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271節(jié)
陳林雙手垂落,拳頭緊握著,雙眸蒙了層失望透頂?shù)臎鲆猓骸拔艺婧蠡诎涯銕胄?。?/br> 鄔長筠垂眸笑了。 “他們拍那些虛偽的片子不過是為了政治服務(wù),文化入侵,向不明真相的人宣傳編纂出來的假象,給他們洗腦!真想讓你看看那些真實的戰(zhàn)況和受日軍迫害的老百姓,你知道在戰(zhàn)爭中死了多少無辜的老百姓?犧牲了多少英勇的戰(zhàn)士?他們最小才不過十歲。” “我管他們干什么?”鄔長筠打斷他的話,“我一個女人,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夠了?!?/br> 陳林無奈又痛苦地扶額,“人在做天在看,好自為之吧。”他不想再多說,轉(zhuǎn)身離開,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走夜路小心,很快你就會變成眾矢之的。” “謝謝提醒?!编w長筠看著故人落寞的背影,若是可以,真想和他再把酒言歡,講電影、說戲劇,可是……她壓抑住情感,也囑咐他,“這兒對你來說不安全,趕緊回去吧?!?/br> 陳林沒有回應(yīng),低著頭走出陰冷逼仄的長巷。 鄔長筠杵在原地,目光落在對面青灰色的墻上,遲遲沒有移開。 良久,一個提籃子的婦女走過去。 她直起身,從包里拿出墨鏡戴上,走出去叫了輛黃包車。 “小姐去哪?” “青會樓?!?/br> 戲樓的生意明顯冷落許多,隔著街,隱隱還能聽到唱戲的聲音。 是元翹,正在唱《白蛇傳》。 鄔長筠不能進去,也不敢靠近,坐在黃包車里,遠遠聽了幾分鐘。 車夫問她:“還走嗎?” 鄔長筠多給他兩毛錢:“再坐會?!?/br> …… 第167章 偽政府兩名高官從南京來到滬江,由統(tǒng)一委員會在東郊一處莊園進行秘密招待。 辜巖云作為滬江統(tǒng)一委員會副處長,得到消息后立馬組織人員進行刺殺。 沒有一點兒偽裝,幾人持槍直抵莊園,將里外守衛(wèi)和大漢jian們?nèi)繐魯馈?/br> 意外的是,他們在一堆尸體中發(fā)現(xiàn)了高翰遠——重慶國民政府軍統(tǒng)局財務(wù)四科副秘書,他身上帶有一份物資購入清單,上面寫著購進軍用物資價格,與上報的價格大有出入。 回去的路上,辜巖云一直神色凝重。 戰(zhàn)士們在前線奮戰(zhàn),他們背負罵名冒著生命危險在做地下工作,當(dāng)官的卻勾結(jié)汪偽政府賺國難錢。 雖然黨國一直在反腐,但貪污腐化的現(xiàn)象仍層出不窮,監(jiān)督機構(gòu)形同虛設(shè),從前只是有所耳聞,這是辜巖云第一次直面貪腐,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以權(quán)謀私、中飽私囊?!彼统恋乜粗嚧巴夂谄崞岬囊梗Z氣充滿悲哀與無奈,“真不知道是不是站對了隊伍?!?/br> 杜召在開車,直視前路,沒有回應(yīng),他一直想策反辜巖云,也有意無意地間接試探過他的想法,或許今天所聞讓他看清楚某些人,未嘗不是好事:“你這話里有話的,有赤化傾向啊?!?/br> 辜巖云苦笑一聲,嘆道:“開個玩笑,旁人管不了,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對國家盡一份力就好了?!?/br> “你對共.黨怎么看?” 辜巖云沉默了,良久,回過視線,與他望著同一個方向:“不怕你多想,只要能趕走敵人,陣營什么的,我才不在乎,都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都是中國人?!?/br> 杜召微微笑了。 沒聽到回應(yīng),辜巖云看向杜召,只見他的嘴角掛著一絲意味不明的淺笑:“笑什么?” “巧了,我也這么想?!倍耪俨⒉荒墚?dāng)即就給他透露出自己雙面臥底的事,盡管是再信任不過的兒時玩伴、多次并肩作戰(zhàn)的生死搭檔,對于策反一事,仍得慎重慎重再慎重,“統(tǒng)一戰(zhàn)線,一致對外。” …… 這幾年,陳林僅拍攝了兩部電影,帶有記錄性鏡頭的影片真實地反映了日軍侵略下的中國。 他此行滬江為的是將膠片交給一個美國人——他留學(xué)時的老同學(xué),想讓他將膠片帶出國,放映給外面的人看,以撕開日本軍國主義虛偽的面孔,揭露他們對中國人非人道的殘害和可恥的謊言。 可還沒等他見到美國同學(xué),便被發(fā)現(xiàn)了。 有個之前在國統(tǒng)區(qū)工作的特派檢察員投日,備加入南京偽政府即將成立的電影檢查委員會,和潛伏在重慶的間諜勾結(jié)起來,得到陳林帶著膠卷來到滬江的消息,專程從南京趕來,探查其行蹤。認出人后,直接報告特工委員會,以拍攝戰(zhàn)爭電影、宣傳抗日救國思想、破壞大東亞共榮的罪名將其逮捕。 在抓捕過程中,陳林東躲西藏,最終死于亂槍之下,膠片也被全部銷毀。 鄔長筠還是從馮蔓蔓口中聽聞的這一消息,兩天前報紙上看到的,說是知名導(dǎo)演陳林鼓動抗日,被暴尸示眾。 距離上次見面不過才三天,三天…… 鄔長筠后悔極了,明知道他被日本人恨之入骨,明知道他在滬江會有危險,為什么沒有保護好他?至少找兩個人看著才對。 她來到陳林被暴尸的廣場,他以一種跪姿被捆綁在一根木樁上,這是一直以來用以當(dāng)眾處決抗日分子的刑場,地上還殘留著發(fā)黑的血跡,數(shù)不清是多少人的。 周邊有六個持槍的人在巡邏,地點又緊靠特工總部,不管白天還是黑夜,想要將尸體搶奪過來都不是件易事。 鄔長筠遠遠看著陳林,心如刀絞,不由自主地又想起被暴尸數(shù)月的祝玉生。 這些雜碎,總喜歡用這種方式來警示世人,敗壞且卑劣。 特工總部和亞和商社沆瀣一氣,這件事本可以找杜召幫忙,可鄔長筠不想麻煩他,打聽到特工總部袁處長的行蹤后,來到不飛花的包廂里求見。 都知道當(dāng)下鄔長筠和日本人的關(guān)系,袁處長給她個面子,放人進來說話。 包廂里還有個人,張蒲清,杜召的朋友。 鄔長筠先干了三杯酒表示誠意,然后才道:“此次貿(mào)然前來求,是有求于袁處長,前幾日被處決的陳林導(dǎo)演是我的故交,不知處長能否開開恩,讓我將尸體領(lǐng)走。” 一個拍電影的抗日份子而已,袁處長并沒有放在心上,笑道:“這個節(jié)骨眼上,鄔女士不怕沾了一身腥?” “當(dāng)然怕,雖然得避嫌,但我是個念舊情的人,人已經(jīng)死了,也暴尸了好幾天,該起的警示作用也有了,還放在那綁著有損市容,不如讓我?guī)ё呗窳?,也算報了?dāng)年知遇之恩?!编w長筠從包里拿出一塊黃皮紙,放到袁處長旁邊,“您為新政府效力,我為日本人做事,共同目標都是中日和平,望袁處長通融通融。” 張蒲清默默在旁邊坐著,他聽得出鄔長筠話里的意思,無非是都是一條線上的,互利共贏才是正道。前幾日的槍殺案自己也有所耳聞,是個勇敢的愛國導(dǎo)演,他便幫忙說了句:“都說戲子無情,我看倒未必,你再敬袁處長兩杯,說不定他大人大量,就遂了你的愿?!?/br> 聞言,鄔長筠立馬舉杯:“袁處長,我敬您?!闭f罷,便一飲而盡。 袁處長見她這般豪爽,爽朗地笑起來:“好啊,示眾是有幾天了,你要領(lǐng)就領(lǐng)去吧?!彼闷疣w長筠放在手邊的紙包,掂了掂,這重量,是兩條小黃魚,“前陣子我家夫人還想去聽你唱戲,沒想到你又不唱了,真是可惜?!?/br> “不可惜,和日本人拍電影才是正道,您夫人要想聽?wèi)?,我去貴府唱給她聽便好,能結(jié)識袁處長這樣的大人物,是我的榮幸?!?/br> 袁處長看向張蒲清笑說:“聽這一套套的,將來電影上映了,我一定去包個場。” “太感謝您捧場了?!编w長筠倒上一杯酒,“我再敬您一杯?!?/br> “好。”袁處長拿起杯子陪她。 張蒲清也舉杯:“一起?!?/br> 袁處長去了趟洗手間,鄔長筠又敬了張蒲清一杯:“今晚的事,還請張先生不要告訴杜召?!?/br> “怎么?” “一家人,不想生嫌隙。” 話是這么說,張蒲清理兒明得清,點頭答應(yīng)下來:“我不是多嘴的人?!?/br> “今晚謝謝張先生?!编w長筠又陪了他一杯,一聲謝,也道了先前為自己說話之情,“我干了?!?/br> 張蒲清見她一杯一杯地灌,壓下她的手:“女人家,喝酒別這么沖,收一點,末舟是我好友,他的家人,我理應(yīng)照顧?!?/br> …… 袁處長讓手下吩咐下去,鄔長筠便去領(lǐng)尸了。 行動隊的人將她和陳林一起送到亂葬崗,這里埋葬著無數(shù)被日本人和漢jian迫害的烈士。 鄔長筠讓行動隊的人先走,自己拿一把鐵鍬,挖到了半夜。 她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埋葬同胞了。 陳林被她放入濕冷的坑里。 鄔長筠跪坐在旁邊,靜靜看著他蒼白的臉,頭有些痛,許是酒喝多了,又吹了風(fēng)。 陳林身上穿的還是那日見自己時的那身破舊的西裝,寬寬大大的,很不合身,很多年前他就總是這樣,鄔長筠曾問過他,為什么總穿這么肥大的西裝,他說的“腔調(diào)”,特別的“腔調(diào)”。 遙遠的回憶一件件浮現(xiàn)在眼前——他曾經(jīng)指導(dǎo)自己表演的表情、給自己介紹圈內(nèi)大佬的樣子、看到執(zhí)導(dǎo)電影放映時熱淚盈眶的面容…… 直到現(xiàn)在,悲傷才蓋過了滿腔的恨意,鄔長筠牽住他僵硬的手,彎下腰去,靠近他的身體:“陳導(dǎo),不是你看到這樣的,我沒有做漢jian,我是共.產(chǎn).黨,共.產(chǎn).黨?!?/br> 夜風(fēng)呼嘯,將她顫抖的聲音吹散。 “我和你一樣痛恨軍國主義,你說的那些,戰(zhàn)場、百姓,我全都看到過,也時刻銘記在心。我會為你報仇,千千萬萬的中國人會為你報仇?!?/br> “等自由了,我一定去好好看你導(dǎo)演的那些電影,你的影片會傳遍大江南北,國內(nèi)外?!?/br> “感謝你在那么多人當(dāng)中挑選了我?!?/br> “我一定不會辜負你?!?/br> “四萬萬同胞,不會辜負你?!?/br> …… 后半夜下起了雨,鄔長筠渾身濕透走回城里,還發(fā)了高燒,只歇半天又出去拍攝。 十月底,她跟著劇組去郊區(qū)取景拍戲,一直沒回城。 這一走,就是一個月。 電影拍完了,只剩下粘接膠片等后期工作。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只需要配合日刊拍攝一些宣傳畫或是參加舞會、酒會等活動。 張蒲清新開了一家娛樂中心,他雖是個花花公子,但也是個愛國商人,這個聚集了舞場、影廳、賭場的娛樂場是用來集資的幌子。 從前他就常與杜召打配合,將資金轉(zhuǎn)移出去。因為杜興在銀行有人,偶爾會偷偷查杜召的賬戶。大筆資金流向不明,恐惹人生疑,杜召只能以玩樂的方式假意揮霍,實則轉(zhuǎn)去用來買.槍.-支抗戰(zhàn)。 對于杜召的真實身份,張蒲清有所懷疑,但一直不能確定,也不想深究,知道他不是表面上那般賣國求榮就夠了。 由于表面上不站任何一方,張蒲清在各個勢力中混得都算不錯,開業(yè)當(dāng)天,櫻花電影公司還派人送來花籃,并讓鄔長筠和馮蔓蔓前來剪彩。 有了明星的加持,來湊熱鬧的人更多了。 杜召也在現(xiàn)場,正在和一個江南來的親日富商玩牌九,一連贏了他三把,十萬塊。 一時間,牌桌邊圍滿了人。 拍完照,馮蔓蔓拉著鄔長筠過來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