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20節(jié)
傅常昕道:“你好,叫我老傅就行。聽過不少名角兒的戲,你真是一點也不遜色,沒想到這座小廟還藏了大佛,武戲太漂亮了。” “先生謬贊,都是基本招式,比起紅角還差得遠?!?/br> “你太謙虛了,我的感覺很準(zhǔn),早晚有一天紅透中國。回頭我叫上同事們一起給你捧場。” “多謝抬愛,有空請你們喝酒?!?/br> 李香庭提議:“現(xiàn)在就可以啊,我請客。”他復(fù)又問道:“你等會有事嗎?” “沒什么事,正好我知道附近一家酒館還不錯,就是小了點,在胡同里,走過去得十幾分鐘?!?/br> 傅常昕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嘛?!?/br> 鄔長筠領(lǐng)他們進了條小巷子,果真是一個極小的店面,門只夠一個人過去。 他們來到二樓,坐到窗畔。 老板親自送上酒來,是自家釀的米酒和桂花酒。 從窗戶望出去,還能看到不遠處有人耍皮影戲。 李香庭趴在木窗框上,頭探出去,吸了口人間煙火氣:“真是個好地方?!?/br> 鄔長筠抿了口淡酒,注視著李香庭爛漫的笑容。 這傻樣,也不知隨了誰。 …… 第12章 “我在中法大學(xué)寄宿時候,舍友跟一個女孩談戀愛,兩人天天躲在閱報室,后來還結(jié)婚了,搬到外面去住,沒過半年,吵架離婚,又回了寄宿舍,最后法文也沒考過,家里寄來的錢又被揮霍得差不多了,只能勤工儉學(xué),去一家中餐館打工,又考了兩次,還是沒通過,最后干脆放棄回國去了。我們學(xué)法文可費勁了,我那會天天抱著詞典背,吃飯都不落手。不像香庭,聽說他當(dāng)年次次都是第一?!?/br> “都說國外好,要我看,也就那樣。吃的還沒中國好,早上永遠是一杯咖啡兩杯面包,還硬得難以下咽,偶爾吃個火腿,還特別咸,現(xiàn)在想起那個味道,我都作嘔。中國人開的飯店也有,就是價格不低,我那會是公費留學(xué),家里條件不好,能去吃一頓,得高興好幾天?!?/br> “不過熱鬧也是真熱鬧,各類舞會、比賽、游行會,還有歌劇、音樂會,看都看不過來,一到節(jié)日,感覺全城人都出來了,滿大街載歌載舞?!?/br> 傅常昕滔滔不絕起來,別人甭想插上一句話。 李香庭和鄔長筠靜靜聽他扯東扯西,不時啜一口酒。 “歐洲的雕塑確實很厲害,近到羅丹、拉菲羅、馬約爾……遠到貝尼尼、多那太羅、米開朗基羅,無數(shù)雕塑大師創(chuàng)作出無數(shù)偉大的作品。” “藝術(shù)氛圍也好,畢竟那么多博物院,每天都有大小展覽,好多從中國搶過去的文物。就現(xiàn)在很多華商還在往各國售賣古董,個個賺得盆滿缽滿?!?/br> “有一回,我跟朋友去逛大皇宮博物館,正好碰到拍賣會,就在外圍看了看,結(jié)果看到一件中國畫,徐渭的山水圖,太美了,雖然我學(xué)的油畫和雕塑,對中國畫不了解,但那一刻,特別想把它帶回去,可我連門都進不去,”他略有些哽咽,干了杯酒緩緩,“最終被賣了一萬九千佛郎,意大利人拍下的,聽說拿到意大利再轉(zhuǎn)賣,還能翻一翻。這樣的事情太多了。” “我突然就不想留在那里了,真沒意思,我就想不通,當(dāng)初為什么非要出國,我們中國的藝術(shù)多源遠流長,從彩陶到青銅像、秦俑、彩塑到石窟雕像,幾千年歷史,這么多偉大的作品,還不夠我學(xué)嗎?” 說到此,氣氛就冷了下來。 他似乎是有點醉了,又猛灌一口酒,被嗆得低頭咳了起來,臉憋得通紅。 李香庭拍拍他的背:“慢點,好了,不說這些?!?/br> 鄔長筠漠然地看著二人,她對這些不感興趣,也沒什么民族情懷。不過是些瓶瓶罐罐、字畫擺件,對她來說,都是冰冷的死物。 她知道自己是個涼薄的人,盡管傅常昕說的再揚眉奮髯、感人肺腑,也絲毫不能觸動自己的心。 傅常昕緩了過來,又要喝,李香庭搶過他手里的酒壺:“還是別喝了,你醉了,明早還得去學(xué)校?!?/br> “還給我,我沒醉,”見李香庭不給,他直接拿起鄔長筠那壺,對著嘴灌了下去。 李香庭尷尬地看向她:“不好意思。” 鄔長筠沒說話,只搖了搖頭,示意沒事。 傅常昕為躲他,直接站了起來,繞到鄔長筠那邊,人瞧著是醉的,話卻講得利索:“我跟你說,我近來在做關(guān)于戲曲人物的雕塑,你有沒有興趣?香庭跟我提了你幾次,女武旦少見,我也是個戲癡,便來看看,本想去后臺見見你,但思想向后還是覺得有點唐突,便叫香庭去買花送上,想著下次再拜訪?!?/br> 李香庭見他堵著鄔長筠,走過去拉開人:“老傅,你這才叫唐突?!?/br> 傅常昕甩開他:“我現(xiàn)在,就想做點中國人的東西?!闭f著,腳下不穩(wěn),坐到了地上,“嘔”的一聲,吐了出來。 李香庭愣住了,怎么沒料到這家伙酒量如此差勁,嫌棄地直皺眉頭,還得去扶著,防止他睡到嘔吐物上,一邊拽人一邊對鄔長筠道:“不好意思。” 鄔長筠笑笑:“送他回去吧,也不早了?!?/br> 傅常昕又要吐。 “等一下!”李香庭趕緊把人往衛(wèi)生間拽,到門口還不忘回頭道歉,“對不起,麻煩等一會?!?/br> 鄔長筠才不會等他。 一地穢物,熏得她惡心。 等李香庭帶人出來,鄔長筠已經(jīng)離開了,他問正在拖地的服務(wù)員:“剛才那位小姐呢?” “剛走?!?/br> 李香庭扶著這醉鬼下樓結(jié)賬,老板卻說:“已經(jīng)結(jié)過了?!?/br> 真是……糟糕的夜晚。 …… 第二天傍晚,一下班,李香庭就來了戲院。 今日沒演出,玉生班都穿著便衣,在排練一部新戲,是個年輕劇作家剛寫的本子,主要講愛情,中間穿插一小段耍雙棍武戲。 鄔長筠戲份不多,只有兩場,加起來不到五分鐘。走完位,便坐臺下看他們排。 忽然聽到有人喚:“長筠,有人找你?!?/br> 鄔長筠回頭,見是李香庭,起身帶人出去。 “你怎么來了?” “昨天招待不周,還讓你付了錢,真不好意思?!?/br> “小事?!?/br> “等你有空,我再請你。” 鄔長筠抬起他的手腕,看了眼表:“今晚就有空,不過你要等我一小時,你沒事的話,可以進去看我們排戲?!?/br> “那太好了!” 鄔長筠帶他先去后臺轉(zhuǎn)了圈,最后領(lǐng)到二樓的座上:“這戲才開始排,你可是第一個觀眾?!?/br> “我的榮幸?!?/br> 陪他說兩句話,鄔長筠就下去了,用腳尖挑起長棍,手穩(wěn)穩(wěn)接住,上臺與人廝打,她演的是個反面角色,沒有唱詞,只有動作。 臺上戲無大小,片刻功夫也得盡心。 退場后,聽到二樓李香庭的喝彩聲,班主問她:“新本子還未面世,你怎么帶了個外人進來?!?/br> “看個片段,不礙事,”鄔長筠把棍子放回道具筒里,重新綰了下頭發(fā),“沒我的戲了,先走了?!?/br> 班主拉住她:“這人誰???我看來了好幾次,你跟他——” “班主還管私事?” “不是我管,”班主話里有話地說:“你要有什么其他想法,總得先問老班主一聲吧?!?/br> “不勞您費心,也犯不著總搬出師父壓我,他現(xiàn)在半身不遂,自己都管不動了。” “看你這話說的,平日刺刺我就算了,那好歹是你師父,女孩子要溫柔點?!?/br> “我這脾氣班主第一天見識?”鄔長筠冷笑一聲,撣撣袖子,“您慢慢排著,明天見?!?/br> 鄔長筠同李香庭就在戲院對面吃了飯,聊聊戲,坐了不久便離開了。 路上,提起昨日傅常昕的醉話,鄔長筠藉機問:“做雕塑,是不是很慢?” “看類型和大小以及精細程度?!?/br> “那油畫呢?” “也一樣,有些一兩小時就可以完成,有些要幾個月甚至一年半載?!?/br> “真想見識一下?!?/br> “你感興趣的話可以去我畫室參觀一下。” 上鉤了。 鄔長筠露出點笑意:“去你家?” “是的?!?/br> “會不會不太方便?” “怎么會呢,”李香庭突然意識到她可能顧慮其他方面,解釋道:“我和家人住一起,弟弟meimei也會邀請朋友回來做客。” “那,你幫我畫相吧,付你錢?!?/br> “朋友之間不談這個,再說,你給我做模特,我還得付你薪水,回國以后沒畫過人,以前在巴黎請私人模特都是要收費的,做模特聽上去容易,但一直保持一個姿勢,很辛苦。” “怎么個收法?” “按小時算,二到五佛朗,也有便宜些的,比如流浪漢、妓.女和一些沒有工作能力的,一天也就兩三佛朗。我這兩年不畫寫實了,通常三到五個小時就能完成一副。” “那我這樣的,值多少錢?” 李香庭眼睛笑著:“不能說值多少錢,這種描述不太尊重人?!?/br> “那請我這樣的模特需要付多少?你一幅畫通常又賣多少?” “真的不用錢?!?/br> “親兄弟,”鄔長筠突然停下來,看向他,“還明算賬呢。” “你送我兩張戲票好了?!?/br> “那我賺了啊,”鄔長筠笑了,看到不遠處有賣豆干的小鋪,“請你吃豆干吧。” 鄔長筠買了兩包五香豆干,分給李香庭一包,叫他帶回去嘗嘗。 恰巧,白解來給鄔長筠送錢,昨天因事耽擱沒過來,今晚要去赴宴,恰好又路過此處,便去戲院看一眼,誰知鄔長筠不在。 只好改日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