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99節(jié)
夜半,走廊燈光幽暗,值班的醫(yī)生在辦公室靠著椅背打盹。 周月霖又做噩夢了,夢到一個個滿面鮮血地惡鬼來找自己討債,她叫嚷著,拚命逃著,栽進(jìn)一條無邊無際的大湖里,無數(shù)只手抓住她的腳踝,將她往下拉。 直到身下一片濕意,她失禁了,才從夢魘中醒來。 周月霖一睜眼,恍惚看到床邊立一黑影。 她瞪大眼,驚叫一聲,直接暈了過去。 鄔長筠站在這看了她很久,沒想到,她這么膽小。 如此膽小的人,是怎么做得出那么多傷天害理的事的? 殺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婦人,再簡單不過,她早可以一刀了結(jié)此人。 可死亡對她來說,太幸運了。 鄔長筠看向床頭放著的水果,離開病房。 …… 李香文連夜趕回來,買通關(guān)系,去監(jiān)獄看李仁玉一眼。 “小震呢?” 李香文冷漠地凝視久別的父親,他不想讓兒子見這個作惡多端的爺爺,哪怕最后一面:“在上學(xué)?!?/br> “你現(xiàn)在手里有多少錢?” 李香文沒有回答。 “幫我去找章發(fā)興,讓他救我出去,把你的所有錢都給他,他會幫忙的!” “我沒什么錢?!?/br> “怎么可能!你的公司呢!房子!全都賣了,救我出去!錢可以再賺,我們?nèi)蘸髺|山再起!我是你老子,你不能見死不救!” 李香文看他雙鬢斑白、齜牙咧嘴的模樣,痛心地冷笑一聲:“我早警告過您,不要碰這些骯臟的生意,您不聽,現(xiàn)在,沒人救得了您,事到如今,您只能自食其果?!?/br> 李仁玉用力拍打欄桿:“你這不孝子!我白生養(yǎng)你了!跟你那混蛋弟弟一個德行,好啊,一個兩個全大義滅親!我就不該生你們!” “我也不想要您這樣的父親?!崩钕阄牟幌肱c他溝通下去,站起身,“到現(xiàn)在,您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錯,爸爸,貪念已經(jīng)完全腐蝕您的身心,您就祈禱自己,別入地獄吧?!?/br> “等等,別走!我錯了,你救救我,等我出去一定改邪歸正,再也不碰那些!” “晚了?!?/br> 李仁玉見他離開,急得掰欄桿:“回來!回來!李香文——你們?nèi)紥仐壩?!你不管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李香文走出監(jiān)獄,身心頓時輕松下來,解脫了一般。 “他怎么樣?” “無可救藥。”他看向一直守在外面的李香庭,“確定不去進(jìn)去看看?” “嗯?!?/br> “不去也好?!崩钕阄撵o了幾秒,問他:“家沒了,后面準(zhǔn)備怎么辦?要不要跟我去廣州?” “我可能會去寂州。” “寂州?西北?去那寸草不生的荒蠻之地干什么?” “支教。” “教畫畫?” “對?!?/br> “那里民生凋敝,思想和文藝事業(yè)都很落后,不是你該去的地方?!?/br> “就因為落后,才要幫扶?!?/br> “學(xué)校要求你去的?因為家里的事?” “不是,全憑自愿?!?/br> “你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哪里受得了那些窮苦地方的罪,跟我去廣州,不想去的話,可以再出國,經(jīng)濟上不用擔(dān)心,我可以資助。” “我都這么大人了,早可以自立,有一門手藝,在哪都能活下去,放心吧。只是我現(xiàn)在能力有限,弟弟和月姨,只能暫時交給你。” 李香文嘆了口氣:“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 “謝謝。” 李香文遞給他一支煙。 李香庭接下,點上火,深深吸了一口:“走吧?!?/br> …… 李香文沒在滬江久留,同李香庭吃了頓飯,當(dāng)天就開車回廣州。 路途遙遠(yuǎn),晚上在驛站休息。 李香文剛要睡下,聽到外面動靜:“誰?” 他出去查看,見一個女人立在門口。 “你是?” 鄔長筠遞給他一個紙袋:“打開看看?!?/br> 李香文不解地接下。 鄔長筠推開他進(jìn)屋,到沙發(fā)坐下,倒了杯桌上的酒喝。 李香文跟進(jìn)去:“小姐還是出去的好,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難免落人口舌?!?/br> 鄔長筠輕笑一聲:“這大半夜的,人都睡了?!?/br> “還是請你離開,有事我們出去談?!?/br> 鄔長筠喝了口酒,直入主題,不跟他廢話:“你還記得,小時候家里被關(guān)著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嗎?你那時候,應(yīng)該記事了?!?/br> “聽說是父親養(yǎng)在外面的女人,你怎么知道?你是誰?” “我是她女兒?!?/br> 李香文一臉震驚。 “你要不要先看看我給你的東西?” 李香文拆開紙袋,拿出里面的幾張紙,是供詞,詳細(xì)描述了周月霖所犯下的惡行。他逐字看完,不可思議地?fù)u頭:“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害死李香桐,還是你母親?” 李香文瞠目結(jié)舌地看向她:“我母親是死于意外。” “你真覺得,那是意外嗎?” 李香文皺起眉。 “李仁玉沒娶第二位夫人之前,就認(rèn)識了周月霖,奈何忌憚你母親家族勢力,一直不敢?guī)腴T。你母親剛?cè)ナ?,李仁玉立馬娶了鐘夫人,沒過幾天,就把周月霖接回家,才不到兩年,鐘夫人又生病去世了,你就沒一點懷疑?還是覺得,真有李仁玉克妻一說?” 李香文手指掐著幾張紙,思考她的一番話,和這白紙黑字。 “這些證詞,是來自周月霖的姆娘,死了,我殺的?!编w長筠喝完杯中酒,站起身,“哥哥,你可以不信,帶她走,為她養(yǎng)老送終?!?/br> 李香文始終不言。 鄔長筠同他身側(cè)走過,朝門口去。 “等等。” 她停下。 李香文轉(zhuǎn)身注視她的背影:“你剛剛,叫我什么?” 鄔長筠沉默地佇立片刻,什么都沒回答,離開了房間。 她孤身在無人的小鎮(zhèn)晃悠著,宛若游靈。 不知不覺,太陽東升,又是新的一天。 李香文還是信了她。 不知用什么理由誆騙了李香岷,還是同他說了實話,只兩人前行,將周月霖丟在了旅店。 連一個銅板,都沒給她留。 后來,周月霖被攆了出去。 她在陌生的地方跌跌撞撞地游蕩,企圖要一口吃的,最終得到一個饅頭,窩在橋下的岸邊就著河水吞咽。 夜色濃時,小雨淅淅瀝瀝下起來。 饑寒交迫,痛癥來襲,周月霖在冷風(fēng)中嗚咽,身體不停發(fā)抖。 忽然一只端碗的手伸過來。 碗里熱湯,騰騰冒著熱氣。 周月霖趕緊接過來,咕嚕咕嚕地喝下,喝完,才抬頭看來人。 只見女子一襲紅裙,頭頂撐一把黑傘,在漆黑的橋底,看不清人臉。 周月霖心里一顫,有些害怕,但能施粥,總歸不是壞人:“你是?” 影子靠了過來,臉逐漸清晰地浮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是我啊,月姨?!?/br> 周月霖“啊——”了一聲,抬手推她一把,往后躲,靠到冰冷的墻壁上。 鄔長筠蹲在她面前,笑了起來:“月姨怕什么?我是長筠啊,鄔長筠?!?/br> 周月霖不敢看她,又想看她:“你要干什么?” “月姨啊,剛才的粥好喝嗎?跟你曾經(jīng)派人給李香桐下的藥,味道有什么不一樣?” 這句話,將她一直以來的疑惑斷定,周月霖方才反應(yīng)過來,摳著喉嚨試圖吐出來。 鄔長筠看她又吐又咳痛苦的模樣,往后退一步。 雨滴青苔,發(fā)出悶悶的聲音。 河面生起清霧,隨風(fēng)散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