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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飄(亂世佳人)在線閱讀 -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鬼,可從來也沒有哪個白人這樣叫過我。她們說我是老寶貝,說黑鬼一個也不能依賴!我不能依賴嗎?老上校臨死的時候跟我說,'你,彼得,請你照看我的孩子們吧。好好照顧你那年輕的皮蒂帕特小姐,'他說,'因為她像個螞炸一樣沒有頭腦。'這些年來我就一直好好照顧她——"“除了大天使加百列,誰也不會比你更能安慰體貼人了,"思嘉安慰他說。"沒有你,我們簡直就無法活呢。"“是的,姑娘,謝謝你的好意。這些事情我知道,你知道,但他們這些北方佬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們憑什么跑來管我們的事呢,思嘉小姐?他們根本就不了解咱們這些支持南部聯(lián)盟的人。"思嘉沒說話,因為她那股在北方佬女人面前沒有發(fā)泄出來的怒火仍然在心里燃燒。兩人默默地趕車回家,彼得不再用鼻子吸氣,他的下嘴唇開始慢慢突出來,直到長長地伸出來嚇死人了?,F(xiàn)在最初的傷痛正在平息,他卻越加忿怒起來。

    思嘉想:北方佬是些怎樣該死的怪人?。∵@些女人似乎覺得既然彼得是黑人,他就沒能耳朵能聽,就沒有像她們那種脆弱的感情,會受到傷害了。她們不知道待這些黑人應(yīng)該親切一些,把他們當(dāng)作孩子,教導(dǎo)他們,夸獎他們,疼愛他們,責(zé)罵他們。她們根本不了解這些黑人,不了解這些黑人和他們原先的主人之間的關(guān)系。但是他們居然發(fā)動一場戰(zhàn)爭來解放他們。既然解放了黑人,他們又不愿和黑人打交道,只一味利用他們來恐嚇南方人。他們并不喜歡黑人,不信賴他們,也不了解他們,然而他們卻還不斷地在大喊大叫,說南方人根本不知道如何同黑人相處下去。

    不相信黑人!思嘉信任他們遠遠超過大多數(shù)白人,肯定比對北方佬要信任得多。黑人身上有種忠誠、耐勞和仁愛的品德,這些是任何嚴峻的情勢也無法使之破裂,金錢也無法買到的。她想起面對北方佬入侵時仍然留在塔拉的那幾個忠心耿耿的黑人。他們可以逃走,或者參加軍隊去過閑蕩的生活,可是他們卻留下來了。她記起迪爾茜怎樣在棉花地里挨著她干苦活,記起波克怎樣冒著生命危險去鄰居雞窩里偷雞給全家吃,想起嬤嬤怎樣陪伴她到亞特蘭大來,阻止她做錯事。她還想記起一些鄰居家的仆人,他們怎樣保護那些男人到前線去了的女主人,怎樣護送她們逃過戰(zhàn)爭的恐怖,怎樣看護受傷的人,掩埋死者,安慰生者,干活,行乞,偷竊,為了讓餐桌上有吃的便什么都干,而且哪怕現(xiàn)在,"自由人局"向他們許了各種各樣驚人的諾言,可他們還是緊緊跟著他們的白人主子而且比過去當(dāng)奴隸時干得更加辛苦。但是,所有這些事情北方佬都不理解,而且永遠也不會理解。

    “但是,是他們解放了你們呢,"思嘉大聲對彼得說。

    “不、小姐!他們沒有解放我。我也不要讓這幫廢物來解放,"彼得生氣地說“我還是屬于皮蒂小姐。要是我死了,她也得把我埋在漢密爾頓家的墳地里,因為我是屬于這里的呀我要是告訴皮蒂小姐,你怎樣讓北方佬女人侮辱了我,她準會十分生氣的。"“我可沒有干這種事呀!"思嘉吃驚地大叫。

    “就是你干了嘛,思嘉小姐,"彼得說著,嘴唇往外伸得更長了。"重要的是你和我都沒有理由去跟北方佬打交道,讓他們有機會侮辱我。要是你不跟她們來往,她們就不會有機會把我比做騾子或非洲人了。而且,你也沒替我責(zé)備她們呀。““我還是責(zé)備她們了呀!"思嘉說,顯然被這種指責(zé)刺痛了。"我不是告訴她們你是我們家自己人嗎?"“這不算責(zé)備,只是事實罷了,"彼得說。"思嘉小姐,你沒有必要跟這些北方佬打交道。沒有哪家的小姐像你這樣。你決不會看見皮蒂小姐理睬那幫廢物的。要是她聽見她們說我的那番話,她準會生氣的。"彼得的批評,比起弗蘭克和皮蒂姑媽或者鄰居們的話來,更使她覺得難過。她感到那樣惱火,恨不得使勁搖晃這個老黑奴,直到他那兩片沒牙的牙床碰得嘎嘎響為止。彼得說的倒全是真話,不過她深恨這些話出自一個黑人來說簡直是最丟臉的事。

    “一個老寶貝呢!"彼得嘟囔著說。"我想皮蒂小姐聽了這種話決不會再讓我給你趕車了。肯定不會,小姐!"“皮蒂姑媽還會讓你照樣給我趕車的,"她厲聲說?!八?,咱們別再提這事了。"“我想我的背快出毛病了,"彼得陰郁地警告說?!蔽业谋超F(xiàn)在就痛得要命,幾乎直不起來了。只要我的背一痛,小姐就不會讓我再趕車了。思嘉小姐,要是咱自家人都不贊同你的做法,就算那些北方佬和白人渣滓都捧你,那對你也不會有什么好處呢。"這番話對于思嘉當(dāng)前的處境可真是概括得好極了,以致她陷入一種十分憤怒的沉默中。是的,征服者們確實都對她表示贊許,但她的家人和鄰居卻不這樣。她知道全城的人都在紛紛議論她。現(xiàn)在連彼得都對她那樣反感,甚至不愿跟她一起出現(xiàn)在大庭廣眾之中了。這真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了。

    在此之前,她對人家的議論是壓根兒不在乎的,不但不在乎,而且有點瞧不起。但彼得的話在她心中點了憤恨的怒火,促使她采取守勢,使她突然對鄰居如同對北方佬一樣厭惡起來。

    “他們管我干什么呢?"她想道。"他們準以為我喜歡跟北方佬交往,喜歡像干農(nóng)活的黑奴一樣賣苦力吧。他們這樣做,只不過給我難上加難罷了。但是,不管他們怎樣想,我才不管它呢,而且目前我也管不起。不過有一天——有一天——“啊,總有那么一天的!等到她的生活又有了保障的那一天,她就可以交抱著兩臂舒坦地休息,成為像母親愛倫那樣的貴婦人了。她會像貴婦人那樣嬌弱,躲在家里,那樣一來,人人都會夸獎她了。啊,如果她又有了錢,她會變得多么了不起??!到那個時候,她會讓自己變得像愛倫那樣和藹可親,處處為別人著想,處處都注意禮儀了。她不會再一天到晚地擔(dān)驚受怕,因為生活會變得平靜而悠閑呢。她將有時間跟她的孩子們一起玩耍,聽他們念課文。遇到冗長而暖和的下午,那些上等女人會來拜訪她,在一片塔夫綢裙的啊啊聲和棕櫚扇刺耳而有節(jié)奏的噼啪聲中,她會叫仆人給她們送上茶水和可口的三明治,以及蛋糕,等等,與她們悠閑地聊天,消磨時光。對于那些遭遇不幸的人,她會非常地對待他們,給窮人送去一籃籃的食物,給病人送去羹湯和果凍,同時在華麗的馬車里向那些不如她得意的人"裝腔作勢"一番她會像她母親過去那樣成為一個真正南方式的上等女人。到那時候,大家都會像愛倫那樣愛她。會贊揚她多么無私,會稱她為"慷慨的夫人“。

    她對未來的種種設(shè)想感到很有樂趣,盡管她心里明白自己并沒有真正想要變得慷慨無私或和藹可親,但總也是不會有什么問題的。她所希圖的只是具有這些品德的好名聲。不過她那副腦筋動得太粗了,根本辯不出這類細微和差別來。只要有那么一天,她有了錢,人人都贊許她,就足夠了。

    有一天!但不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不行,不管人家怎么說她。現(xiàn)在還不是成為一個偉大女性的時候。

    彼得的話果真說對了。皮蒂姑媽真的激動起來,彼得的背也一夜之間痛到確實無法再趕車了。從此思嘉只好自己一個人趕車,她手心上的繭子又重新磨起來了。

    就這樣,春天的幾個月過去了,四月的冷雨天結(jié)束,溫潤芳稟e的五月天氣隨之而來。這幾個星期思嘉一直被一大堆工作和憂慮所包圍。肚子愈來愈大,行動愈來愈不方便,老朋友們愈來愈冷淡,家里人則愈來愈體貼,愈來愈覺得焦急,愈來愈摸不著頭腦,不知到底是什么在驅(qū)使她這樣干。在這些焦慮不安和奮力掙扎的日子里,她眼中只有一個人是可以依賴和能夠理解她的,那就是瑞德巴特勒。說也奇怪,在這方面居然所有的人中間偏偏是他,因為他這個人像水銀一樣飄忽不定,像一個剛從地獄出來的魔鬼一樣邪惡倔強呢。但是他同情她,而這一點是她從任何別的人身上都得不到而且也從沒指望得到的。

    瑞德經(jīng)常出城,神秘地去新奧爾良,可從來不解釋去干什么,只是思嘉總帶點醋意,覺得肯定同某個女人——或者一些女人有關(guān)。但自從彼得大叔拒絕替她趕車之后,瑞德留在亞特蘭大的時間便愈來愈長了。

    在城里,他大部分時間是在一家名叫"時代少女"的酒館樓上賭博,或者在貝爾沃特琳的酒吧間里與那幫比較有錢的北方佬和提包黨人親切交談賺錢的計劃,這種城里人對他比對他那班密友更加憎惡。他現(xiàn)在不到皮蒂家拜訪了,這也許是為了尊重弗蘭克和皮蒂的感情,因為思嘉現(xiàn)在的處境很微妙,男人去拜訪會使弗蘭克和皮蒂受不了。不過她幾乎每天都會偶然碰見地。當(dāng)她趕車經(jīng)過桃樹街和迪凱特街那段ae?ae?的路到木廠去時,他屢次騎馬追上她。他總是勒住韁繩跟她談一會兒話,有時將馬拴在她的馬車背后,替她趕著車在兩個木廠之間巡視一番,這些天來,她盡管不想承認但實際上是比過去更容易疲勞了,因此也愿意讓他這樣做,心里還暗暗感激他。他每次都在他們回到城里之前便離開她,可是城里人還是都知道了他們相會的事情,因此這又給人們提供了一些新的議論資料,在思嘉觸犯禮儀的那一長列條目中也添上了新一條。

    她有時猜想,他們的這些相遇難道完全是偶然的嗎?幾個星期過去了,隨著城里黑人門事的緊張氣氛不斷加劇,他們相遇的次數(shù)也愈來愈多了。不過為什么他偏偏在現(xiàn)在她的模樣最難看的時候來找她呢?要是說從前他對她有過什么不良企圖的話,那么現(xiàn)在他肯定沒有,而且連以前到底有沒有,她現(xiàn)在在也開始懷疑了。他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有譏諷地提到他們在北方佬監(jiān)獄中那令人忿怒的場面了。他再也沒有提起艾希禮以及她愛他的事,更沒有說什么他“垂涎她"那類沒教養(yǎng)的粗話。她想最好還是別沒事找岔,不必去要求解釋為什么他們會經(jīng)常相遇。最后她認定,瑞德是因為除了賭博沒有什么別的可干,而且在亞特蘭大又很少有知己,因此打她無非就是為了找個說話的人而已。

    且不管瑞德的理由是什么,反正思嘉發(fā)現(xiàn)他這個伴還是最受歡迎的。他總是全神貫注地聽她發(fā)牢sao,說她怎樣失去了顧客,怎樣放了呆帳,約翰遜先生如何欺騙她,以及休多么無能,等等。他聽說她賺錢了,便鼓掌喝采,而弗蘭克聽了只會溺愛地微微一笑,皮蒂更是茫然,只能"哎呀"一聲完事。她明白瑞德一定經(jīng)常在幫她攬生意,因為他很熟悉或認識所有闊綽的北方佬和提包黨人。但是,他卻始終否認自己幫了什么忙。她了解他的為人,而且從來也沒信任過他,但是只要看見他騎著那匹大黑馬沿林蔭路轉(zhuǎn)彎過來,她便會高興得打ae?精神,有點情不自禁了。等到他跳進她的馬車,從她手里接過韁繩,對她說幾句俏皮話,她便覺得自己既年輕又快活,又嬌媚動人,雖然滿懷憂慮,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也全不在意了。她對他差不多可以無話不談,不用費盡心兒隱瞞自己的動機和自己的真實想法,也從未有過覺得無話可說的情況,像跟弗蘭克在一起的時候那樣——甚至,如果她坦白點的話,可以說像跟艾希禮在一起的。不過,當(dāng)然,她同艾希禮的談話中有那么多東西由于面子關(guān)系是不好說出來的,因此也就不好多加評論了??傊幸粋€像瑞德這樣的朋友,使她感到很欣慰,何況目前由于某種無法解釋的原因,他又決定對她規(guī)規(guī)矩矩。這非常令人寬慰,因為近來她的朋友實在太少了。

    “瑞德,為什么這個城里的人都這樣卑鄙下流,都這樣非議我呢?"就在彼得大叔發(fā)出最后通牒之后不久她煩躁地這樣問他。"他們說得最糟糕的人,到底是我還是提包黨人,都很難說了!其實我只不過于我自己的事,又沒干過什么壞事,而且——"“要說你沒干過什么壞事,那只是因為你沒有碰到機會罷了,而且也許他們模模糊糊地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薄斑?,請你嚴肅一點吧!他們都把我氣瘋了。我所干的也不過是想弄點錢嘛,而且——"”就因為你所干的與別的女人所干的不同,而且你又取得一點小小的成就。正像以前告訴過你的,這就是在任何一個社會都不能寬恕的一種罪惡。只要你跟別人不一樣,你就該死!思嘉,就因為你的木廠辦得成功,這對于每一個沒有成功的男人來說,便是一種恥辱。你要記住,一個有教養(yǎng)的女性應(yīng)該待在家里,應(yīng)該對災(zāi)個復(fù)姑而殘酷的世界一無所知才好。““但如果我一直待在自己家里,我就會沒有什么好干的了。"“總的說來,就是你應(yīng)該高雅而自豪去餓肚子。"“嘿,胡說八道!你就瞧瞧梅里韋瑟太太吧。她在賣餡餅給北方佬,這可比開木廠更糟呢。埃爾辛太太在給人家縫縫補補,招些房客。至于范妮,她是在瓷器上畫些誰也不要看的丑東西,可是為了幫助她誰都去買,而且——"“不過你沒有看到問題的實質(zhì),我的寶貝兒。她們的事業(yè)都不得意,所以沒有觸犯那些南方男人強烈的自尊心。這些男人還會說:'可憐而又可愛的傻娘們,她們干得很難呀!不過那也好,就讓她們?nèi)ビX得自己是在幫忙吧。'再說,你提到的那些太太可并沒覺得干活是一種享受。她們總讓大家知道,她們現(xiàn)在干活是不得已的,一旦有個男人來解放她們,讓她們擺脫這種不適合女人的勞動,她們就不干了。因此大家都為她們感到難過??墒悄隳?,你明顯地是喜歡干活的,而且顯然不想讓任何男人來管你的事,所以也就沒有人會為你感到難過了。就為這一點,亞特蘭大人也決不會原諒你。因為替別人感到難過是一樁非常令人高興的事呀。"“有時我真的希望你能嚴肅一點。"“你是否聽到過這樣一句東方的格言:'盡管狗在狂吠,大篷車繼續(xù)前進。'讓他們叫去吧,思嘉。我想什么東西也無法阻擋你這輛大逢車的。"“但是我賺點錢,他們憑什么要管呢?"“思嘉,你可不能樣樣都想要呀!你要么像現(xiàn)在這樣不守婦道只管賺錢,同時到處受人家的冷笑,要么就自命清高,受凍挨餓,贏得許多朋友。可是你已經(jīng)作出自己的選擇了。"“我可不愿受窮,"她馬上說。"不過,這是正確的選擇吧,你說呢?"“如果你最需要的是錢。"“是的,我愛錢勝過世界上任何別的東西。"“那么這就是你唯一的選擇。不過這一選擇,就像你所需要的大部分東西那樣,附帶著一種懲罰,這就是寂寞。"這話使她沉默了片刻。這倒是真的。她靜下來想想,的確是有點寂寞——因為缺乏女伴感到的寂寞。在戰(zhàn)爭年代,她情緒低落時可以去找愛倫。自從愛倫去世之后,一直總還有媚蘭和她作伴,當(dāng)然她和媚蘭除了在塔拉一起干苦活以外沒有什么共同之處。可現(xiàn)在一個女伴也沒有了,因為皮蒂姑媽除了她自己那小小的閑談圈子之外,對人生是沒有什么想法的。

    “我想——我想,"她開始猶豫地說,"就跟女人的關(guān)系而言,我始終是寂寞的。但亞特蘭大的女人之所以討厭我,也不僅僅是由于我在工作。反正她們就是不喜歡我。除了我母親,沒有哪個女人真正喜歡過我,就連那些meimei也是這樣。我真不知道究竟為什么,不過就是在戰(zhàn)前,甚至在我跟查理結(jié)婚之前,女人們對我所做的一切就似乎都不贊成——"“你忘了威爾克斯太太了吧,"瑞德的眼睛惡意地閃亮了一下。"她總是完全贊成你的嘛。我敢說,除了殺人,無論你干什么她都會贊成的。"思嘉冷酷地想道:“她甚至也贊成殺人呢。"接著便輕蔑地笑起來。

    “啊,媚蘭!"她忽然想起,但緊接著就悲嘆道:“只有媚蘭是唯一贊成我的女人,不過可以肯定也不是我的什么光榮,因為她壓根兒連一只母雞的見識都沒有。要是她真有點見識——"她有點發(fā)窘,沒有說下去了。

    “要是她真有點見識,她會發(fā)現(xiàn)有些事情她是無法贊同的,"瑞德替她把話說完。"好了,你當(dāng)然對于這些比我更清楚。"“啊,你這該死的記憶力和臭德行!““對于你這種不公平的粗魯勁兒,我理應(yīng)不予理睬,現(xiàn)在就算了吧,讓我們還是說正經(jīng)的吧。我看你得自己打定主意。

    要是你與眾不同,你就應(yīng)該與世隔絕,不僅與你的同齡人,而且還得與你的父輩那一代,以及你子女那一代,全都隔絕。他們決不會理解你,無論你干什么,他們都會表示忿怒。不過你祖父母也許會為你感到自豪,或許會說:'這個女兒跟她父親一模一樣了,'同時你的孫子輩也會羨慕地贊嘆:'我們的老祖母一定是個十分辛辣的人物呢!'他們都想學(xué)你。"思嘉給惹得哈哈大笑起來。

    “有時候你真能悟出個真理來!我的外祖母羅畢拉德就是這樣。以前我只要一淘氣,嬤嬤就拿她來警戒我。外祖母像冰一樣冷酷,對自己和別人的舉止都很嚴格,但是她嫁了三次人,引得那些情敵為她決斗過無數(shù)次,她抹胭脂,穿領(lǐng)口低得嚇人的衣服,而且沒有——嗯——不怎么喜歡穿內(nèi)衣。"“所以你非常敬佩她,盡管你還是盡量想學(xué)你的母親!我有個祖父,是巴特勒家族的,他是個海盜。”“不是真的吧!是讓俘虜蒙著眼走船板的那種海盜?““我敢說只要那樣能弄到錢,他就會讓人蒙著眼走船板的。總之,他弄到好多錢,后來留給父親一大筆遺產(chǎn)。不過家里人總是小心地稱他為'船長'。在我出生之前很久,他在一家酒館跟人吵架時被打死了。不用說,他的死對于子女倒是一大解脫,因為這位老先生一天到晚喝得醉醺醺的,酒一落肚便忘記自己是個退休的船長,一味訴說過去的經(jīng)歷,把他的兒女們都嚇壞了。不過我很佩服他,而且盡力想更多地模仿他而不是我自己的父親,因為我父親是位和藹可親的紳士,有許多體面的習(xí)慣和虔誠的格言——所以你看事情就是這樣。我保證你的孩子們也不會贊成你。思嘉,就像梅里韋瑟太太和埃爾辛太太現(xiàn)在不贊成你這樣。你的孩子們也許會是些吃不了苦,缺乏男子漢ae?慨的人,因為一般吃過苦的人的子女往往是這樣。而且對他們更糟的是,你像所有的母親一樣,大概已下定決心不讓他們?nèi)ソ?jīng)歷你所經(jīng)歷過的苦難了。

    這可大錯特錯了。吃苦要么使人成材,要么把人毀掉。所以你就得等待你的孫子輩來贊同你了。"“我不知道我們的孫子輩會是什么樣子的呢!"“你這個'我們是不是暗示我和你會有共同的孫子輩呀?

    去你的吧,肯尼迪太太!”

    思嘉立即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臉漲得通紅。叫她難為情的不光是他那句開玩笑的話,因為她突然想到了自己這愈來愈粗的腰身。他倆以往誰也沒有提到她懷孕的事,因為她跟瑞德在一ae?時總是把膝毯一直蓋到腑窩底下,即使天氣很暖和也是這樣;她總以女人的習(xí)慣安慰自己,以為這樣一蓋別人就看不出來?,F(xiàn)在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知道,便突然惱羞成怒,受不了了。

    “你替我滾下車去,你這個下流坯,"她聲音顫抖地說。

    “我才不會干這種事情,"他平靜地回答。"等你還沒到家天就要黑了,這里又來了一幫新的黑人,就住在泉水附近的帳篷和棚屋里,聽說都是些下流的黑鬼。我看你又何必給那些容易感情中動的三k黨人制造一個理由,讓他們今天夜里穿上睡袍出去奔跑呢。"“你滾吧!"她喊中著,使勁去奪他手里的韁繩,可突然感到一陣惡心向她襲來。瑞德馬上勒住馬,遞給她兩條干凈的手帕,又相當(dāng)熟練地把她那個歪在馬車邊上的腦袋托起來。

    黃昏的太陽從一片剛剛長出嫩葉的樹林中斜照過來,暫時織成一個令人頭暈?zāi)垦5慕瘘S碧綠的漩渦。當(dāng)這陣頭暈作嘔過去之后,她便雙手捂住臉,不勝羞愧地哭起來。她不但在一個男人面前嘔吐——這件事本身令人十分尷尬,足以把一個女人嚇壞了——而且這樣一,她懷孕這一丟臉的事也就昭然若揭了。她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勇氣面對他了。這件事袋子偏偏發(fā)生在他面前,在這個從來不尊重婦女的瑞德面前呀!她一邊哭,一邊準備聽他說出一些叫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粗魯打趣的話來。

    “別傻了,"他心平氣和地說。"你要是感到難為情而哭,那才傻呢。來吧,思嘉,別耍小孩脾氣了。你早就該知道,我又不是瞎子,早就看出你懷孕了。"她以十分驚恐的語氣"啊“了一聲,然后用兩手緊緊捂住緋紅的面孔。"懷孕"這個字本身就把她嚇壞了。弗蘭克每次提到她懷孕時總是不好意思地用"你那狀況"來表示。她父親杰拉爾德在不得不提起這類事情時也往往微妙地用"坐房"這樣的字眼,而女人們則體面地把懷孕說成"在困境中"。

    “你要是以為我不知道,你可真是個小孩子了,盡管你總用膝毯把自己捂得嚴嚴的。當(dāng)然我早知道了。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老是——"他突然打住不說了,于是兩個都沉默起來。他提起韁繩,朝馬吆喝了一聲,然后繼續(xù)心ae?ae?和地說下去。隨著他那慢條斯理的聲調(diào)溫和地在她耳邊回響,她面孔上的紅暈也逐漸消退了。

    “我沒想到你還這樣容易激動,思嘉。我還以為你是個有理智的人,可現(xiàn)在失望了。難道你心中還有羞怯之感?我恐怕自己向你提起這件事情就不能算是上等人了。其實,我也知道我不是上等人,就憑我在孕婦面前竟不覺得發(fā)窘這一點來看,也可以說明我認為可以把她們當(dāng)做正常人看待——為什么能看天看地或看任何別的地方,就不能看她們的腰圍,然后卻偷偷向那里瞧一兩眼——我以為這才是最不無禮的呢!

    我干嗎要來這一套呀?這完全是正常的情況嘛。歐洲人就比我們明智多了。他們是要給那些快要做母親的人道喜的。盡管我不想主張我們也要像他們那樣做,不過那確實比我們這種設(shè)法回避的態(tài)度畢竟要明智些。這是一種正常情況,女人應(yīng)該為此感到自豪,而不需要躲在閨房里好像犯了罪似的。"“自豪!"思嘉壓低嗓門喊道。"自豪——呸!"“難道你不覺得有個孩子值得自豪嗎?"“啊,天哪,決不!——我恨孩子!"“你指——恨弗蘭克的孩子?“"不——不管誰的孩子都恨。“霎時間她對自己的再次漏嘴感到喪氣,但他還是輕松地繼續(xù)談著,好像壓根兒沒有注意到似的。

    “那么我們就不一樣了,我喜歡孩子。”

    “你喜歡?"她抬起頭來喊道,對他的話感到非常吃驚,竟忘了自己的窘境。“你多會撒謊呀!"“我喜歡小毛頭,也喜歡小孩子,要等到他們開始長大,養(yǎng)成大人的思維習(xí)慣和大人撒謊仆人的本領(lǐng)并變得下流之后,才不喜歡了。這對你也不應(yīng)該是什么新聞,因為你知道我非常喜歡韋德,盡管他還不是個很理想的孩子?!八技蜗脒@倒也是真的,并突然感到驚異起來。他的確好像非常愿意跟韋德玩兒,并且經(jīng)常給他送禮物呢。

    “既然我們已經(jīng)把這個可怕的話題談開了,而且你承認不久的將來你就要有個孩子,那么我現(xiàn)在就把幾個星期以來我一直想跟你說的話說出來吧。有兩件事情。第一,你獨自趕車是很危險的。你明白這一點,而且大家也跟你說夠了。哪怕你個人并不在乎你是否會被人強jian,你也得考慮考慮后果呀。因為你的固執(zhí),你可能給自己惹出事來,那時本城一些正義的男人便不得不去吊死幾個黑人替你報仇。這就會招致北方佬對他們進行懲罰,有些人也許會被絞死。你有沒有想到過,那些上等女人之所以不喜歡你,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怕你的行為會給她們的兒子丈夫惹出大禍來?再說,要是三k黨人把黑人處理得多了,北方佬便會對亞特蘭大采取更為嚴厲的措施,結(jié)果讓人們覺得連謝爾曼也好像是天使了。我這樣說是有依據(jù)的,因為我一直跟北方佬關(guān)系很好。說起來也難為情,他們待我就像自己人一樣,所以我聽見他們公開這樣說過。他們要徹底消滅三k黨,為此不惜再次燒毀整個這座城市,并且把十歲以上的男人全都絞死。這全傷害到你的,思嘉。你的錢恐怕也保不住了。誰也說不準一旦大火燒起來會燒到哪里為止。沒收財產(chǎn),提高稅金,對可疑的女人課以罰款——這些辦法我都聽他們提出過。三k黨人——"“你認識三k黨人嗎?像托米韋爾伯恩,休,或者——”瑞德不耐煩地聳了聳肩膀。

    “我怎么會知道呢?我是個叛徒,變節(jié)者,流氓。難道我會知道嗎?不過我確實知道那些被北方佬懷疑過的人以及他們發(fā)動的一次冒失行動,那些人幾乎都被絞死了。雖然我知道你對鄰居們上絞架不會感到悲痛,但我相信你肯定會因為失去你的木廠而傷心的。我從你臉上的固執(zhí)勁兒看到,你肯定不相信我,因此我的話也就等于白說了。所以我唯一能說的是請你經(jīng)常把那支手槍帶在身邊——而且,只要我在城里,我會盡量出來替你趕車的。"“瑞德,你真的——難道你真的是為了保護我,你才——""是的,寶貝兒,是我那大肆宣揚的騎士精神在促使我保護你。"他那雙黑眼睛里的譏諷神色開始閃爍,臉上那副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無影無蹤了?!斑€為什么呢?還因為我深深地愛著你;肯尼迪太太。是的,我一直在默默地如饑似渴地想占有你,站得遠遠地崇拜你;不過我很艾希禮先生一樣,也是個高尚的人,我把這一切向你隱瞞了下來。因為,唉,你是弗蘭克的ae?子,為了名譽,我不能把這些告訴你。但是,就連威爾克斯先生那樣講究名譽的人,有時也免不了要露餡兒,所以現(xiàn)在我也在露餡,把自己的秘密情感向你透露,還有我那——"”啊,看在上帝面上,請你閉嘴吧!"思嘉打斷他的訴說,因為生當(dāng)他把她弄得像個自高自大的傻瓜時,她總是十分氣惱,而且也不愿意把艾希禮和他的名譽作為他們的話題繼續(xù)談下去了。于是她說:“你要告訴我的另一件事又是什么呀?"“怎么,當(dāng)我正在最露一顆熱愛著、但卻被撕碎了心時,你卻想改變話題了?好吧,另一件事是這樣的。"他眼里的嘲諷神氣又消失了,臉變得陰郁而平靜。

    “我希望你對這匹馬想點辦法。這匹馬的脾氣太倔,它的嘴像鐵一樣硬了,你趕起它來一定很累吧,對嗎?嗨,要是它想脫韁逃跑,你根本無法制止它。而且如果你被翻到陰溝里,那可能使你和孩子都活不成了。你應(yīng)該給它戴上一副最重的馬嚼子,要不然就讓我牽去給你換一ae?口頭比較嫩、比較馴服的馬來。"她抬起頭來看了看他那張目無表情但溫和的面孔,突然她的火ae?煙消云散了,正如他就她的懷孕作了那番談話之后她的羞怯反而消失了一樣。剛才,當(dāng)她還巴不得自己死了的時候,他卻那樣神奇地讓她平靜下來,心安理得了?,F(xiàn)在他變得更加好心,連對她的馬都想得非常周到,這不免引起她一陣感激之情,心想為什么他要是始終都這樣多好呢?

    “這騎馬確實很難趕,"她溫柔地表示同意說。"因為不斷地使勁拉它,我的胳臂整夜痛得不行。你說怎樣對付它最好,就照你的辦吧,瑞德。"他的兩眼惡作劇地閃爍著。

    “這話聽起來倒?jié)M甜,很有點女性味道呢,肯尼迪太太。

    這可不像你ae?時那種專橫的空調(diào)呢??磥?,只要對付得當(dāng),是可以將你變成一個乖乖地依靠男人的婦女的。"她的臉一沉,又發(fā)起脾氣來了。

    “這次你非給我滾下車不可,要不我就用馬鞭抽你了。我真不明白為什么我就能容忍你——為什么總盡量對你那么好。你一點禮貌也沒有。一點道德不講,簡直就是個——算了,你滾吧。我就是這個意思。"他爬下車來,從車背后解開他那騎馬,然后站在黃昏的馬路上向她挑逗地咧嘴一笑,這時思嘉也不由得朝他咧咧嘴,才趕著馬了。

    是的,他很粗魯,又很狡猾,他不是一個你能放心跟他打交道的人。你永遠也說不準你放在他手里的那把鈍刀子,什么時候稍不防備就會變成最鋒利的武器。但是,盡管這樣,他畢竟很有刺激性,就像——是的,就像偷偷他喝上一杯白蘭地!

    這幾個月以來,思嘉已經(jīng)知道了白蘭地的用處。每天傍晚回家,被雨水淋得濕透了,而且由于長時間在車上顛簸,渾身覺得酸痛,這時她除了想起背著嬤嬤那雙賊亮的眼睛藏在衣櫥頂層抽屜里的那瓶酒之外,便沒有任何東西能支撐得住了。米德大夫沒有想到要警告她,女人在懷孕期間不該喝酒,因為他從未想到一個正派女人也會喝比葡萄酒更烈性的酒呢。當(dāng)然,在婚禮上喝杯香檳,或者感冒很厲害時上床睡覺前喝杯熱棕櫚酒,也還是可以的。雖然,也有些不幸的女人喝酒,因而使全家的人一輩子丟臉的,正像有些發(fā)瘋或離了婚的女人,或者像蘇珊、安東妮小姐那樣相信婦女應(yīng)該有選舉權(quán)的女人,也常常喝酒。但是,盡管米德大夫?qū)λ技斡性S多地方看不順眼,可他還從沒懷疑她居然會喝酒呢。

    思嘉發(fā)現(xiàn)晚餐之前喝一杯純白蘭地大有好處,只要事后嚼點咖啡,或者用香水漱漱口,是不會讓人聞出酒味的。為什么人們竟那樣可笑,不準婦女喝酒,而男人卻可以隨心所欲地喝得酩酊大醉呢?有時弗蘭克躺在她身邊直打呼嚕,她又睡不著覺,當(dāng)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為擔(dān)心受窮、害怕北方佬、懷念塔拉和惦記艾希禮而受盡折磨時,要不是那個白蘭地酒ae?,她早就發(fā)瘋了,只要那股愉快而熟悉的暖流悄悄流過她的血管,她的種種苦惱便消失殆荊三杯酒落肚之后,她便會自言自語地說:“這些事情等我明天更能承受得住以后再去想吧。"但是有幾個夜晚,甚至連白蘭地也無法鎮(zhèn)住她的心頭的痛苦,這種痛苦甚至比害怕失去木廠還強烈,那是因渴望見到塔拉而引起的。亞特蘭大的嘈雜,它的新建筑物,那一張張陌生的面孔,那擠滿了騾馬、貨車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的狹窄的街道,有時幾乎使她感到窒息,受不了了。她是愛亞特蘭大的,但是——啊,它又怎么比得上塔拉那種親切的安寧和田園幽靜,那些紅土地,以及它周圍那片蒼蒼的松林?。∨?,回到塔拉去,哪怕生活再艱難些!去按近艾希禮,只要看得見他,聽得到他說話,知道他還愛自己,這就足夠了。媚蘭每次來信都說他們很好,威爾寄來的每一封短箋都匯報棉花的種植和生長情況,這使她的思鄉(xiāng)之情愈加深切了。

    我六月份回家去。六月以后我在這里就什么事也干不成了。我可以回家舒舒服服住上兩個月。她想著想著情緒便好起來了。果然,她六月回到家里,但不是如她所盼望的那樣,而是六月初威爾來信說她父親杰拉爾德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