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130節(jié)
遠(yuǎn)方不停傳來槍炮聲,白天黑夜都不安寧。 某一刻,忽然停了。 早晨,李香庭被驚醒,樓下傳來軍靴聲,我軍穿的是布鞋,聲音不對。他赤腳跑到窗邊往外看,只見一隊日本兵走了過去。 什么時候打進(jìn)來的?悄然無聲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街上也風(fēng)平浪靜,無一個守軍。 李香庭趿上鞋,去隔壁叫醒陳今今,她才剛睡一個小時,迷糊地開門:“怎么了?” “日本兵進(jìn)城了?!?/br> 陳今今頓時清醒了,瞪大眼看著他:“我們……輸了?” …… 新電影上映,該配合的宣傳鄔長筠還是得去,晚上一個宴會,有角色的演員都到場了,參加的還有部分制片人和媒體。 鄔長筠拿酒杯靠在吧臺上,看著燈紅酒綠的一切,好像北邊沒在打仗,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 有人請?zhí)瑁畔戮票?,隨人去,心不在焉地跳著。 新電影票房又很好,現(xiàn)在她的事業(yè)蒸蒸日上,是相當(dāng)紅火的女明星了,有好幾部電影意向找她主演,鄔長筠全部拒絕。 她已經(jīng)買了九月一號去法國的船票,剩下一個月,就好好準(zhǔn)備出國的事。 剛結(jié)束一支舞,喝一杯,又有人來請?zhí)?,鄔長筠不想動,只說太累了。 忽然,一個熟悉的背影晃過去,鄔長筠快步跟上去看:“李香庭?!?/br> 那人轉(zhuǎn)身,并不是他。 “不好意思,認(rèn)錯人了?!彼刍厝?,繼續(xù)到吧臺坐著,也不知道李香庭現(xiàn)在怎么樣了,離開北平?jīng)]有。 身后有人談?wù)搼?zhàn)事,你一言我一語的: “日軍怕是快打過來了,沿海全是武裝部隊?!?/br> “北平和天津才打這么些時日,就拱手讓人了,聽說我們的軍隊提前撤了,敞開大門讓日本軍隊進(jìn)的?!?/br> “大刀碰炮彈,怎么打?小日本的炮彈厲害著呢,要我說,滬江要真打起來了,更難,到時候海陸空齊上,怕是扛不了多久?!?/br> “那我們要不要走的?” “走能走到哪去?以后到處都不太平?!?/br> “不用走,北平離我們遠(yuǎn)著呢,就算打過來,也有些日子。再說了,滬江可是中國的經(jīng)濟(jì)中心,地處要塞,政府不可隨隨便便讓給日本人,真十天半月的就打輸了,中國怕是要完嘍?!?/br> “就算打進(jìn)來,這里是法租界,法國人管的,軍隊進(jìn)不來?!?/br> “就是,日本飛機(jī)扔炸彈,也不敢往租界里頭扔的?!?/br> “誒誒誒,別說這種喪氣話,都還沒打呢。” “中國不安全了,還是去國外吧?!?/br> “最近船票緊俏呢?!?/br> “……” 鄔長筠一直默默聽著,心里更加煩躁,拿著酒杯到別處清靜清靜。 她一個人走到二樓露臺,站在欄桿邊,俯視熱鬧的街道和人們。 就算沒有戰(zhàn)爭,她也該走了。 從出生到現(xiàn)在,整整二十年,她在這片土地受夠了罪。小時候看外國的圖畫書,上面畫了那邊的人文風(fēng)情,她就一直想去看一看,那些自由、平等、發(fā)達(dá)的國家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可真正將要離開,她的心里卻五味雜陳。 “鄔小姐。”身后有人叫她。 鄔長筠回頭。 男人生臉,伸出手:“您好?!?/br> 鄔長筠同他握手:“你好?!?/br> “方不方便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 “不方便,先生有話直說?!?/br> 男人明白她的顧慮,禮貌笑了笑:“您別誤會,是杜先生安排我找您的?!?/br> 鄔長筠頓時放下警惕:“他去哪了?” “您不知道?” 鄔長筠沉默。 “杜先生回老家了,他的公司、工廠和住宅現(xiàn)交由我和霍老板暫為接管。”男人將黑色公文包里的文件遞給她,“您看看這個?!?/br> 鄔長筠接過來,打開,抽出里面的紙,微微皺起眉:“這是?” “出國和學(xué)校事宜我都幫您安排好了,十月份去報道就可以,到了那邊,會有人接待您。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安排人護(hù)送您過去,這里有三張船票,先生擔(dān)心您不止兩個人走,便叫我多備了一張……” 鄔長筠已經(jīng)聽不見他在說些什么了,翻看著一張張文件,還有一封信。 男人說完,打量她的表情,心領(lǐng)神會,便想讓她獨(dú)處會,遞過來一張名片:“那我先不打擾了,您有什么問題隨時聯(lián)系我?!?/br> “嗯?!?/br> 等人走,鄔長筠背過身去,拆開信封,拿出里面的信件。 手指掐著信紙邊緣,盯著短短幾行字,灼熱的目光快要把輕薄的紙洞穿。 “召年少從軍,鐵骨錚錚,迫于軍令至忍辱數(shù)載。今賊人進(jìn)犯,誓當(dāng)一雪前恥,驅(qū)逐倭寇,捍我河山,雖死無悔。 唯望吾愛平安,了我牽掛。 ——杜召” …… 第75章 一滴雨落在信上,暈了濃黑的墨。 鄔長筠抬頭看,下雨了,一條蜿蜒的閃電劃破天空,隨即,“轟隆隆”一聲雷響。 鄔長筠背過身,用手擦信紙上的雨水,卻越擦越模糊,把那個“鐵”字磨得面目全非。 她放下手,哽著一口氣,憋悶地看向屋里的燈紅酒綠,復(fù)又抬手,將信折起,放回文件袋,拿著走了出去。 有人邀請?zhí)?,鄔長筠沒聽見似的,兀自往門口走,走進(jìn)街道,走進(jìn)雨中。 涼絲絲的雨,撫平了些許躁動的心。 忽然頭頂落下把黑傘。 鄔長筠側(cè)眸看去,見陳林導(dǎo)演一臉擔(dān)憂。 “怎么了?” “不舒服?!编w長筠淡淡道:“我先回了?!?/br> “我送你。” “不用?!?/br> “那傘給你?!闭Z落,將傘把塞入她手中。 “謝謝。” 陳林立在雨中,見單薄的身影遠(yuǎn)去,半晌,才躲到屋檐下,撣撣頭上的雨,再往她離開的方向看一眼,已經(jīng)沒于人群,分辨不清了。 此處離家不遠(yuǎn),鄔長筠沒叫黃包車,走著回去。 一路清爽的風(fēng)漸漸將雜亂的思緒吹散,就像檐下躲雨的賣李子的大娘,鮮紅的李子蒙了層雨珠,更加嬌艷欲滴,剔除那些酸甜柔軟的果rou,里面仍是堅硬的核。 她的心也如此一般。 阿卉和男朋友在家。 隔著門,聽到兩人的嬉鬧聲。 鄔長筠放下手,將鑰匙塞回包里,提著剛買的李子站到廊盡頭的窗前,邊看雨,邊拿起一顆啃咬起來。 真酸。 酸得眼淚都快流下了。 她吃完一整袋李子,提著核回到房門口,開鎖進(jìn)去。 阿卉聽到外面聲音,從臥室出來:“jiejie?!?/br> “嗯。” 阿卉拿出張請?zhí)o她:“我們要結(jié)婚了。” 男友走出來:“歡迎你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鄔長筠接下來,彎起嘴角:“恭喜?!彼聪虻厣系男欣?,“要搬走了?” 阿卉說:“對,只剩下這么點了,反正也不常住這,就過來收拾下?!?/br> “你收拾吧?!编w長筠回房間去。 阿卉跟進(jìn)去:“后天我就跟他回蘇北老家了,所以明天我們先在滬江辦一場,請這邊的朋友,然后回老家再辦一場。” 鄔長筠拿出一百塊給她:“祝賀你?!?/br> 阿卉推開她的手:“我不要!我們不缺錢的?!?/br> “拿著。”鄔長筠把錢塞進(jìn)她手里,“彩頭?!?/br> 阿卉抱住她:“謝謝。” “嗯,去收拾吧,我換個衣服?!?/br> 人走了,房間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