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鳳陽只點頭。

    “走抽像或者現(xiàn)代風(fēng)格，可以不顧及這些，想怎么畫怎么畫，變形、異位都可以，但我看你最近在往寫實上靠，那就避免不了我剛說的那些。雖然你的色彩感覺好，但對結(jié)構(gòu)的把握一直很不行，這就體現(xiàn)基礎(chǔ)的重要性了，我再幫你找兩本速寫書，平時帶著多練練?！?/br>
    “謝謝?！?/br>
    “不用謝，不過有進(jìn)步，比在學(xué)校時候畫的好多了?！崩钕阃デ扑趩手?，朝她打了個響指，笑起來，“加油，別氣餒。”

    “還有一些?！甭?wèi)T了他的夸贊，這些話無疑讓戚鳳陽感到無比的挫敗，瞬間忘掉所有羞恥和尷尬，把所有自畫像全部排開展示出來，聽他一一指導(dǎo)。

    李香庭耐心給她講到深夜。

    他該回去了，明天還得早起去畫展。

    戚鳳陽送人到門口，忽然道：“少爺，我給你做模特吧，我想看看，在你筆下，我是什么樣的。”說完，她就后悔了。

    “好，等我忙完這兩天?！?/br>
    戚鳳陽點點頭，目送人進(jìn)屋。

    不見其影，才回到房間，背靠著門，想起剛才的話，后知后覺地緊張起來。

    夜晚，是最容易沖動的時候。

    她骨子里仍有著傳統(tǒng)的思想，難以接受將自己完全暴露在一個男人面前。

    怎么會……說出這種話。

    她拍了拍自己guntang的臉，直跺腳。

    冷靜片刻后，再次看向地上的畫作，想著李香庭認(rèn)真指導(dǎo)的模樣。

    緊繃的身體逐漸放松下來。

    可對方是他。

    是他，怎樣都可以。

    ……

    第40章

    雖然做了很久的思想掙扎，也不斷安慰自己這是藝術(shù)，不要用世俗的眼光去看，但真正到了這一刻，還是局促不安，緊張到發(fā)抖。

    戚鳳陽裹了條毯子出來，只是覺得當(dāng)他的面從里到外一件件將衣服脫下會更加難為情。

    李香庭在布置場景，戚鳳陽站到他身后，張口結(jié)舌，身上蒙了一層細(xì)碎的汗珠，連個大氣也不敢出。

    直到李香庭回頭，見她赤腳站在地板上，緊低著頭：“怎么不穿雙鞋，地上涼，過來坐?！?/br>
    “沒有好看的鞋子?！彼焖購睦钕阃ヅ赃呥^去，坐到沙發(fā)上。

    李香庭把床邊的小地毯抽過來，放到她腳邊，他對這種場景太熟悉了，即便對方是熟人，仍坦坦蕩蕩，毫無雜念，此時的她與平日畫的花花草草、瓶瓶罐罐別無二致。

    他坐到畫架前，見戚鳳陽僵硬地坐著，試圖緩解她的緊張：“做模特很辛苦，我們就畫兩個小時，然后出去吃宵夜?！?/br>
    戚鳳陽與他目光交接，心虛地轉(zhuǎn)移開：“好?！?/br>
    “你做好準(zhǔn)備我們就開始，不急，我先擦?xí)P。”

    “嗯?！逼蔌P陽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著長久維持這種忐忑的心情，不如一鼓作氣脫了，她長提口氣，解開圍在身上的毯子，夾著腿，手緊抓住沙發(fā)布，不安地等他開口。

    半晌，見李香庭還弓著腰弄畫筆，想提醒他自己準(zhǔn)備好了，話到嘴邊還是沒能說出口。她拾起旁邊的毯子，重新將自己包裹好，掙扎片刻，再次扯下去，閉著眼喊了聲：“少爺。”

    李香庭看過去，見她赤.裸地坐著：“稍等?！彼^續(xù)清理畫筆，心想著這批筆質(zhì)量堪憂，以后還是得用老牌子。

    他直接用剪刀清掉幾根雜毛，才直起身，再次看向戚鳳陽：“要不你側(cè)躺著吧，那樣舒服點。”

    戚鳳陽聞言，哆嗦地躺下去，整個人縮成一團(tuán)，也不敢看他。

    李香庭理解她此刻的心境，沒做任何要求，人總得有個適應(yīng)的時間，一次性做到位，太過為難。

    “那我開始畫了?！?/br>
    “好?！?/br>
    這個動作毫無美感，也是李香庭有生以來畫過最別扭的姿勢，可他還是盡自己所能最大程度上完美地完成這幅畫。

    房間里只有畫筆在布上摩擦的聲音，她的心也逐漸平靜下來。任何事，難的都是最先邁出的那一步，慢慢的，身體放松下來，尷尬也消失了，只剩下累，她的胳膊都麻了，卻還堅持著，紋絲不動。

    李香庭沒有畫得很精細(xì)，這一幅，主要為了給她講解知識，畫布也小，一個多小時便畫完了，他將作品展示給戚鳳陽：“過來看看?！?/br>
    戚鳳陽圍上毯子走過去，在看到自己奇怪的姿勢出現(xiàn)在畫布上的那一刻，不好意思地笑了：“畫得很好，就是我太丑了。”

    “你不丑，很好看。”這不是安慰的話，戚鳳陽雖然瘦，但身材比例是不錯的，李香庭實話實說：“放開點就更好了，把你畫的拿來。”

    戚鳳陽小跑回自己房間，隨手拿上一幅，放到他的畫旁邊。

    一比較，高下立見。

    李香庭拿畫筆指著：“你看股內(nèi)側(cè)肌，是不是和你表現(xiàn)的完全不一樣，你是直接一條線軟綿綿地就帶過去了，還有髕骨，髕韌帶，你連接不好這些點，就會顯得扁平，沒有體積感。不同動態(tài)、角度都會有相應(yīng)的結(jié)構(gòu)變化，先前在課上講過，人體解剖肌rou圖你應(yīng)該也有一份。”

    “我領(lǐng)了?！?/br>
    “沒好好看？”

    “嗯?！?/br>
    “怎么不看呢？”

    聽他話語嚴(yán)肅，戚鳳陽有點蔫了。

    李香庭見她不敢說話，松了松口氣：“沒有責(zé)備你的意思，給你的東西都要好好看，不能急于求成。”

    “好?！?/br>
    “走吧，出去吃點東西，透透氣?！?/br>
    “我再研究會?！?/br>
    看得出來，她情緒異常低落。

    李香庭只對事，教學(xué)時候該嚴(yán)就得嚴(yán)，可指導(dǎo)完了，又恢復(fù)平日的狀態(tài)，伸了個懶腰：“回來再研究，快去換衣服，我快餓死了?！?/br>
    戚鳳陽去穿好衣服，跟著李香庭到附近的小攤吃了碗餛飩。

    兩人從頭到尾都只聊繪畫上的事，他的專業(yè)和態(tài)度讓戚鳳陽覺得很舒適，也讓那點兒見不得人的羞愧蕩然無存。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戚鳳陽還給李香庭做了幾次模特，也漸入佳境，愈加放得開。

    她一直以為即便自己身份低微，在他心里也是特別的，直到那日，李香庭帶了位美麗的小姐回來，高興地對自己說：“我找了位模特。”

    她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卻還得假笑：“小姐好?！?/br>
    “你好?！边@個女人長了對柳葉眉，細(xì)長微挑的眼睛下有顆特別的紅痣，身材微胖，旗袍緊巴巴地貼在身上，勾勒出腰間的贅rou，不算太美，卻總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很迷人。

    李香庭對戚鳳陽說：“你跟我一起畫?！?/br>
    “好?！?/br>
    模特動作自信而張揚(yáng)，看上去極有經(jīng)驗，大方展示自己的身體。

    戚鳳陽多次看得走神，被她自然流露出的美麗吸引，這是自己在李香庭面前永遠(yuǎn)做不到的奔放。

    李香庭叫她：“阿陽?！?/br>
    “阿陽?！?/br>
    “啊？”戚鳳陽朝他看過去。

    “想什么呢？”李香庭一點都不明白她的小心思，“是有什么困惑嗎？”

    “沒有，我在觀察。”

    “不懂的直接問我?！?/br>
    “好。”

    炎熱、苦悶又漫長的一個下午終于過去。

    這是戚鳳陽有史以來畫過最糟糕的畫，還未完成，便拎著畫框走開，不想讓他看到：“我不畫了，先回去了?！?/br>
    “讓我看看?！?/br>
    戚鳳陽將畫背到身后：“畫的太差了?！?/br>
    “沒有人一直能畫的很好，重要的是發(fā)現(xiàn)問題和進(jìn)步?！?/br>
    “還是算了，你畫吧，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了。”她轉(zhuǎn)身倉皇離開，關(guān)上了房門，帶著狼狽的小心思一同躲回自己的小天地。

    他看模特的眼神同自己一模一樣。

    原來，自己也沒什么特別的。

    ……

    炎炎夏日，滬江像個蒸籠一樣，悶得人喘不過氣。

    一場巡回聯(lián)展在美術(shù)館開幕，負(fù)責(zé)人是北平藝專的教授王朝一，李香庭在巴黎讀書時大三屆的學(xué)長。

    他買了束花，帶戚鳳陽去見老友。

    趁他們交談之際，戚鳳陽獨自在樓上下逛逛，看前輩們優(yōu)秀的作品。

    此次展覽并非只有油畫、國畫，還有雕塑、漫畫和攝影作品。她忘我地沉浸在藝術(shù)世界里，感覺置身天堂，感受著每一塊色彩、每一根線條、每一個奇特的雕像帶給自己的極致享受，不停汲取新鮮的養(yǎng)分，刺激內(nèi)心深處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作欲望。

    她停在一座男性人體雕塑前，心無旁騖地欣賞他起伏的肌rou、鮮明的線條……那一根根凸起的血管讓冷冰冰的石頭充滿了生命力，好像它下一刻便會活過來，邁動健碩的雙腿奔跑起來。

    “阿陽?！?/br>
    聽到李香庭聲音的那一刻，戚鳳陽還是不可避免地生了些害羞，躲開目光，轉(zhuǎn)向另一座半身雕塑。

    李香庭立到她身側(cè)，同她共賞這精美的藝術(shù)品：“真不錯，你看他的表情，栩栩如生。”

    戚鳳陽問：“好厲害，這個一定很難吧？”

    “不簡單，不過無論雕塑還是繪畫，原理都一樣，摸清楚骨骼和肌rou走向，細(xì)心一點，做的都不會太差?！?/br>
    “你做過雕塑嗎？”

    “玩過兩次，我還是更喜歡畫畫，你感興趣，回頭我可以帶你玩玩泥巴?！?/br>
    “好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