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霎時繃緊一身皮子，神態(tài)愈發(fā)謙卑恭謹(jǐn)。

    所幸他昨晚徹夜審訊，終于在今早審出了結(jié)果！

    李斯迅速起身離席，趨步來到嬴政面前，稽首拜倒，行了個大禮。

    稟道：“啟稟陛下，臣已查清此案案情?！?/br>
    嬴政的視線掃向李斯躬起的脊背：“奏來?！?/br>
    李斯若有所感，更不敢松懈了：

    “大刺殺剛一平定，臣就立即對生擒的四個刺客嚴(yán)加審訊。起初四人并不招供，只是無端唾罵仙使，污蔑仙使乃助紂為孽的魔物、助暴秦虐民的妖孽?！?/br>
    “胡言亂語！”隗狀拍案而起！

    “仙使確實性情跳脫，但仙使的純真善良也毋庸置疑！”

    王綰和馮劫等人也一樣憤怒不已。

    “仙使憐憫黔首，此次咸陽黔首和刑徒都得利匪淺，此事人所共知！”

    李斯當(dāng)即也附和：“臣也是這樣想的。逆賊妄言，豈能相信？”

    又接著陳述案情：“臣便把四人分開繼續(xù)審問，諸般手段都一一用到他們身上?！?/br>
    讓他們見識切身體會到了，他們掛在嘴邊辱罵的酷吏李斯的手段。

    “終于在今日凌晨雞鳴之時，四個刺客中出現(xiàn)了一個意志不堅者。”

    “一旦開了條口子，盡數(shù)招供也只在一時半刻?！?/br>
    “之后臣又結(jié)合手下的廷尉左監(jiān)對火頭營刑徒審訊的供詞，廷尉右監(jiān)與蒙內(nèi)史對其余刑徒的詢問筆錄，終于得出了案件真相?！?/br>
    章臺宮君臣的目光聚集到李斯身上，靜等他接下來的話。

    李斯言簡意賅道：“對仙使的大刺殺一案，二十名刺客之中，十二名是舊楚國游士，八名則是另五國遺民游士。

    秦律禁止游士無符居留，這二十名游士乃是受遷入咸陽的楚國富豪收留畜養(yǎng)?！?/br>
    嬴政直接發(fā)問：“元兇主謀是誰？”

    王賁猜測：“項梁？”

    曾在周邈話中頗有分量的項梁，是楚國大將項燕之后，與大秦之仇不共戴天。

    李斯卻搖頭

    ，“并不是。項梁尚且遠(yuǎn)在舊楚地，沒有在異地咸陽策劃一場大刺殺的能力。

    主謀甚至不是遷入咸陽的楚國富豪們，他們只是出資了些錢財?！?/br>
    接著揭曉答案：“元兇乃是昌平君熊啟之子?！?/br>
    若說秦國與六國中哪國關(guān)系最近，當(dāng)屬楚國。秦楚歷來多有聯(lián)姻，出名者有宣太后、華陽夫人等。

    而昌平君熊啟，原是楚國公子，后出仕大秦，官至大秦右丞相。秦王政二十三年，叛秦歸楚，被項燕擁立為楚王。

    又兩年前兵敗身亡，是為末代楚王。

    “熊啟之子？”

    殿中驚訝之聲此起彼伏。

    “熊啟還有后人留在咸陽？”

    李斯查到元兇時，也覺得不可思議，真是出乎意料。

    但真相確實如此：“日出之時，逮捕回元兇之后，臣親自去見過一面，面容五官與熊啟確有五六分相像。”

    蒙恬好奇追問：“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斯娓娓道來：“其實恐怕熊啟也不曾想到，他還在咸陽遺留了一個后人?！?/br>
    “那孩子與仙使軀體同歲，剛滿十四歲。生母是一名舞姬，因恩客不少，開始并不知道孩子是熊啟的。

    只等后來長大了，長得與熊啟越來越相似，才最終確定。”

    “因那名舞姬后來的日子過得愈發(fā)艱難，就常在他面前說起他父親熊啟，對大秦自然是多有怨言。孩子年幼，在其母熏陶之下，自然而然地歪了心性。”

    “碰巧這孩子又聰明早慧，等舞姬母親在貧病交加中死去，就變得更加陰暗偏執(zhí)了。

    最后竟然策劃出了這樣一場大刺殺?！?/br>
    “那孩子頗為自負(fù)，被拘捕后沒用得上審訊，就炫耀聰明似的，將所有計劃全盤托出?！?/br>
    李斯講述到這里，并無多少對那孩子身世的同情，反而心中鄙夷和惱恨。

    “在仙使到來之前，他其實就已經(jīng)陰謀拉攏了那幾家楚國富豪，并結(jié)識了那些游士，為刺殺陛下做著準(zhǔn)備?！?/br>
    “等仙使到來，他親眼見過高臺明月之上的仙使，又見過‘八大神獸’，便覺得與其刺殺陛下，刺殺仙使興許更能重創(chuàng)民心，主要也是更加容易?！?/br>
    所以

    其實周邈也是代陛下受難了。

    “當(dāng)即臨時改變策略，先是聯(lián)系上熊啟在咸陽的故舊——恰巧其中就有后來監(jiān)工的一員少府屬官，又召集起畜養(yǎng)的二十游士，伺機而動?！?/br>
    “說來昨日的刺殺也是臨時起意。當(dāng)?shù)弥墒钩鰧m后，才令那員少府屬官行個方便，讓二十游士藏于火頭營后溝渠里，等仙使巡視到火頭營，就迅速潛入營中。”

    “之后就是突起刺殺——包圍仙使所在草棚，又就地從灶洞中抽了幾根燃燒的柴火，扔到草棚頂和草棚里，引起大火，為保險起見還追入草棚里刺殺?！?/br>
    清楚了前因后果，嬴政周身幾乎具現(xiàn)出了刀山火海的幻象！

    “也就是說，如果周邈沒有激發(fā)防御罩護體，他們的刺殺已經(jīng)成功？”

    李斯顧不上擦拭額頭豆大的汗珠，求生欲爆發(fā)：“不一定。雖然防御罩的激發(fā)，便意味著仙使有生死之危，但方巖是在防御罩開啟后才倒下的?！?/br>
    “若是沒有防御罩，方巖能擋第一刀，就會擋第二刀，直至仙使得救或傷勢過重，才敢允許自己倒下陷入昏迷?！?/br>
    “黥布進棚去救時，也正見最后一名刺客橫刀欲砍，被他及時砍殺在地?！?/br>
    但誰都明白，這之間有多兇險。

    黥布趕到時，最后一名刺客究竟是正要砍第二刀，還是第三刀、第四刀或者更多刀？

    若是第二刀，便是沒有防御罩，黥布及時趕到了，仙使也能得救。

    否則但凡多砍了幾刀，方巖就算可以再擋上一刀，也可能已經(jīng)有一刀落在了仙使身上。

    ……

    “稟陛下，仙使求見?！?/br>
    方巖吃喝之后睡下了，周邈才放心趕來章臺宮。

    這一次，直至殿中通傳：“請仙使進殿！”周邈才整衣入內(nèi)。

    進殿后又不疾不徐地行了禮。

    最后才問：“陛下，請問刺殺案可有眉目了？”

    自周邈進殿，章臺宮君臣就都察覺到了他的變化。

    好似一夜長大，變得沉穩(wěn)許多。

    “已經(jīng)查清案情?！辟疽庵苠闳胱?，又看向李斯：“李斯?！?/br>
    李斯心念流轉(zhuǎn)，面上不動聲色：“仙使，此案乃是……”

    在李斯陳述案情時，周邈也只是安靜專注地聽著，完全沒有插話。

    這在以前是很難得的。

    以前的周邈，會在聽到昌平君時，忍不住點評他的生平事跡。

    得知真兇后，會憤怒跳腳，或許還會對昌平君的后人產(chǎn)生好奇。

    甚至聯(lián)想到蘭池刺殺案，猜測真兇或許就是這昌平君外婦之子，并為得知了千年迷案的真相而興奮。

    但現(xiàn)在都沒有，周邈只是安靜專注地聆聽。

    “原來如此?！崩钏龟愂鐾臧盖椋苠泓c頭表示明白了。

    又問李斯：“那打算怎么結(jié)案呢？”

    李斯想到周邈素來仁厚善良的本性，但又思忖著他眼下的變化，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嬴政卻是直接回道：“元兇車裂棄市并夷三族?！?/br>
    “視為幫兇的幾戶楚國富豪，以及那員少府屬官夷三族?！?/br>
    “火頭營中知情不報者斬首?！?/br>
    “元兇聯(lián)絡(luò)過的其余熊啟故舊，黥為城旦?！?/br>
    “另外，督促楚國富豪即日遷往咸陽，不得遺漏一戶一人！”

    周邈一時沉默不語。

    就在李斯等人覺得，生于平等法治社會，生性善良的周邈接下來肯定要求情了時，他卻只是點頭示意知曉。

    隨即還理性地分析道：“六國之中，唯楚國最強大。滅國之后，舊楚國貴族勢力也基本遺留了下來，并且保有可觀的武裝力量。”

    “后來的陳勝吳廣就是楚國人，西楚霸王也是楚國大將項燕的孫子，更是楚國人了。

    就連漢高祖，也是生活在舊楚地之上，算來也是楚國人?！?/br>
    “亡秦必楚，這句讖語倒是應(yīng)驗了?！?/br>
    “通過遷徙舊楚國貴族入咸陽，削弱舊楚地的民間力量，是明智之舉?！?/br>
    得知了案情真相和處置結(jié)果，周邈也不打算再留。

    臨走前倒是想起，“對了，那個勇士從火中搶救出來的一桶麥子，或許可以用作種子播種。”

    “當(dāng)時突然想起，之前匆匆一瞥時，系統(tǒng)介紹工餐是純天然非轉(zhuǎn)基因的、種性穩(wěn)定的優(yōu)質(zhì)安全小麥，感覺應(yīng)該可以做種子。”

    也是因此才走神，就多待了一會

    兒，沒能盡早走出草棚……

    嬴政聞言，立即道：“現(xiàn)在正是小麥播種的季節(jié)，稍后便令治粟內(nèi)史即日安排播種。”

    “另外，黥布救援有功，又兼搶救麥種，朕會即刻下旨封其為列侯?！?/br>
    “陛下英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