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阿九沖進房間里,只見江遜在床邊站著,緊緊地握著陸氏的手,一雙眼通紅。阿九跌跌撞撞,跪在床前,哭出聲來。 “母親?!彼吐暫傲艘宦?。 但沒有人回應(yīng)她。 陸氏去了,江采收到消息趕回來,也是噗通一聲跪下,紅著眼眶說:“對不起,母親,兒子沒能讓你享福?!?/br> 阿九握住他的手,緊緊地握住,試圖從他那里汲取一些力量。 這是一段亂糟糟的日子。府里氣氛壓抑,辦著白事。 阿九強打起精神,cao辦陸氏的后事。江采成日里精神不濟,與阿九傾訴:“阿九,日后我只有你了?!?/br> 阿九輕撫著這個男人顫抖的背脊,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 江采又說:“阿九,我們要好好的?!?/br> 他已經(jīng)失去了太多的人,再也經(jīng)受不起更大的失去了。 江采這么說了,阿九就這么信了。 可阿九沒想過,人心是會變的。 小時候那個挺身而出保護她的少年,長大之后,也會變成另一個面目可憎的人。 * 陸氏去后,江遜意志消沉,干脆退出了官場。原本皇帝是放他的假,可他堅持要退,皇帝也沒攔。 江遜退后,府里便由江采當(dāng)家。而阿九,則成了府里的管家婆。 江采的事業(yè)似乎節(jié)節(jié)高升,聽聞他升了官,很得賞識。江采回來,也會與她分享自己升了官的喜悅。但是只有喜悅,而不會說,他是如何升了官,如何得了賞識,這其中有沒有什么曲折。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 他只說:“阿九,我升官了。” 而后阿九就夸:“阿采真厲害。” 似乎他就只是為了得阿九一句夸贊,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 阿九聽到的那些消息,都是從別人家的夫人那兒。男人聚會,女人也聚會,只不過聊的東西不一樣。 男人聚會,聊升官發(fā)財,女人聚會,聊誰家趣事。當(dāng)然,也有些許交叉。 阿九就從中聽到了很多關(guān)于江采的消息。 “江夫人,聽說你家那位近來做了件大事……” 阿九只是微笑應(yīng)著,心里卻在說:哦?原來如此。 江采也常說:“好阿九,我的妻?!?/br> 阿九不知道這話她該不該放在心上,她常想,她同江采過這么多年,等到日后垂垂老矣,能不能也如同陸氏和江遜那般? 這太難預(yù)測,畢竟生活太過曲折。 江采與阿九成婚一年后,京中盛傳他們夫妻恩愛。尤其是江采從不納妾,可見用情至深。 阿九不敢信,畢竟她一直清楚,江采心里愛著葉玉珠。他不納妾,興許只是因為愛著葉玉珠。 可眾人早都忘了葉玉珠,忘了曾經(jīng)與江采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的是葉玉珠。 她們忘了,可阿九不敢忘。 因為江采不曾忘過。 第二年,江采與阿九生活平順,仍舊叫人艷羨。到第三年,阿九聽得多了,差一點就要信了。 但是這一年,江采官至丞相。江丞相,又叫阿九不敢忘。 那日江采回來,與她溫存許久,動作溫柔,語氣呢喃。不過到了夜里,阿九卻聽見一句久違的葉玉珠。 她嘆口氣,替江采掖上被子。 * 又是一個冬天,京城的第一場小雪落下來。 歌舞升平里,有人小聲道:“喲,下雪了?!?/br> 江采看向外面,不知道為何,他這兩天眼皮跳個不停,總覺得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見他走神,有人調(diào)侃:“江相可是想念家中嬌妻了?” 此話一出,滿堂哄笑,就連歌舞伎也笑起來。 江采只是淡淡笑了笑,笑容甚至沒到眼底。他在官場混跡三年,已經(jīng)能夠熟練地隱藏自己的情緒。也能不怒自威,讓他們心生畏懼。 他們說起阿九,江采便想起阿九。阿九定然在家中等著他回去,想到這里,他才真的笑到眼底。 江采舉杯飲盡,“今天就到這里吧,我該回去了?!?/br> 在眾人促狹的目光里,江采面不改色下樓去。 這里是京城最熱鬧的酒樓,除了吃飯,自然還有別的事情可以干。江采喝多了幾杯,下樓的時候,步子已經(jīng)沒有那么平穩(wěn)。 當(dāng)那人撞進他懷里的時候,江采甚至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 還是江為先倒吸了一口氣,“葉……” 江采陡然清醒過來,“閉嘴。” 他看著懷里的人,只覺得周身的血液都倒流一般。懷中這人一張臉,分明和葉玉珠生得一模一樣。 懷中的人顫抖著,似乎也是不可置信的樣子,她緊緊地揪著江采的袖子,似乎怕他就這么走了。 江采看著她的眼睛,那些噩夢倏然重現(xiàn)。他不由地心里一顫,而后將披風(fēng)攏緊了懷中的人,帶她出了酒樓。 她一身的傷,衣裳破破爛爛的,顯然過的不是什么好日子。 后面有婆子追上來,“這位爺……您不能這樣,這是我們新買來的……” 江采眼神一冷,江為會意,拿出一沓銀票,惡狠狠地威脅:“賣身契交出來!” 婆子被看得一抖,接過銀票,從一沓賣身契中找到了葉玉珠的。那上頭只寫了玉珠,隱去了姓氏。 想來也是,若非隱去了姓氏,她如何能活下來? 江采帶著葉玉珠上了馬車,他想他應(yīng)該狂喜,可是除了喜悅,他竟然還有一種恐懼。 第8章 8.勝利者 渣男的一百種理由。 這種恐懼從何而來,江采尚未找到答案。他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毛頭小子了,他會玩手腕、耍手段,攪弄權(quán)謀詭譎,只是眼神,也足夠陌生。 葉玉珠緊緊盯著江采的眼睛,而后才緩緩打量起這個人,從頭到腳。這個人和當(dāng)初她認識的江采,相去甚遠。 是了,他們之間已經(jīng)隔了三年。方面家世相當(dāng),如今卻是云泥之別。 葉玉珠看著江采,眼淚涌出眼眶,終于喚了一聲:“阿采?!?/br> 江采聽著她的嗓音,與從前的靈動不同,如今帶了些沙啞,就像她如今的眼神,也像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似的。 她不再是那個高傲的葉家嫡女,而如今,眼神躲閃,甚至有些惶恐。 江采看得心頭一刺,幾乎是立刻想起她從前的模樣來。 江采應(yīng)聲,“嗯?!?/br> 葉玉珠轉(zhuǎn)過頭去,忽然為自己這一身的狼狽感到羞恥。她站在富貴的江采身邊,是如此的卑賤。 葉玉珠摟緊了自己的膝蓋,把頭埋進膝蓋里,不看江采的臉。江采看著她這折落的姿態(tài),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說些什么。 江采想起自己曾經(jīng)熱烈的愛情,和那個主動的葉玉珠。 他伸手,將人攬進了懷里。 葉玉珠低聲的啜泣從他懷抱中泄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可憐極了。 葉玉珠抱緊了江采,聞著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她知道,自己不能放開江采。如果放開他,她就要回到泥潭里打轉(zhuǎn)。她已經(jīng)受夠了那些痛苦的日子,她不愿意再這樣下去。 葉玉珠咬住自己的嘴唇,又出聲:“阿采,你別趕我走好嗎?” 她抬起頭來,一雙眼中含淚,楚楚可憐,叫人無法拒絕。她的高傲盡數(shù)化作了楚楚可憐的柔情,江采幾乎沒有猶豫:“我不會趕你走的。” 葉玉珠得到他的答復(fù),笑了起來??上θ菽敲磻K然,一點也沒有開懷的意味。 余光瞥見她手上的傷,江采呼吸一滯,“你的傷……” 葉玉珠觸到他的目光,立刻縮回手,像一只受了傷的刺猬。她目光躲閃,“被……打的。她們要把我賣了,我不愿意……我……” 葉玉珠咬唇,閉上眼,聲如蚊吶:“我始終記著你,阿采。” 葉玉珠不算說謊,當(dāng)她生活艱難的時候,總是想起江采來。她覺得江采是一個解脫,能救她的解脫。 如今她真碰到了這個解脫,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松開手的。 江采看她這模樣,更加心疼,叫江為駕車回府。 江為從小就更與阿九親近,見此情此景,不由得為阿九起了些危機感。江為勸道:“爺,夫人那邊……” 經(jīng)他的提醒,江采這才想起阿九來。阿九還在家里等他回去。 可……他不能丟下葉玉珠。 興許是察覺到他的猶豫,葉玉珠更加攥緊了他的袖子,“我……我可以做奴婢,伺候你,你別趕我走?!?/br> 江采心頭一凜,厲聲道:“叫你回府就回府,哪兒這么多話?這事兒不許告訴夫人?!?/br> 他用的稱呼是夫人,他潛意識里害怕葉玉珠知道他的夫人是阿九。 可葉玉珠并非愚人,她早就聽說了,江采與阿九成婚后,如何柔情蜜意。可這些原本都是屬于她的,她怨,她恨,她不可能就此放手。 葉玉珠在這些年的顛沛流離里,學(xué)會了一件事:示弱。 女人最好的武器就是示弱。葉玉珠想。她低下頭,伏在江采膝頭,“我知道,你與阿九jiejie成婚了。我知道你們生活很幸福,我不是要打擾你們……阿采,我只是想,活下去?!?/br> 仿佛字字泣血。 血泣到江采心里,他喉頭一動,護住葉玉珠:“我不會讓你死的。你放心吧。阿九她也不是那種人。” 盡管他這么說,且用了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可江采心里卻仍舊害怕,害怕阿九會知曉這一切,而后選擇拋棄他。 他不能被阿九拋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