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蓮珠 第7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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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灝正值盛年,怎么就沒了呢!”皇帝壓抑著憤怒說,“怎么就沒了呢!” 太子沒了? 陸長留吃了一驚,他跪著偷瞄王十安,見他肥胖的身子微微抖動著,顯然嚇得不輕。 “太醫(yī)院跟我說,他是被毒死的。”皇帝抓撓著桌子,恨聲道,“毒害朕的嫡子,好!很好!” 他最后一句說得聲嘶,緊接著爆發(fā)一串咳嗽聲。陸長留便聽見一串腳步聲響,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父皇,您消消氣,保重龍體啊?!?/br> 陸長留心下微動,鼓起勇氣抬了抬腦袋,悄悄往寶座看去,果然,站在皇帝身邊遞茶水的,是言洵。 皇帝喝了兩口茶,咳一聲道:“王十安,你們大理寺做好準備了沒有?打算多長時間破了太子受毒害的案子?” “微、微臣,”王十安努力吞了吞唾沫,“微臣必當盡心盡力……” “別說廢話!朕問你要多長時間?七天?十天?還是七年?十年!” “這……,這……” 王十安只剩下擦汗的力氣,說不出半個字來。言洵瞧他這窘樣,便細聲解圍道:“父皇,王大人自然會盡心,但是此案要緊,光靠他只怕不夠,不如……” “你不是舉薦了陸峭的兒子陸長留嗎?”皇帝道,“他來了嗎?” 在王十安的示意下,陸長留連忙向前爬了兩步,伏地叩道:“卑職陸長留在此?!?/br> “抬頭?!被实壅f道。 陸長留這才抬起臉來,御書房比金鑾寶殿小得多,他能看清皇帝的臉。皇帝很瘦,表情嚴肅而冷漠,像是又在生氣,又在表示沒什么值得生氣。 “果然有幾分像陸峭?!被实劾涞?,“言洵說你很厲害,在黔州破了好幾個案子,可有此事?” “啟稟陛下,卑職在黔州歷練三月有余,破了三個案子,分別是松林坡許宅案、妙景山莊案、黔州五人被殺案?!?/br> 他的回答只說事實,皇帝倒聽了舒心,點點頭道:“你初到郡縣,便能在三個月內破三個案子,看來言洵推薦得沒有錯。既是如此,太子的案子由你主查,你要多少時間?” 陸長留大早被拎了過來,跪在這里才得知太子被毒殺,什么情況都不知道,哪能說定幾日破案?正因為他心眼實誠,因而做不來花哨的事,當著皇帝更不肯胡亂說話,一時竟怔在那里。 言洵情知父皇面冷心更冷,而且急躁易怒,陸長留這樣沉默著,馬上就要激怒父皇。他不敢耽擱,立即說出準備好的話。 “啟稟父皇,太子哥哥蒙冤事關重大,陸長留只是六品寺正,讓他擔此重任,只怕難以鎮(zhèn)場?!?/br> “他一人不行,就加上王十安,這樣可行了吧?”皇帝微有怒意。 “王大人自然能鎮(zhèn)住,但王大人事務繁忙,查案需要專注投入,只怕分了精力難有成效?!毖凿⌒牡?,“兒臣卻想舉薦一人?!?/br> “誰?” “陸長留在黔州能屢破奇案,乃是因為有一個好搭檔。此人若能助陸長留一臂之力,太子哥哥必能早日沉冤得雪?!?/br> “你快說是誰!” 言洵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道:“清平侯白璧成?!?/br> 這六個字剛冒出來,王十安和陸長留都是一震,陸長留更是忘了規(guī)矩,眼睛滴溜溜望著言洵,簡直不相信他能說出這句話。皇帝自然也是震驚,但他越是震驚,臉上就越發(fā)冷淡,只是轉過眼來,望了望言洵。 言灝被毒殺,此事讓皇帝感到驚恐,他意識到身邊的某些勢力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地步,他曾經以為成功地cao控著他們,這時才慢慢明白,那是養(yǎng)虎遺患。 因此在這宮里,眼下他唯獨相信的就是言洵。 言洵是慧貴妃所出,因生母早逝,他與朝中各派勢力并無交集,又因為嫡養(yǎng)在皇后名下,又身份尊貴能壓制朝堂。更重要的是,言洵自小性格恬淡,與言灝感情好,來日言灝登基他只有好處可拿,但若言灝出了事,就算皇后與宸貴妃爭奪太子之位,言洵也未必能勝出。 在皇帝看來,言洵絕無可能毒害言灝,可他卻開口舉薦白璧成?他難道不知白璧成和秦氏亂黨勾結,正在牢中聽候發(fā)落嗎? 眼看皇帝眼神冰冷,言洵立即跪了下來。 “父皇容稟,白侯雖與秦氏亂黨有牽連,但據兒臣所知,白侯收留……,收留她時并不知她是當朝公主!” “那么后來得知了,為何還要帶她逃出黔州?” “這……,也許是情不知所起吧?!毖凿溃八诠俚琅加霭缀?,天天與他耳鬢廝磨,兩下生情也是有的?!?/br> “你的意思,白璧成出黔州是為私情,而不是想造反?” “兒臣正是此意!” “可是裕王與你說得相反啊。”皇帝冷淡道,“聽他所說,白璧成蟄伏黔州多年,就在等這個機會呢!” “白侯逃跑時挾持了王叔,他老人家惱火也情有可原,但是白璧成在黔州有雪夜盟在側,他若有反心,為何要等六年呢?當然,宸貴妃娘娘催得太急,也是王叔心焦的原因,未能細查并不怪他?!?/br> 提到宸貴妃的催促,皇帝沉吟不語。 “此外,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毖凿f著,抬眸瞅瞅父親。 “你說?!?/br> “白侯有再多不是,但他無朋無黨,太子哥哥被害這事,找個局外人來做,其實大有好處。再者,白侯為了戴罪立功,自然盡心竭力,更能成效斐然?!?/br> “戴罪立功”這四個字,皇帝并沒有聽見,但“無朋無黨”這四個字,卻深深打進皇帝心里。 毒害太子,這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找個派系勾連的人來辦案,只會纏攪得一塌糊涂,最后推出個替罪羊來了事。若是需要替罪羊,皇帝只需讓大理寺三天之內破案就可,但他這次不需要! “你去辦吧。”他把面前的冊子合上,“辦不成,唯你是問!” 言洵心下一凜,連忙叩首道:“遵旨。” ****** 大理寺獄的牢房陰暗,只有一線光芒從極高的窗縫泄下來,平平地鋪在一塊稻草上,紋絲不動。 傅柳第三百二十次發(fā)出抱怨:“你說你收留那小崽子干什么?” 白璧成靠在墻角不吭聲,他昨晚又咳了一整夜,太陽升起時才止住,這時候臉色蒼白,腦袋里轟轟亂響,根本沒力氣同傅柳爭論往事。 “在玉州!我就說過別收留那小子!我是不是說過!”傅柳生氣,“我跟你講~,他娘親不對勁!哪有人會在你立功領賞時一頭撞死?她若是想死,為什么看見齊渭江的尸體不死?她是帶著恨的!死了也把恨傳給小崽子!” “可他只有七歲?!卑阻党蔁o奈道。 “秦妃娘娘過世時,含山殿下只有四歲!”傅柳伸出四根手指,“那又怎么樣?耽誤她長大了要報仇雪恨嗎!” 說到含山,白璧成涌動了一絲溫情:“她沒有想報仇,她只是不想嫁去羥邦?!?/br> 傅柳被這句話堵住,正在想如何反駁白璧成時,卻聽見牢門嘩啦啦地響動。他止住話頭,喃喃道:“陸長留這小子,又折騰什么好東西給你送進來?” 然而嘩嘩的鎖聲過后,牢門安靜了好一會兒,之后才有人彎腰走進來。他穿著黑色滾金邊兜帽大氅,整個人遮得密密實實,看上去很是神秘。 “你是誰?”傅柳警覺地問,搶上一步擋在白璧成身前。 那人將兜帽拉下,露出一張俊雅的面孔,沖著白璧成笑一笑:“白侯,咱們又見面了?!?/br> “三殿下?”傅柳皺眉,“你來干什么?來看侯爺有沒有死嗎?還是來送他上路?我可跟你說,要殺白侯,就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 他說著跨步伸拳,擺出要打架的樣子。白璧成卻在他腿肚子上輕輕一踢,嗔道:“見到三殿下不行禮,是什么規(guī)矩?” 傅柳不防備沒站住,向前沖了一步,回頭不理解地看向白璧成。白璧成掙扎著起身,沖著言洵行了禮,道:“見過三殿下,殿下在黔州公堂和裕王府的回護之恩,在此謝過了?!?/br> “白侯免禮,”言洵笑道,“我已叫他們退開百步之外,此時可以方便說話?!?/br> “黔州公堂?裕王府?回護?”傅柳聽不懂,“怎么個事?” “公堂上也就罷了,當晚在裕王府,三殿下先是提醒王府將用鐘聲報警,繼而阻止嘉南郡主通報陶子貢,讓咱們能順利逃出黔州城?!?/br> 言洵微微一笑:“鐘聲報警一事便罷了,阻止通報陶子貢一事,你是如何得知的?是了!嘉南必然來看過你了!” 第19章 胭脂紅疹 說到嘉南,白璧成不由苦笑了一下。嘉南的確來過,但不是來看他的,而是將白璧成罵得狗血淋頭,她若不是個女子,傅柳就要動手了。 “說到嘉南郡主,她是不是這里有毛???”傅柳指了指腦袋,“口口聲聲說白侯辜負了她,可是白侯何曾應允她什么?” 他說著看向白璧成:“你答應要娶她了?” 白璧成懶得理會,言洵卻微笑道:“傅將軍慎言,嘉南貴為郡主,你不能如此貶損于她?!?/br> “有什么區(qū)別呢?”傅柳攤手,“總之都是要死的?!?/br> “如果有機會不死呢?”言洵笑問。 空氣微妙地沉默了一下,傅柳再度看向白璧成,白璧成卻低下頭。 “三殿下是送機會來的?”傅柳擺出笑臉,“裕王以意圖謀反和私藏公主參劾白侯,又治我擅離職守脅從謀反之罪,這些罪名都夠白侯和我殺頭三次了,還能有什么翻盤的機會?” “既然都要殺頭三次了,那不如試一試,說不定一把翻盤,非但不用殺頭,還有大好前途呢!”言洵出言誘惑,“白侯,你看這機會如何?” “三殿下去了一趟吉祥賭坊,學到了精髓。”白璧成道。 言洵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吉祥賭坊有點意思,那個芥子局更有意思,拿著五千兩銀子入局,睡著了叫銀子被人贏走!我瞧著就有趣,想看看進局的是什么傻人,沒想到遇見了侯爺!” 他說著搖搖頭,看向白璧成的目光也變得幽遠:“白侯可是極聰明的人啊?!?/br> “進局的人都以為自己是托,結果賭掉了命。所以人不能太聰明,傻一點能保平安?!卑阻党傻溃叭钕聨硎裁礄C會?白某愿聞其詳?!?/br> “這或許是你的機會,卻是令我痛心之事?!毖凿瓏@道,“我哥哥死了,被人毒死的,在麟趾宮。” “麟趾宮?東宮?”傅柳大驚,“太子被……” 白璧成向他腿上一碰,傅柳立即閉上了嘴,只是睜大眼睛望著言洵。 “什么時候的事?”白璧成問。 “哥哥向來五更起身,前往文翰堂讀書,今天早上也該如此,但值早的太監(jiān)進寢殿去,卻見哥哥滾落在床下,身邊的地毯上有一大灘黑血?!毖凿?,“當值太監(jiān)立時就慌了,又沖上去救人又去叫太醫(yī),結果人沒救回來,還把寢殿弄得一塌糊涂?!?/br> 白璧成略略沉吟:“太醫(yī)院來人了嗎?” “來的是院判袁兮風?!毖凿?,“他來時太子已經沒了,但太子周身沒有外傷,因此袁院判說是中毒?!?/br> 袁兮風,含山的師父。白璧成有了好奇,很想見見這位有“十六針”絕技的袁太醫(yī)。 “周身無外傷,也有可能是急病,為何袁院判咬定是中毒?”白璧成略有不解。 “這……,”言洵道,“個中細節(jié)我沒有細問,我得到哥哥出事的消息,趕忙入宮陪伴母后,之后又被父皇叫去御書房,沒能探問細節(jié)?!?/br> 白璧成點了點頭,卻問:“麟趾宮當值的太監(jiān)是誰?” “他叫卜瓶?!毖凿?,“如果白侯答應破這案子,我就能請旨將你放出去。出去之后,大理寺寺正陸長留會配合你,見什么人,問什么事,只管吩咐他去辦,若有阻攔,便到恬齋來找我?!?/br> 除太子外,當朝皇子均無封號,也未封地出京。有成年皇子出宮別居,皇帝便賜一字,另以“齋”為府第別稱。言洵得到的是“恬”字。 此舉雖有違祖制,但沿用至今也沒有朝臣提出異議,根本是為了維護宸貴妃的兒子言涔。宸貴妃有奪嫡之心,怎么肯把兒子送到封地去,只想他日夜在皇帝面前冒頭,把感情養(yǎng)深。否則就算廢掉了太子言灝,皇后也會力推言洵為太子,到時候言洵既是長又是嫡,怎么能輪到言涔? 此事心照不宣,朝野人人有數,但礙于夏國公權勢滔天,加之言灝仍是太子,因此沒人敢說什么,才有了“皇子住齋房”的奇景。 言洵見白璧成沉吟不語,不由追問道:“白侯,你可愿接這個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