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有一瞬,夏歸楚竟有些同情他了。易地而處,夏歸楚也并不覺得自己能做得比喬聞達好,唯有一點可以確定,假如曹南宗鐵了心不愛他,他不會逼曹南宗愛自己。 愛情可以爭取,不能強逼,曹南宗那家伙被逼做的事已然太多,怎么忍心以愛之名再逼他喘不過氣? 可這些云流是視而不見的。 曹南宗的那番話只讓她短暫驚訝了一會兒,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冷淡地掃了眼這不習慣的新兒子:“還以為你有什么高論,原來是被曹暮洗腦了,在曼城待久了,連你都染上一身臟污,真讓我失望?!?/br> 云流轉身面對神像,凜然道:“神主普渡眾生,一生未婚,是我輩楷模,曹暮不過是我用來生下你的工具,婚姻更是牢籠,難道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持明教不禁嫁娶生育,云流如果結婚并不違背教義,倘若云流坦承自己就是無意結婚,婚姻不是她的必需品,那曹南宗會真心贊嘆和祝福。 可她卻仍端著教尊的架子教訓他,拿神主當擋箭牌回避他的質疑,不肯從高臺上走下來,真誠地和他談一談,正說明云流被他說中,不是不想,是不敢。 “mama,失望的人是我,”曹南宗看著母親清瘦孤傲的背影,收了敬稱低聲道,“你總囑咐我每日要勇猛精進,可你呢?你連自己的愛欲都不敢正視,談什么修行?如果爸爸只是工具,那小時候他為什么常來圣壇看我,我十歲那年,你們又為什么背著我zuoai?” 他說著竟笑了,那笑像一片薄薄的陰影覆在他臉上,讓曹南宗顯出幾分和平時迥異的陰郁,卻也讓他更像個七情上臉的人了。 “放肆,”云流難以置信兒子竟會當著她的面,挑破這樁三人都不愿提的舊事,“你竟然還執(zhí)迷不悟,心里裝著這件事?我早就告訴過你,那是雙修秘法……” 曹南宗笑意更深,一口截斷道:“既然是雙修,我有什么不能看的?我雙修的時候,mama你可是從頭監(jiān)視到尾,生怕我出一點錯啊。” 他始終記得那個撞破父母好事的夜晚。 靜室床頭的夜燈被汗淋淋的手臂揮落,夜燈死不瞑目地掉在地上,以奇詭的角度斜照男女糾纏的身體,在墻上投下猙獰混亂的影子,像神話里混戰(zhàn)的阿修羅,粗暴、可怕,卻又有一種詭異的吸引力,惹得人目不轉睛。 十歲的曹南宗瑟縮在門后,手里捏著想要請教云流的經書,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嚇得他如夢初醒,落荒而逃。 長發(fā)男孩赤腳在夜深的走廊飛奔,他要找人救師父,師父被人壓在身下欺負慘了,哭成那樣,表情像是要死了。他以為自己跑得很快,跑了很遠,幾次把頭發(fā)吃進嘴里也無暇顧及,卻輕易地被趕來的曹暮一把擒住,抱了起來。 曹南宗累得掙扎不動,只能冷冷地盯著這個送了自己很多玩具、零食的叔叔,問他為什么要害師父,他們有什么深仇大恨,師父如果死了,持明會完蛋……話沒說完,男孩的眼淚先流了下來。 “南宗不哭,”曹暮心疼地拭去男孩的眼淚,安慰道,“你mama……不是,你師父不會死的,我也不會害她。” “mama?”曹南宗推開曹暮的手,只抓著那一個詞重復,“mama?” 原來他也有mama? 一時說漏嘴的曹暮,只好偷偷告訴曹南宗自己和云流的真實身份,又同他解釋剛才不是欺負云流,那是愛的一種表達方式。 聽完這些,曹南宗如墮五里霧中,他不懂既然如此,父母為什么不在一起。事后他向云流求證,云流勉強承認她是他的母親,而那場嚇壞曹南宗的杏噯則被冠上雙修的名義,烙印在他心底。 當他長大到學習雙修的年紀,被那一條條規(guī)則束縛得無法縱情時,曹南宗驀然醒悟過來,云流的話,不過是她為自己偷歡找的理由。 像一根釘子摁進冰面,一道細小的裂痕出現在他和云流之間,以此為契機,曹南宗重新審視云流,審視她教導的一切。 從前那個無所不能、超然塵外的師父,逐漸煙消云散,曹南宗看到了母親清冷強橫的表皮下,是無法直面兒子、直面自己感情的軟弱,所以她推拒曹南宗的親近,下令禁止曹暮再登圣壇。 曹南宗心想,或許在母親心里,只要不存在明確的婚姻關系,她就能立于不敗之地,把這段感情和感情的副產品都放入她可控的真空地帶,永不改變。 而直到曹南宗說出這些之前,云流對他發(fā)生的變化都一無所知,她總以為曹南宗還是自己隨意掌控驅使的木偶,是那個被她三言兩語就能哄騙的孩子。 云流的表情終于裂開虛弱的缺口,嘴角牽起強弩之末的笑:“我明白了,你是恨我監(jiān)視你雙修,妨礙你和夏歸楚鬼混,倒想出這些有的沒的指責我。呵,你也只是被欲力擺布的常人,滿腦子男盜女娼,不配做月君。” 曹南宗輕輕一笑:“神主做過圣娼,你也會用這種話侮辱她嗎?” 云流頓覺自己失言,臉色一白。 “我本來也不想當月君了,之前不是說好,只要我接受懲罰,你就不再管我的私事,難道這也是一句空話?”曹南宗追問,“還是說,mama你至今沒找到適合的人選,所以又回來撿我這個殘次品?” 云流勉強定了定神,冷笑道:“我當然說話算話,但你那算什受罰?區(qū)區(qū)一點網絡輿論,隔靴搔癢似的,就讓你躲到戈蘭來,比起從前那些脫教者,你付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