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四：微笑

    請別來試探我真正的想法。

    也不要猜測我此刻的心情。

    永遠(yuǎn)都不讓你看到微笑面具下我其他的表情。

    是因為你注定不能給予我所期待的回應(yīng)。

    那么，就請與我保持在這安全的距離之外吧。

    我有隱隱的預(yù)感，這是個有點悲傷但卻無比正確的決定。

    “大哥哥——你是我的同類嗎？”

    蜷膝盤坐在門前的人微笑著抬起頭。

    “夜好深了呢?？腿耍阕谶@里干什么”淡淡地應(yīng)聲，銀發(fā)的公爵張著碧幽的眼眸，單手舉著燭臺，用搖曳的火苗去照青年近乎蒼白的臉。

    “不用那個你也可以看清我吧?！睋荛_垂落的金發(fā)，青年微笑著沖阿迪斯勾勾手指“喏，要不要把您的手伸給我瞧瞧呢，我可是很會給人看手相哦?！?/br>
    “那么你都看到了什么呢?！表槒牡叵蚯吧斐龉枪?jié)分明的手掌，阿迪斯玻璃般的眼珠無情地審視著華萊士。

    “我看出”鳳眼微挑“你在外面殺了人?！?/br>
    “半夜不睡，跑到我門前，就是為了胡言亂語嗎？小心一點，我隨時可以把你轟走?！彼淅涞卣f著，并不在乎華萊士充滿挑釁的眼神。

    “要走一起走?！?/br>
    “嗤，我為什么要和你走。我可是卡多萊亞未來的”

    “吸血鬼?！碧翎叺赝鲁鲞@三個字，直接截斷阿迪斯未完的話，華萊士無比犀利的目光自下由上地盯住他瞧“你昨天也有出去殺人對吧。所以侯爵才會一大早被請去解決不好好處理就會引發(fā)恐慌的問題。依靠無數(shù)鮮血才能得以求存的生命，是不應(yīng)該與任何人結(jié)合的。你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那種事用不著小鬼頭教導(dǎo)我?！痹诼牭轿砣齻€字的時候，狹長的碧綠眼珠驟然緊縮，阿迪斯冰冷地注視著他，揪起他的一綹金發(fā)，用力往上拉的同時語音輕柔的回敬道：“依靠無數(shù)鮮血才能得以求存的生命——你不也是一樣嗎？帶著同伴來這里打算干什么？嗯？”

    “真不懂得浪漫，”撥開他的手，華萊士無邪地笑笑“自古以來王子的任務(wù)就是為了拯救公主。我們當(dāng)然是來從你的手中保護卡多萊亞啊?！?/br>
    “你弄錯了吧”阿迪斯晃過他，推開房門“我從來也沒想要傷害她”輕轉(zhuǎn)過頭，他一字一句地說出：“卡多萊亞——是我命運的新娘?！?/br>
    “大概是在多少年前呢”

    火苗熄滅，在一片黑暗，只有月色照明的房間。兩個同宗的異類緊貼著墻壁冰冷的對峙。阿迪斯不帶感情的講述持續(xù)著：

    “我已經(jīng)忘記了。老實說，我可是比你要活得更久遠(yuǎn)到不曉得是幾倍的年紀(jì)呢。那時——我路過這片村落，”浮現(xiàn)起懷念的神色，銀發(fā)的吸血鬼嘴唇微微上揚地說：“當(dāng)時這是富饒又美麗的地方，比現(xiàn)在可漂亮多了?！?/br>
    “覺得什么都是以前好，你確實是個老年人。”華萊士笑笑地諷刺。

    不理會他的無禮，阿迪斯徑自在窗前的搖椅上坐了下來，仰望明亮的銀色月亮。久到連他都記不清的時光過去了只有月光似乎從未改變。

    與那一晚一樣。

    那只是數(shù)萬個黑夜中的一個很普通、很平常，而他卻在那個夜晚看到了太陽。

    安潔莉娜。

    本來是想要吃掉她的，可是她騎在馬上，金色的長發(fā)招搖著，閃亮得就像他早已遺忘的陽光。

    一瞬間，與那雙意志堅定的眼眸相碰撞的剎那。他戀愛了。作為吸血鬼愛上了名為安潔莉娜的人類女子。起初，或許她只是想要收服他，不想讓他再傷害領(lǐng)地上的村人吧

    可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

    他們真的相戀了。愛得很深很深。

    “大哥哥，你這故事的版本和我聽過的不一樣啊?！敝灰局蜁X得累。華萊士讓倚著墻的背慢慢往下滑，一邊有氣無力地插嘴。

    “你聽到的？哦，”笑了一下，阿迪斯漂亮的眼睛劃過一絲戲謔的閃光“人類流傳的版本，從來不是真相”

    真相是——

    “安潔莉娜，你被魔鬼迷住了心神?！蹦莻€可惡的神父來了，胸有成竹地微笑著，說他來此就是為了驅(qū)逐自己。

    “他不是真的愛你，只是想要迷惑你。你必須逃脫魔鬼的誘惑，才能遠(yuǎn)離地獄。”

    被父親與其他人逼迫，安潔莉娜被鎖進教堂，直到她與另一名青年完成婚禮。而神父在教堂周圍灑下圣水，他一步也無法靠近那里當(dāng)時的他，還很脆弱。

    “把安潔莉娜還給我！”

    他記得自己像瘋了一樣的向那個神父苦苦哀求。

    “如果，你是真的愛她，就進來吧——”神父站在那扇門后微笑著說：“不過，當(dāng)你進入教堂的一瞬間，你的血液就會沸騰，刺破你的皮膚，你會像被陽光照射到般地死于無形。骨頭、rou、頭發(fā)什么都不會剩下。”

    他記得那個神父殘酷地笑著說出折磨他長達(dá)幾百年的話，他說——如果你是真的愛安潔莉娜，如果你對她的愛超越圣父圣靈對我們平等的愛，我就宣布她是你的妻子。

    他最終沒有跨入那座教堂。

    隔著彩繪的玻璃，吸血鬼的眼睛看到他深愛的女子披上白紗嫁給了人類的男子。那美麗的女人在宣誓之前，轉(zhuǎn)過頭來，望向他所在的方向。那個眼神既美麗又堅強，就像在夜色中初遇的那一晚，她從來沒有改變。

    可他卻覺得她的眼神充滿無聲的質(zhì)問與對他的譴責(zé)。

    ——為什么你不敢進來救我？為什么你不能帶走我？

    阿迪斯退卻了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了這里。他覺得自己沒有臉再見安潔莉娜，可是，他是真的愛著安潔莉娜的，但他卻沒有辦法跨入那道生死門

    “如果你是真的愛安潔莉娜”——神父的這句話成為緊鎖在阿迪斯心中的桎梏。

    即使沖入教堂又會怎樣呢，他會死，安潔莉娜還是會被迫嫁給其他人。那他為什么還要那樣做？他不愿意毫無價值地消失！是的，他一直認(rèn)為自己的選擇沒有錯。正如他一直都抱持著說不出的悲傷

    直到多年以后，直到安潔莉娜死后，重新回到這片土地的他，卻意外地從某個還記得他的女仆手中，得到了安潔莉娜留給他的卷軸。

    那里面，是安潔莉娜寫好的一紙婚書。紅番花的花語是——等待著你。

    他與她交往時曾使用過的虛假的姓氏，她卻很專注地將它一筆一劃寫入婚書。無論什么時候他何時回來都永遠(yuǎn)等待著他嗎

    眼淚熱辣辣地砸下，他忽然明白了。其實當(dāng)初，如果他沖入教堂，并不是一件沒有意義毫無價值的事至少，他就能夠回應(yīng)那個隔著窗子望向他的少女充滿期待的愛情。

    他一直都很后悔

    每當(dāng)一段歲月過去，他就會回到這片土地徘徊，他相信在這座城堡，在這個家族，總有一天，他會遇到只為與他再次相遇而重生的安潔莉娜。他會搶回他命運的新娘

    那是他與安潔莉娜的約定。

    一定要將它完成。

    而卡多萊亞就是他等待這么多年后確定無疑的目標(biāo)。

    “所以，”碧綠的眼轉(zhuǎn)向華萊士，他語氣冰冷地問：“你認(rèn)為我會離開嗎？”

    “雖然我同情你，不過很可惜，卡多萊亞不是安潔莉娜，她喜歡的人也不是你?！睂⑹衷谙ド弦粨?，華萊士站直身體涼涼地說道：“所以真遺憾，這一次你還是不能娶她為妻?！?/br>
    “我不能？那么誰能呢？”阿迪斯瞧著華萊士，嗤之以鼻：“你嗎？”

    “別誤會哦。”端起甜甜的笑臉，華萊士可愛地伸出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兩頰“不是我啦。不管怎么看利恩和卡多萊亞才是兩情相悅的一對嘛。拜托大哥哥就不要拆散真正的有情人了好不好。”

    “利恩？”回憶起卡多萊亞躲到利恩身后的動作，阿迪斯不快地壓低聲線“那是你的仆人？”他知道某些吸血鬼會用給予血液的方式，來創(chuàng)造隸屬自己的奴仆。

    “才——不——對！”甜甜地微笑著，華萊士眨眨眼睛說：“我不是他的主人！我們是朋友哦！”不是因為永恒太長才造就的同伴，不是因為孤單寂寞才尋找相伴的人，認(rèn)定他是朋友就只為一個理由，因為他喜歡利恩，他欣賞利恩。所以不管利恩怎么看待他都無所謂，他只要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待利恩的就夠了。在華萊士這顆因任性而純粹的心里，利恩就是朋友！而他可以為實現(xiàn)這位朋友的愿望守護這位朋友的幸福做任何事！

    “哼，你們很奇怪啊?！北晨恐鹿?，阿迪斯俯瞰這個年輕的吸血鬼“你的魔力與我天差地別?？墒悄銋s可以在陽光下行走”所以一開始，他才沒有確認(rèn)他是同類。

    “你不是也可以在陽光下行走了嗎？”華萊士對此沒什么興趣地抓抓頭，百無聊賴地反問。

    “是啊?！卑⒌纤棺⒁曋约旱碾p手“為了找到不被束縛的方法，為了能夠穿破這世間所有橫亙在我與安潔莉娜間的阻礙，我經(jīng)歷了漫長的時間尋找”

    “啊——”打了個哈欠，華萊士一臉無聊地說：“真像是在聽吸血鬼進化論啊。”

    “是的，”阿迪斯用冬日溪流般的聲音冰冷地回答：“我找到了改變血液并且保持魔力的方式?！?/br>
    “不過，你卻并不是用這種后天的手段獲取這種能力的?！庇腥ぐ銓徱曋A萊士，他瞇起狹長的眼角，殘酷地揭穿華萊士最不想提及的秘密“你是吸血鬼種族中的異數(shù)，不是通過血液的方式變成吸血鬼，而是生殖！你是吸血鬼與人類的混血之子。我還是初次見到這種形態(tài)的同類呢”

    華萊士的臉色迅速地陰沉了下去，總是微微瞇著的眼睛，也在瞬間燃燒起耀藍(lán)的火花。犀利地穿透披灑而下的金發(fā)，漠然地瞪視著阿迪斯。

    “呵呵，好可怕的表情啊。被我說中了嗎？忌禁之子?！毙揲L的身影浸透月色，銀發(fā)男子站在月影中抱肩輕笑“我聽說偶爾會有這樣的孩子出生，但一定活不長?？磥砟銋s很罕見地繼承了兩個種族的優(yōu)勢可是你也很可憐”

    不是純粹的人類，也很難被真正的吸血鬼認(rèn)同。是徘徊在夜與日之間的怪物

    “是這樣嗎？所以才對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如此執(zhí)著?！彼麗毫拥匦χ?，挑起華萊士的臉“告訴你，那個家伙根本不可能從我手中奪走她。不管你再怎樣”

    “我不會讓你和卡多萊亞結(jié)婚的。”華萊士簡短地打斷他，冰藍(lán)色的眼睛無畏地瞪視著他“既然你明白人類與吸血鬼在一起的結(jié)果，就更不應(yīng)該這樣做”

    他不會讓卡多萊亞生下立刻就會死去的孩子，也不要她生下和他一樣永遠(yuǎn)找不到歸屬感的孤獨的生命

    回應(yīng)他的是阿迪斯冰冷的微笑，這個銀發(fā)男子昂起頭很淡漠地說著：“具有智慧與感情的生物最無奈。因為分明知道應(yīng)該怎樣做才是正確的，卻還是不由自主無力自控般地選擇名為任性的道路。我只要明白我現(xiàn)在的愿望就可以了。很抱歉，我就是這么不負(fù)責(zé)任，所以明白的話就不要白白浪費口舌了。因為活得太久遠(yuǎn)，就更討厭傷害偶爾才會碰到的同類，即使你是個特殊體。你們絕對不是我的對手，我勸你最好帶著朋友離開”

    說到這兒，他饒有趣味地低頭對上華萊士的眼睛“真有趣。你的朋友也是吸血鬼，他與卡多萊亞結(jié)婚的后果不是一樣嗎？難道你的理論還存在因人而異的偏差？”

    “利恩不一樣，如果他想和卡多萊亞結(jié)婚，我一定會把他變回人類?！?/br>
    “哦，說得這么斬釘截鐵。你知道解開血咒縛束的方式嗎”阿迪斯唇角含笑地?fù)u頭“沒有人能夠做到那件事?！?/br>
    “我同意你之前的話，”華萊士針鋒相對地迎上他冰冷的目光“具有智慧與感情的生物最無奈。所以，想憑理性的思維推測另一個生物會怎樣做非常難。因為還有任性這檔事的存在！”

    “意思就是說你一定要干擾我與卡多萊亞的婚禮？”阿迪斯的語氣嵌入寒冷的冰片，恐怖的雙眼瞪視著華萊士。

    “只有打擾相愛之人的人才是可惡的干擾者不是嗎？”華萊士輕松地微笑著舉例“比如多管閑事的‘狡猾’神父？”

    “狡猾？”

    “沒錯。前輩你真笨。你只是讓狡猾的神父用語言迷惑了。事實上你是真的愛安潔莉娜，就算你不敢沖進教堂也只能證明你很聰明，你沒有必要因為這個而慚愧離開她啊不過一檔事歸一檔事。你最好從命運論中清醒，安潔莉娜不是卡多萊亞”

    “少在我面前說教了，反正我不認(rèn)為你可以解開利恩的血咒。他和我一樣，永遠(yuǎn)都只能是吸血鬼！所以誰會成為婚禮上的新郎，是要看實力?！逼珗?zhí)的阿迪斯對華萊士的話完全不為所動。

    “婚禮？”

    “沒錯，既然出現(xiàn)擋路者，我就更要快些娶走卡多萊亞”被搶走安潔莉娜的舊傷還在時刻提醒著阿迪斯，令他對所謂的“情敵”異常緊張。

    “明天我就會向侯爵提出要求！”

    “你真是過分。我本來不希望這么快的”華萊士愀然變色。

    “再等多久也是一樣，”阿迪斯不屑地說道：“解開血的咒縛？你會為他做到那種地步？別開玩笑了。他不可能變回人類。就像他不可能從我手上搶走卡多萊亞?！?/br>
    推開房門，在出去之前，華萊士微微側(cè)過半張臉，用手扶住門框微笑著回頭：

    “大哥哥。你還真是喜歡‘不可能’這句話呢”

    “住嘴！”終于被他不管說什么都一副俏皮的舉止激怒了，阿迪斯抓緊窗簾向下一扯，將窗簾整個扯了下來，憤怒地厲聲警告：“別再那樣叫我！”

    “呀?！苯鸢l(fā)飄搖的青年出神地透過吸血鬼的肩，望向沒有窗簾遮擋的窗外“月亮真美”

    真希望與你相伴的旅途能更長一點，可以一起看到更多更美的月色?？墒牵坪?/br>
    華萊士漾起一抹虛幻的微笑。

    似乎——常常突然出現(xiàn)的終點——已經(jīng)迫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