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鳳陽大大方方打招呼：“大家好，我叫戚鳳陽，貿(mào)然前來，打擾了?！?/br>
    “不打擾不打擾，快坐！”一個男人給她讓開座。

    “謝謝。”

    鄔長筠去廚房了，元翹湊到戚鳳陽旁邊：“長筠姐也在法國待過一陣子，你們在那認(rèn)識的？”

    “不是，早在滬江就認(rèn)識?！?/br>
    “你頭發(fā)燙得好漂亮，在法國弄的？”

    “對?！?/br>
    “我就說，這邊沒見過這樣的發(fā)式?！?/br>
    戚鳳陽笑著摸了下頭發(fā)：“就是長長了點(diǎn)，發(fā)根有點(diǎn)沒型了?！?/br>
    “這帽子也好漂亮。”

    戚鳳陽將帽子摘下來：“你喜歡的話送給你，我那還有?！?/br>
    “那怎么行！”元翹連連擺手，“不行不行，謝謝你啦?！?/br>
    “法國好玩嗎？那邊是不是沒有唱戲的？”一個花旦問道。

    “也有，但是很少，票價(jià)還貴。”

    鄔長筠拿了只碗過來，見他們圍著戚鳳陽，撥開人群把她拉走：“都盯著人家干什么？吃飯去?！?/br>
    戚鳳陽笑道：“沒事?！?/br>
    兩人到邊上的小桌坐下，鄔長筠給她盛了碗稀米粥，夾了盤菜，又拿兩個饅頭：“粗茶淡飯，湊合吃點(diǎn)?！?/br>
    “謝謝?！逼蔌P陽拿起個饅頭，咬了一口，開心地說：“面包牛奶吃得太膩，還是國內(nèi)的飯好吃。”

    “多吃點(diǎn)，晚上我再請你去飯店?！?/br>
    戚鳳陽性子變了許多，若擱從前一定要和她推脫幾番，如今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好，那我請你喝酒?！?/br>
    “但我晚上排了戲，有點(diǎn)忙，可能要晚點(diǎn)，結(jié)束后去，當(dāng)夜宵吃?！?/br>
    “沒關(guān)系，我還在倒時(shí)差，最近飯也吃得不規(guī)矩?！逼蔌P陽忽然想起什么，放下饅頭，從小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雙手遞交給她，“給你帶的禮物?！?/br>
    鄔長筠接過來打開，是一枚很精致的彩云胸針，上墜了許多彩色石頭：“真漂亮，謝謝?！?/br>
    “今年剛學(xué)的做手工，跟一位古董店的jiejie，三月時(shí)候去挖石頭，這些都是一顆顆撿回來慢慢打磨的，希望你喜歡?！?/br>
    鄔長筠把胸針別在身上：“不愧是藝術(shù)家，手就是巧，你不說我還以為是老師傅做的?！?/br>
    “我還帶了些畫，有空的話去看看有沒有喜歡的?！?/br>
    “好。這兩年在那邊還順利嗎？”

    “順得有些不可思議，”戚鳳陽滿面春風(fēng)，“有幸獲得很多獎，我的大多數(shù)畫都賣出去了。”

    “太好了。”鄔長筠由衷為她感到開心，“怎么忽然回來了？”

    “你不是也沒再回去嗎？”

    鄔長筠懂她這話的意思，不免想起李香庭來：“不走了？”

    “還沒決定，先待一陣再說?！?/br>
    “有沒有交男朋友？”

    “沒有，太忙了，又要畫畫又要忙著救亡會的事?！逼蔌P陽喝了大口粥，復(fù)又道：“去年我還在羅馬待了半年多，學(xué)了學(xué)雕塑，總之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你怎么樣？”

    “我結(jié)婚了?！?/br>
    戚鳳陽驚喜地睜大眼：“什么時(shí)候？”她想起從前那位買自己畫的杜先生，聽說他后來打仗去了，也不知是否平安，萬一……也不好直接問，“你先生也在滬江嗎？”

    “在，是個醫(yī)生，回頭介紹給你認(rèn)識。”

    醫(yī)生……那就不是故人了。

    戚鳳陽莫名有些遺憾。

    “晚上去聽?wèi)虬桑腋幕乩媳拘谐渖?，你還沒聽過?！?/br>
    “好?！?/br>
    ……

    下午，戚鳳陽一直在院里看他們練功。漂亮又有才華的姑娘，無論男女都感興趣，不時(shí)有人來跟她聊兩句。

    四點(diǎn)多鐘，戚鳳陽跟著玉生班到青會樓，在后臺看他們上妝。

    有鄔長筠的場總是爆滿，外面賓客如云，走道都加了凳子，后面還站著兩排。

    鄔長筠在二樓給戚鳳陽挪出個座，靠著木欄桿，戲臺、座上一覽無余。

    與戚鳳陽記憶中的截然不同，鄔長筠的武生沒有了一點(diǎn)兒女性的柔美，乍一看，就是個英俊瀟灑的男兒郎，一個接一個高難度動作一氣呵成、干凈敏捷，贏得座上不斷的掌聲。

    她也跟著為其鼓掌。

    戚鳳陽望著臺上英姿颯爽的朋友，想起曾經(jīng)在法國同住的那小短時(shí)光，她總是安靜得可怕，像一潭死水，陰沉又壓抑。而此刻戲臺上的她是鮮活、富有無比強(qiáng)大的力量的。

    戚鳳陽很開心能再次看到閃閃發(fā)光的她，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shí)候。

    她不禁往門口看去，那些最美好的記憶再次被牽拉出來，仿佛又看到她的少爺熱情奔放的笑容，還有曾經(jīng)那個拘謹(jǐn)?shù)?、懦弱的自己?/br>
    時(shí)隔多年，戚鳳陽成長了許多，曾經(jīng)困住自己的那些噩夢隨著時(shí)光慢慢淡去，早已釋然。

    留下的，只有珍貴的回憶。

    她依舊感激那位將自己拉進(jìn)這新世界的男人。

    愛這樣的世界，也仍舊愛他。

    永遠(yuǎn)愛他……

    ……

    怕戚鳳陽等急，鄔長筠卸完妝就叫上人從后門離開了。

    她們到飯店點(diǎn)兩道菜，簡單吃了些，又去附近的酒館坐坐。

    一整個下午，戚鳳陽都沒敢問鄔長筠有關(guān)李香庭的消息，酒喝了半壺，才敢提起：“長筠姐，你有少爺?shù)南?？?/br>
    終于問了。

    鄔長筠一直在等她這句話，沒有藏著掖著，直白道：“李香庭出家了，現(xiàn)在叫明寂?！?/br>
    戚鳳陽愣住了。

    鄔長筠見她半晌不出聲，接著道：“他一直在寂州的寺院保護(hù)壁畫，剛才在戲樓我見你看了很久墻上掛著的兩幅畫，就是他畫的。前段時(shí)間他回來了一趟，又走了?！?/br>
    戚鳳陽想起那兩幅畫，她還想問問那是哪位大師畫的，沒想到……

    出家……明寂。

    她的少爺?shù)降捉?jīng)歷了什么？

    “那他回寂州了？”

    “去重慶辦畫展，離開有一陣子了?！编w長筠雖不想提及那個人，但看戚鳳陽一副要去尋人的模樣，還是告知一聲，“李仁玉出來了，不過精神有點(diǎn)問題?！?/br>
    戚鳳陽垂眸，靜默片刻：“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他一直在滬江，你也知道，戰(zhàn)爭很殘酷的。”

    戚鳳陽卻坦然地笑了笑：“是啊。”她喝了口酒，長長呼出一口氣，“不說他，你再跟我講講少爺?shù)氖掳伞！?/br>
    ……

    深夜，鄔長筠送戚鳳陽回到旅館，又陪了她很久。

    聊著聊著天快亮了，便在這睡了一宿。

    早上，鄔長筠直接去了戲班子。

    戚鳳陽睡到十點(diǎn)才起身，到街邊隨便吃了點(diǎn)東西飽腹。這些年她的畫雖賣得不少錢，卻都捐給國內(nèi)的抗日軍隊(duì)和流離失所的百姓，身上并無多少積蓄。

    吃完后，戚鳳陽便來到鄔長筠所說的那個禪寺。

    她一直以為自己放下了，可真正到跟前，還是有些害怕。

    戚鳳陽在門口杵了很久，一邊撫慰受過傷的靈魂，一邊給自己加油鼓氣。

    既然早晚都要見，不如早日直面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

    她長提一口氣，邁上臺階。

    戚鳳陽找到寺里的老和尚詢問李仁玉和李香庭的消息。

    師父卻說：“那位施主已經(jīng)不在了。”

    “不在？什么意思？”

    “剛到這里兩天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們也尋找很久，后來給明寂發(fā)了電報(bào)，他回復(fù)過來，說不找了，去留都是因緣?！?/br>
    “謝謝師父，”戚鳳陽合掌給老和尚鞠了一躬，“您能給我李香……明寂的地址嗎？”

    ……

    戚鳳陽拿著老和尚給自己的通訊地址，本想去電報(bào)局發(fā)個電報(bào)，到跟前又折了回來。

    她轉(zhuǎn)去輪船公司，買了最近一班去重慶的船票。

    接下來的兩天半時(shí)間，戚鳳陽到處逛了逛，好好看看這個待了很多年的城市。

    最后見鄔長筠一面后，她便登上了南下的輪船。

    可當(dāng)戚鳳陽抵達(dá)研究院的時(shí)候，才得知李香庭在五天前已經(jīng)離開了。

    于是，她又馬不停蹄地趕往寂州。

    ……

    在李香庭和吳碩的不懈努力下，教育部同意在寂州設(shè)立壁畫研究所，今后隸屬于z央研究院，不僅增加了研究經(jīng)費(fèi)，還提供一輛卡車，并增派相關(guān)工作人員，擇日前往。

    回寂州途中，他們不斷補(bǔ)充物資，從圖書到畫材再到照相機(jī)等設(shè)備，走走停停一個月，才抵達(dá)華恩寺。

    看到一卡車物資的時(shí)候，留守寺里的兩個年輕人歡呼雀躍，一邊聽他們此去所得，一邊來回搬運(yùn)車上的東西，整齊碼放到工作室。

    伽藍(lán)殿北壁的一小塊壁畫又自然脫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