雪覺得那站在雨中的男子似乎看了她一眼,這一眼,與之前不同,但究竟哪里不同,花如雪也說不出。

    但是葦八并沒有再推辭,他沉默地跟上,選擇站在車子的后面。

    “你是主子?!钡乃膫€字,好像已是一切,什么都不必再說,從此之后,他是她的人。只是他已先行告知,他心里更另有一人,且永遠(yuǎn)優(yōu)先于她。

    “這個男人很意外?!睘跤鹪尞惖孛蛄讼伦旖牵詾檫@種固執(zhí)的男人定然又臭又硬寧死不屈,擺出一副不受招安的草寇狀。沒想到他如此明白自身處境,卻又處處要把話說在前頭。

    “你不覺得他是個忠義之人嗎?”

    花如雪露出神往的微笑,緩緩放下撩起的車簾。一路車輪轆轆,輾過濕膩的石板。不論開快開慢,那男子總能跟上,穩(wěn)穩(wěn)的步聲,竟讓坐在車內(nèi)的她有種異樣安心的感覺。

    “那也沒必要讓他當(dāng)總管吧!”

    烏羽生氣,連她都沒有當(dāng)上過水月宮的大總管呢。憑什么這家伙可以一步登天?

    花如雪迎上她的目光,掀動眼睫,微微一笑。倒是令烏羽反而不自在地率先移開視線。

    其實(shí),也沒有什么理由

    垂眸望向交加于膝頭的修長手指,以及指畔所夾的一朵紅花?;ㄈ缪┲?,她只是莫名地很想去相信某個人

    等這樣一個人出現(xiàn),她已等了太久。

    那天錦上添花樓,親選近身侍衛(wèi),就是為了可以找到一個不用她處處戒備能夠令她放心休憩的守護(hù)者。只是沒想到

    他會以那樣的方式在她的人生中別樣地出場。

    香車華蓋,鳳燭熒熒。多少繁華如煙朵彌漫,散盡后唯余空蕩的寂寞,而驀然回首她看到人群中素極的他。

    推開斗笠的男子有一雙沉靜無波的眼。

    四目相顧,沒有恐懼、沒有奉承、沒有絲毫利益的牽絆,他甚至用他最后十個銅板為她買下一朵其實(shí)她并不喜歡的紅色絹花。

    難道他不明白這樣的舉動,很容易招人誤解嗎

    花如雪低頭淺笑,卻不知道自己一向冰冷的眼神,也被手中的紅花渲染成溫暖的色調(diào)。

    盛開的白玉蘭,已經(jīng)有些開到殘了。

    莫清歌怔忡地仰望,早春的花只開一霎,短暫一如可以盡情得意的少年時光。

    還記得他初入水月宮那日,宮主最得力的手下烏羽姑娘,拿他們打趣,要他們?nèi)ソ稚腺I一份能哄宮主開心的禮。但宮主是何等人物,尋常物件又怎會入得了這清傲女子的眼。

    想來想去,只得買來一卷白紙。

    烏羽逗他說,難不成是買字畫被人誆了,拿錯了空白畫軸?

    他卻說,宮主白璧無瑕。如同這空白畫紙,除非宮主本人,又有誰能為她添加顏色。

    宮主微笑說這莫侍衛(wèi)好生會講話。

    卻不知道,那是他真心所想。原不是討好的話語

    他本是名門弟子,本不該來被南宋武林指為邪教的水月宮做事。況且在金國境內(nèi),水月宮又成護(hù)國圣教,每次招人都不乏境內(nèi)高手競相投靠。

    家中雖不是大富大貴,也還算是殷豐。他性情純良,師父說他不適合闖蕩江湖,回家做商為工也算亂世中的一種福分。卻不知曉,他這一去,竟不是回家,而是來了水月宮。

    他沒有入朝為仕的野心

    也不是貪財慕勢的人物

    只是,不知何時開始,那掌控半壁武林的水月宮主,就已是他心中一則綽約的夢境。

    憑著平日加倍的勤奮,他雖不是絕世高手,卻也并不弱于旁人。從數(shù)人之中脫穎而出,取得可以留駐在她身畔的權(quán)利。

    即使拋舍了太多的東西。

    即使這一切她毫不知情。

    即使那一天,見她清華慵懶談笑殺人。

    也還是絲毫未曾動搖他心底一份癡著的執(zhí)念

    玉蘭花無聲飄墜,白如梨瓣,皎如月色。這不敗只落的花,一如莫清歌無人可訴的衷情。

    從花開到花殘,從欣喜到惆悵。也并沒有經(jīng)歷多少時間。

    一切只因?yàn)槟莻€男子的突然到來,葦八。

    莫清歌悵惘地笑了,帶著一點(diǎn)無邊的凄苦。

    再抬頭,已勉強(qiáng)自己換上平靜的神情。

    宮主曾說,不要喜憂于色。

    他默默地記住,總有一天,他會讓自己變成宮主喜歡的樣子。希望這不要也只是一種奢求。

    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莫清歌才剛凝聚的眸光,霎時重歸黯淡。

    比他更符合宮主喜好的男子推門而出?;疑屡?,腰掛單刀。散發(fā)披在頸后系成一束。任莫清歌怎樣看也看不出有任何異于常人的男子,正向他踱來。

    莫清歌恍惚地看著他,忍不住與自己暗暗比較。

    “我準(zhǔn)備好了。”低沉的聲音,震醒了如在夢里的他,急急地應(yīng)聲:“哦、宮、宮主說可以出發(fā)了。叫你到車上去等她?!?/br>
    這樣說的時候,心里還是忍不住酸酸的。莫清歌難過地想:聽烏羽說,這個葦八送過宮主一朵紅花。而宮主因此特別垂青于他,先是連跳數(shù)級地提拔他成為一人之下的大總管。又賜他專屬別院錦衣華帶。原本還要送他可謂鎮(zhèn)宮三寶之一的紫玉刀,卻被這人不知好歹地謝絕了。

    想到此處,莫清歌畢竟少年心性實(shí)在按捺不住。

    “葦總管”

    前面的男子身形微頓。

    “什么事?”

    “聽說”莫清歌躊躇開口“宮主日前送您紫玉寶刀”

    “是?!?/br>
    “聽說您把這刀又退了回去?”

    “是。”

    “為什么?”看他鎮(zhèn)定自若的樣子,莫清歌驀然心頭火起“你知道那柄刀的來歷嗎?還有”

    “我只需要一把刀?!?/br>
    葦八簡潔地截斷他的話,信手拍了拍腰。

    莫清歌咬牙道:“但是這把平庸的刀又怎么能與宮主送的刀相提并舉!”

    前面的冷厲男子,聞言不怒不惱,嘴角竟然泛起一絲微微的笑。

    “你會覺得紫玉刀有價值是因?yàn)樗菍m主的。物品本來沒有高低貴賤,是因?yàn)橛辛吮澈蟮囊饬x才有了特殊的價值?!?/br>
    被說中心事,莫清歌窘急交迫,卻又見葦八再次拍了拍腰上的單刀。

    “對我而言,”那個男子轉(zhuǎn)過頭來,目光寧靜,深邃幽遠(yuǎn)“我這一把更有價值。”

    一瓣荏苒的花吹落鼻尖。

    莫清歌乍然驚醒似的拔腿,前方的男子卻早已領(lǐng)先走出好遠(yuǎn)了。

    就像一卷無瑕白紙比不上一朵嬌艷的紅花。

    或許更醒目的存在,才是易被銘記心頭的贏家。

    大金皇帝完顏雍本身已是一則傳奇。

    他背后的故事更是多得數(shù)也數(shù)不清。

    他是金朝太祖完顏阿骨打之孫,心思縝密,深謀遠(yuǎn)慮,深諳韜光養(yǎng)晦之道。兩度易朝改主,數(shù)次血雨腥風(fēng),均沒有淋到他半滴。而正是這個看似溫文明禮的男子,暗中籠絡(luò)江湖人物為他效命。在前朝廢帝完顏亮攻宋之際,趁機(jī)奪得天子寶座。更將“死于亂軍中的完顏亮”削去帝號,貶為海陵王。頗有三年不飛一飛沖天的鵬鳥之勢。

    上任以來,他多留用完顏亮朝的官員,保住朝廷局勢的穩(wěn)定。較之先前昏達(dá)殘暴的完顏合刺、任性狂囂急功近利的完顏亮,完顏雍這位新帝沉靜達(dá)明,不喜戰(zhàn)事。深得民眾擁戴,稱他為“小堯舜”

    而這,也只是他眾多側(cè)面的一個罷了。

    “今次的比試,難道又是朕一人獨(dú)贏不成?”

    圍著一頂銀狐毛皮制成的裘帽,身披大氅的男子身材魁梧鳳眼英姿,一副壯志勃發(fā)卻苦恨沒有對手的樣子。

    騎在棗紅馬上的女子裹著一襲火紅,回頭瞥向被遠(yuǎn)遠(yuǎn)落于身后的銀甲侍衛(wèi)群,不屑地冷嗤:“那是因?yàn)槟闶腔实郯?,他們縱然精于騎射,也不敢跑在你的前頭。”此女膚色瑩潤如初雪,瞇眼輕哼的樣子縱顯幾分桀驁不馴,唇畔深深的酒窩卻給她添了抹嬌憨可掬的意趣,讓人無論如何都無法對她認(rèn)真生氣。

    “燃兒此話說得好沒道理?!蓖觐佊盒Φ馈敖袢諊鷪鲠鳙C。又不是在比腳程,先后遠(yuǎn)近又有什么關(guān)系?!?/br>
    女子小嘴一撇,顯然對他的說辭不以為然“你跨下有神風(fēng)愛馬,背后有追日寶弓。古人說欲工其事必先利其器。戰(zhàn)利品再多,也不是你獨(dú)個的本事?!?/br>
    完顏雍臉色一沉,隱然恚怒。

    背后卻先傳來瑯瑯笑語:“我主自幼精于騎射,乃是女真第一神射手。天上塞雁,水底游魚,亦可舉臂擒來。更別說此間狐兔。不是這些將士不爭氣,實(shí)在是實(shí)力相差,如隔天淵?!?/br>
    幾句話通達(dá)明快,令完顏雍轉(zhuǎn)怒為喜,牽系馬頭,回身探望。

    “如雪!你終于來了!”

    青鬃馬上的錦袍女子笑語盈盈,拱手一揖“水月宮花如雪參見陛下。請恕如雪遲來之罪。”

    “哈哈?!蓖觐佊洪_懷大笑“你肯來就好。”他拍馬上前,興致勃勃,全然不覺紅衣少女正在身后拉眼皮翻白眼扯臉頰吐舌頭地大扮鬼臉。卻看得跟在花如雪身后的莫清歌臉色古怪,只好辛苦地將頭一再壓低。

    “這些所謂大內(nèi)高手全是廢柴?!蓖觐佊盒篷R由韁,與花如雪雙騎并行“至于那群日日沉溺享樂的貴族子弟,更是一早失去我們女真男兒的獵騎本色。”

    花如雪嫣然一笑“侍衛(wèi)的任務(wù)是要保護(hù)皇上您。若真是出了一個在這圍獵場上任性肆意邀弓攬月的‘小后翌’,那此人縱是天下第一神射手,也沒有繼續(xù)擔(dān)任職位的資格?!?/br>
    “如此說來,倒是我硬拉他們陪我圍獵的不是嘍?!蓖觐佊阂惶裘?,興味盎然地等著看花如雪怎么回答。

    “是?!被ㄈ缪┟记迥坷剩⑿Φ寐渎浯蠓?。

    卻看得身后莫清歌一陣緊張。

    他早知花如雪是金國天子的殿外謀臣。二人江湖相識,情誼甚篤。但歷朝歷代的天子都不習(xí)慣有人記得他們未當(dāng)上天子之前的過往,越是對貧賤知己,越會心狠手辣斬草除根毫不留情??v使沒有把柄也會千謀百慮除之后快,更別說當(dāng)面犯下“不敬”重罪了

    這是莫清歌第一次見到完顏雍與花如雪相處的場景。此地雖不是在規(guī)矩重重的宮內(nèi),但帳篷四野均有御林軍壓境,一旦他們有了沖突

    莫清歌小題大做,轉(zhuǎn)念之間,手心額角俱是冷汗涔涔。

    他往左邊一瞟,想與葦八打個眼色。

    葦八卻端然不動,只凝望前方的花如雪。

    “哈哈哈!”

    完顏雍的縱聲大笑使若有若無的緊張空氣瞬間消弭,也令莫清歌提到喉頭的心臟落回原地。

    “也就只有你敢這樣當(dāng)面點(diǎn)破我的目中之障?!?/br>
    大笑之后,完顏雍的眼神帶出一抹蒼涼。

    “不知為何朕近日覺得很累,常犯一些小錯,只怕積銖累寸終成大禍?!?/br>
    “陛下因前朝之警,對自己要求諸多。”花如雪微笑“其實(shí)”

    “你們兩個一見面就嘰嘰咕咕說些聽不懂的話”紅衣女子大蹙其眉,揚(yáng)鞭趕上“反正我只知道是不怕你的人來了?!彼雒娌A向完顏雍,手中金鞭倒轉(zhuǎn),用那鑲了艷紅寶石的手柄一指“贏得了如雪,我就信你是什么什么來著?”后半句,她咬唇望向花如雪。

    花如雪微笑接道:“精于騎射?!?/br>
    “對對!就是這個。”紅衣女子拍掌叫囂。

    “燃兒念書太少,令如雪見笑了?!边@次換完顏雍大蹙其眉。

    “我們女真人念那么多漢人的書做什么?”女子大怒,悻然揚(yáng)鞭,于蔥蔥草色間掠起一道紅煙。

    “皇上不追嗎?”花如雪眨眨眼睛,帶了點(diǎn)調(diào)侃。

    “那妮子正待我追上去,便可嘲笑我說是怕了水月宮主,不敢比試的膽小鬼?!蓖觐佊汗创揭恍Α皺C(jī)會難得,正好與如雪一較長短。”

    “我”花如雪正待推辭。

    完顏雍先行擺手“哎!可別說什么皇上是我族第一神射手一類的話哦。您不是我朝中汲汲營營的臣子,也不是我那些有重任在身的侍從,更不是需要扮作無能以換平安的子侄?!笨±实碾p目飄入一抹如云的寂寥“如雪,你可不要讓我這孤家寡人失望哦?!?/br>
    聽得他一語雙關(guān)別有深意的話,花如雪悠然微笑“如雪只是要說,我這馬兒怎樣也追不上皇上的追風(fēng)。若是捕捉那地上的野獸,便是對如雪有失公允。不妨引箭射蒼穹,比射那云中過客。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好!”完顏雍雙眸一亮。

    正好聞得一聲鳥鳴,二人同時抬頭。

    紫煙落日暮色長河,一點(diǎn)飛鴻展翅掠過灑下一片陰影。

    完顏雍從容不迫取下背后長弓。擎臂高舉,瞇眼如鷹。集全神于箭簇之上,渾身緊繃,全部意識只在乍然輕松的小指間。眼看夾帶嗡鳴之聲的這支箭破空射去,眾人心目皆集中在此。莫清歌也忍不住抬頭仰望。

    葦八忽然一夾馬肚,疾風(fēng)般奔向花如雪,厲聲警告:“宮主小心!有刺客!”

    花如雪大驚失色,來不及觀窺左右,先喊出:“葦八護(hù)駕!”

    幾乎同一時刻,八個黑衣人如蝴蝶凌空翻轉(zhuǎn),八柄長劍同時刺向完顏雍與花如雪。

    打了一個寒顫的莫清歌心中駭然,來不及去想這大軍壓境重重把守的圍場之內(nèi),怎會突現(xiàn)刺客,就順已本能策馬追了上去。

    但此時方才動身又怎么來得及。

    倒是一直眼觀六路的葦八于敵人動手之前先行嗅出危險之氣,他縱身?xiàng)夞R,身法詭異,錦衣如蝶,身形旋轉(zhuǎn)得竟比黑衣人的劍還快。

    一切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的剎那。

    適才還和樂融融的圍場現(xiàn)已注定成有人血濺當(dāng)?shù)氐乃粴⒌亍?/br>
    完顏雍全神貫注于搭弓待射的箭上,待這箭射出,全身猛然放松,卻忽聽得身后有誰大喊有刺客。待要防御已是不及,一時只覺頭頂一片劍光罩來,心中驚駭已極。

    一件灰衣驀然從中截斷刀光織就的死門,緊接著有人在他肩膊處一推,完顏雍順勢翻身落馬,滾向一旁。

    而代替他的位置,有人以柔克剛,一件灰衣正巧妙地周旋在四把寶劍之下。這樣一攔一推一防,已然爭取到時間。完顏雍臉色郁悒地爬起身,快速抽出腰間佩劍,而其他侍衛(wèi)已然大舉趕上,團(tuán)團(tuán)將他護(hù)在中央。

    那邊葦八以一敵四。

    花如雪卻因事發(fā)突然,被兩柄劍刺傷了背脊,血透錦衣,還好她反應(yīng)敏捷避開要害,有莫清歌一旁支援,雖然刺客身手高強(qiáng),也無法占到便宜。何況行刺本是一擊必中的事情。一招若不得手,也難全身而退。轉(zhuǎn)瞬之間,侍衛(wèi)們趕到,便是優(yōu)敗立現(xiàn)。

    八名刺客除一人逃走之外,其余均被當(dāng)場擒獲。

    完顏雍驚魂未定,當(dāng)下率人回返大帳。

    莫清歌想去攙扶受傷的花如雪,卻被那女子冷淡地甩袖拂開。

    “沒事?!彼裘家恍Γ浇锹馃o限嘲諷“只是一點(diǎn)擦傷。”

    一點(diǎn)擦傷會流那么多血?

    莫清歌不敢多言,只能垂首,握緊雙拳。

    完顏雍臂肘枕于桌案,以手支額,擋住不豫的面色。帳內(nèi)眾人護(hù)駕失利又看不到皇上的臉色,更是嚇得半天不敢吭聲。

    “把刺客先押回去”半晌,完顏雍終于發(fā)話“注意不要讓他們自盡?!?/br>
    一雙冰冷黯沉的眼射來,侍衛(wèi)長嗵地跪下,渾身抖若篩糠“是!”“去吧。這次要小心點(diǎn)?!?/br>
    漫不經(jīng)心地語畢,完顏雍舉起案前的一杯茶在手心輕緩轉(zhuǎn)動?;ㄈ缪┥钪巳顺歉跎?,越是不當(dāng)場發(fā)作,這口氣他越是積得沉緩深遠(yuǎn)。

    “如雪的傷無大礙吧。”

    一雙眼再抬起,已是平緩無波。連先前的冷厲也見不到了?;ㄈ缪┱绲赝请p帝王之眼,卻因那份無波的沉靜想起另一個此刻正站在帳外候旨的人。

    “如雪?”見她出神,完顏雍再次催問。

    “小小擦傷,不礙事?!被ㄈ缪┓€(wěn)穩(wěn)一笑,攥緊衣袖,不讓沿著手臂淌下的血滴落在地毯上。

    “對了,那個救我的人呢?”

    突然想到似的,完顏雍盯著她問:“是你帶來的人?身手很好。”略一停頓,他道:“此番他救駕有功,朕要賞他?!?/br>
    花如雪穩(wěn)穩(wěn)微笑。

    “我的人,就是水月宮的人。水月宮的人就是皇上的人,皇上的人理應(yīng)為皇上做事。既是分內(nèi)之事便無需賞賜。”

    “雖然你這樣說。”完顏雍一笑道“但朕一向功過分明?!彼麤_左右一揮衣袖“去,把他叫進(jìn)來?!?/br>
    花如雪知道他刻意要賞葦八的“有功”是為向那群“有過”的侍衛(wèi)示警。垂睫只笑,心知不覺間,水月宮又在這朝堂之內(nèi)豎起一批敵人。

    “此人脾氣倔強(qiáng),如雪先請陛下恕罪才是?!彼h首悠然淺笑。

    “日日與草包為伍,朕的性子早就磨練出來啦。”完顏雍話中有話,一臉自嘲。

    而說話間,葦八已被帶入帳內(nèi)。

    “平民葦八參見宮主、陛下?!?/br>
    他拱手低頭,腰背卻挺得筆直。

    四下隨從見他不肯下跪,雖想當(dāng)場叫囂一番,但礙著花如雪的面子,一時也不敢開口。

    完顏雍細(xì)細(xì)打量他,唇邊掠起一絲笑意,手指在袖中摩挲,狠捻著無辜的底襯“你叫葦八?”

    “是?!比敯舜寡郏领o回答。

    “你可知朕是何人?”

    “您是皇上?!?/br>
    “那么”乍然抽出合攏在袖中的雙手,完顏雍揮手重拍,抓住座椅扶手的龍頭“是皇上大,還是宮主大?”沒人料到他竟會提出這樣一個詭異的問題。

    “自然是皇上大。”一絲愕然之后,葦八隨即回答。

    “你進(jìn)這帳內(nèi),先向你家宮主行禮,才向我行禮。難道不懂進(jìn)退禮法?”唇角抿成一條直線,完顏雍的眸中泄出一絲殘月般的冷意。

    “皇上是萬民天子,卻不是葦八的主人?!?/br>
    簡直冷淡的一句話語畢,驚起滿帳一片抽氣。

    花如雪漾起一絲苦笑,更多卻是早有預(yù)料的縱容。

    “既然如此,為何剛剛你不救你家宮主,卻來救朕?”

    完顏雍眸中閃爍一片好奇。其余人等卻無不是斂聲屏氣,只盼這小子不要再胡言亂語惹得龍顏震怒害他們無辜受累。

    葦八垂眼,眉睫濃密,眼瞼處,灑下一片淡淡郁悒。望著他那毫無表情的側(cè)臉,花如雪想,被遮掩的或許不是深深的眸色,而是這個男子難以看透看懂的心

    “宮主有令,要葦八護(hù)駕。葦八只是聽宮主的話,如此而已。”

    “即使這命令會使她受傷甚至死亡?”盯著他的臉,完顏雍饒有興趣。

    沉默片刻,葦八抬起頭,驀然睜大的眼中,盡是他人無法解讀的信息。

    “一個下人沒有必要揣測命令之后的含義?!彼f“對葦八而言,只有說出口的話語,才代表主人的意圖與葦八必須去做的事?!?/br>
    “你這人倒真是有趣?!蓖觐佊旱伤肷危鋈淮笮Α澳怯譃楹我娏穗迏s不下跪行禮。難道不怕給你家宮主惹是生非?”

    “男兒膝下有黃金??v然天地廣袤,葦八亦只能向一人下跪。但那個人”他眉梢一揚(yáng)“并不是您呢?!?/br>
    此言一出,眾人皆變色。

    那衣裳簡淡神情漠然的男子并沒有露出特別倔傲的神情,但他看似無波的眼眸深處,卻埋藏一種令人想要將之折服的火種。因他的不屈、他的固執(zhí)、他醒目卻不張揚(yáng)的特質(zhì),而越發(fā)想要改變他、得到他、擁有他

    望著葦八,花如雪想:這是個會讓人無端想要征服的男人。

    而顯然,會這樣想的,不只是她。

    花如雪淡然瞥向龍椅上的王者,后者沒有生氣,只是更加興味盎然地看著葦八。

    “如雪?!蓖觐佊汉鋈粋?cè)頭向她看來“把你這名侍衛(wèi)送我如何。朕身邊顯然需要一個能聽得懂朕命令的人啊?!?/br>
    霎時,四周侍衛(wèi)的臉色又是一變。

    皇上今日大贊葦八,其實(shí)就是在給他們難看。他們心知肚明,今日護(hù)駕失利。此刻只好把萬般憂怨懼怕化為嫉妒的利刃射向葦八,用目光將他撕成碎片千刀萬剮。

    “屬下說了?!被ㄈ缪┪⑿Φ玫ā八聦m是皇上的,如雪也是皇上的。如雪的人,本就是皇上的人。若是皇上一句話,水月宮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何須刻意區(qū)分什么。除非皇上認(rèn)定如雪另有私心,否則就不必在意這一人一物一事?!?/br>
    “說得好啊?!蓖觐佊簾o奈地輕撫唇角“這樣說來,朕倒是不方便硬向你討要了。只是今日此人救駕有功,朕若不賞,豈非成了忘恩負(fù)義之輩?”

    花如雪不再多言,只是輕輕地望了眼葦八。萬般深意幽淺流光,盡在垂眸一剎。

    完顏雍轉(zhuǎn)向葦八,問:“你既傲骨錚錚,怎甘與人為仆?今日你護(hù)駕有功,是朕的恩人。朕可賜你官爵之位,自行獨(dú)立?!?/br>
    葦八徑直回拒:“在下江湖出身,不識抬舉?;燠E官場,于我不合。”

    “那么就賜你黃金千錠,以彰你今日之功!”

    “葦八另有一請,不知可不可以說?”

    “哦?”完顏雍一怔,隨即笑道:“但講無妨?!?/br>
    “葦八的愿望,只是像現(xiàn)在一樣,待在宮主身邊。”那散發(fā)的男子抬起頭,目光一片清毅“葦八,不愿入宮?,F(xiàn)在不愿,以后,也不愿?!?/br>
    怔忡片刻后,完顏雍大笑出聲“如雪、如雪,你這手下當(dāng)真有趣。旁人進(jìn)你水月宮,無非不是繞彎走路想要闖進(jìn)仕途。此人卻真是、真是真是無法形容!”

    完顏雍像發(fā)現(xiàn)一樁趣事,笑聲不斷,間或用曖昧的眼光在葦八與花如雪之間來回梭巡。大帳之內(nèi)緊張的氣壓早已消于無形。眾侍衛(wèi)松了口氣的同時,花如雪漾起一絲微笑,若有所思地望向那廂渾然不覺傲立其間的卓越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