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隱秘的情愫在此刻破芽,緩慢掙脫束縛,悄無聲息地攀了上來。 以至于太子殿下兀自發(fā)著愣,沒有第一時間出聲。 半晌,待聞初堯終于把那一瞬間的古怪情緒壓了下去,柳殊也已經(jīng)緩過來了,甚至,還靜靜地反問他,“殿下,是在為先前的事情…生氣嗎?” 其實(shí)她很想問對方是不是犯病在借題發(fā)揮,但臨到了開口,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風(fēng)。 “因?yàn)槲摇o你丟臉了?”她不僅僅是柳家女兒,更是東宮的人。 身為當(dāng)朝太子妃,她的一舉一動都牽扯著東宮的形象,甚至…關(guān)系到太子的形象。 夫妻本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腹誹了好一會兒,她這才拋開亂七八糟的情緒,溫和笑了笑,“臣妾下次會注意的,定不會再犯今日的錯誤了?!?/br> 聞初堯輕抿唇瓣,難得頗為復(fù)雜地瞅了她一眼。 方才那一瞬間的不虞,實(shí)在令他心驚。 他…竟會因?yàn)榱鉃榱硪粋€男人說話,為了他抵抗自己而不高興? 這個發(fā)現(xiàn)過于驚悚,連帶著平日會嗆聲兩句的人也變得詭異地沉默了下來。 若說上一次林曄問起時,他是想要按捺下去。 那么這一刻,顯然已經(jīng)有些按捺不住了。 聞初堯索性止住了話頭,淡淡“嗯”了聲。 沒說是也不是,只是別過眼,意味不明道:“孤…知道了。” 柳殊狐疑地掃了眼面前的人,見對方神情淡然,臉色也不似片刻前那般,心里的石頭登時便落了地。 她就知道是這人發(fā)神經(jīng)… 失了他的面子便要被指桑罵槐,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照他這樣,這么小心眼,也不知道是怎么當(dāng)上太子的? 心中思緒百轉(zhuǎn)千回,但面上柳殊仍是因?yàn)楹搴昧巳硕潘闪藥追?,“多謝殿□□恤。”福身行禮,聲調(diào)也比先前更加舒緩。 這些下意識的反應(yīng)全部都很細(xì)微,可聞初堯卻是一下子便注意到了。 他難言地靜默了會兒,過了好久才再度開口,“回吧,給宴會收個尾?!钡酆蠼噪x去,故而宣布散席的任務(wù)自然就落在了眾人眼里下任帝后的身上。 柳殊好脾氣地點(diǎn)點(diǎn)頭,全然沒有因?yàn)槟腥藙倓偟男钜獾箅y而失禮,甚至還不自覺地順桿爬了起來,夸他,“還是殿下想得周到?!?/br> 聞初堯:“……嗯?!?/br> …… 慈寧宮。 院中的幾株樹已經(jīng)長葉,隨著時間日漸蔥蘢,葉尖兒在夕陽下泛著點(diǎn)點(diǎn)瑩潤光澤。 余暉光暈透過樹的碎影,斑駁無比,映在窗扇上,融進(jìn)人的影子里。 殿門被掩上,圓形格柵窗前有張深棕色的小案臺,斜放一塊兒硯。 柳太后端坐上首,孫嬤嬤候在一旁為她磨墨。 “殊兒,聽說…今兒個下午早些時候,你已經(jīng)見過淮序了?” “回姑母的話,已經(jīng)見過了?!?/br> 柳殊拿不準(zhǔn)柳太后是個什么意思,她只覺得… 今日的姑母,有些…過于冷肅了。 猶豫兩息,接下了話茬,“是…怎么了嗎?” 誰料,太后聽了這話,微微扯了下唇角,“既見過了,那你可有什么要說的?”蛾眉淡掃,一雙漆黑的眼瞳,深邃如淵。 透著絲絲細(xì)小如針的鋒芒,扎得人心里一慌,“或者,你就沒有什么事…是要告訴姑母的嗎?” 柳殊心下一跳,思及今日下午,柳淮序的那句問詢話語,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柳、柳淮序確實(shí)如您所言,對我的態(tài)度頗為溫和,而且…幾年不見,他竟然已經(jīng)做到刑部侍郎的位置了,細(xì)細(xì)算來,此人的能力怕是不俗?!?/br> 刑部尚書若因故空缺時,侍郎可代行其職。 故而這個位置便成了許多人爭相討好的對象,同樣的,也是許多人費(fèi)心思想要安插黨羽的地方。 而柳家在朝堂上稱得上一窮二白,唯有先祖留下的丁點(diǎn)兒勢力,保全家族一脈。 可想而知,對方能做到如今的成就,暗地里是花費(fèi)了多大的努力。 柳太后倒是不吃驚柳殊一開口便是為柳淮序說好話,她擱下了筆,輕撫了撫腕上的白玉鐲,像是想起什么,道:“淮序確實(shí)是個知冷熱,懂感恩的好孩子。” “哀家先前亦是同你講過,要多多提攜他。畢竟…一個人的能力再強(qiáng),后宮無人,家族無人,那他向上爬的路就注定…有些艱難了?!?/br> “你與他是舊相識,現(xiàn)在,又是一條船上的人,因此…你需得更加努力才是?!绷蟠瓜卵劢蓿Z氣淡了幾分,“哀家老了,花開花謝自然也是起不到太大的用處了,可…殊兒你則不然。” “成婚時尚且年幼,堪堪及笄便入主東宮,這是京城里許多女兒家都艷羨的。就算是如今過去了三年,你也依舊很年輕?!?/br> 柳太后溫聲道:“年輕便意味著無限的可能性…太子成為下任國君,如今看來這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可…歷朝歷代,卻不是所有的太子妃都能如愿成為皇后…” 那雙狹長的美目直直地望了過來,“殊兒,你可知道哀家此話何意?” 柳殊輕輕頷首,“我知曉的,這是姑母關(guān)心我?!敝恍牡子蟹N難言的委屈,似土壤下的縫隙,正徐徐開裂。 這話固然是關(guān)心她,可更多地…只怕是告誡。 柳太后看重柳家這個家族的興衰發(fā)展,是十個百個柳殊也抵不上的。 再者…宮中沉浮了這么些年,什么骯臟手段姑母是沒見過的呢? 印象里,她更是不在乎這些類似宅中內(nèi)斗的手段的。 可偏偏…就是要這么七繞八拐地警醒她… 果不其然,對方下一句話,就直接印證了她的猜想。 “殊兒,你是太子妃,柳家送來的,繼承皇后寶座的人?!?/br> “繼承皇后的位置,之后才能是太后、皇太后…也就才能穩(wěn)住咱們一整個家族?!?/br> 柳殊不懂,她也不太想懂。 甚至于…她想問問對方。 一個家族的興衰,真的是一個女子能決定的嗎? 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慣常乖巧地應(yīng)了聲。 柳太后的話仍在繼續(xù),話里意有所指的意味卻越來越明顯,“你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穩(wěn)住太子妃的位置,討好太子的歡心?!?/br> “你能做好,你也必須得做好…因?yàn)?,你是太子妃。?/br> 柳殊忽地有些說不出話來。 前方的路暗無天日,她獨(dú)自一人…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僥幸走到頭。 這些日子,她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再次呼喚另一個自己。 可…數(shù)次的嘗試,最終卻都只能換來安靜。 窒息的安靜。 她猛地生出一股勇氣來,躊躇幾息,小聲道:“可、可是…我若是做不好…”望向自己因?yàn)檫B日惡補(bǔ)畫技而有些酸痛的手指,話到最后近乎呢喃,“做不好…會怎么樣?” 柳太后短暫地沉默了片刻,再開口,已經(jīng)是命令的語氣了。 “殊兒,當(dāng)初是你自己求到哀家這里來的…如今,可別叫哀家失望。”語罷便有些疲憊地?fù)]了揮手,讓孫嬤嬤送人出去。 殿外,孫嬤嬤見柳殊似還是有些魂不守舍,難得低聲勸了兩句,“太子妃娘娘,今日您與太子殿下起沖突的事情,太后娘娘已經(jīng)知道了?!?/br> “其實(shí)…您又何必如此呢?太子殿下畢竟是您的夫君,日后,您還得倚仗他呢…因?yàn)橐粋€外人起了齟齬,豈不可惜?” 知曉對方是好意,無奈柳殊只得強(qiáng)打起精神,草草道了聲謝。 待走出慈寧宮一小段路,她才緩緩?fù)O隆?/br> 今日柳太后大概是特意來傳她說上這樣一段告誡的話的,慣常伺候她的松蘿與荷陵都被事先要求留在東宮,沒有跟著一道來。 就連幾個別的引路的宮人,也皆是慈寧宮的人。 柳殊不由得長嘆一口氣,漫無目的地朝別處走著。 她這會兒也不想回去,索性趁著天還沒完全黑,到御花園里去賞賞景吹吹風(fēng),舒緩一下心情。 御花園這頭,太監(jiān)阿福正左右踱步,神情隱隱有些焦急,目光時不時掃向御花園的入口處。 懷里藏著的香料似要透過帕子,散發(fā)至空氣中。 第22章 茍命第三十三天 園內(nèi),一堆山石堆積成獨(dú)特模樣,假山周圍沿邊栽種著三五種花卉,芬芳馥郁。 此處正是花蕊爭相斗艷的地方,淡粉色的櫻花與雅潔素凈的白交相輝映,煞是惹眼。 柳殊走得近了,頓時覺得鼻腔被一陣陣淡香盈滿。 當(dāng)下已近落日西沉,淡淡的橘黃灑落,四周寂靜。傍晚的風(fēng)一吹,樹上的花便簌簌作響,有不少墜落在地。 一個小太監(jiān)在花園里背著臉掃那落花,半晌,似是聽見身后有動靜,這才猶疑地轉(zhuǎn)過身。 見是柳殊,他那雙細(xì)長的吊捎眼一怔,趕忙跪下,“奴、奴才見過太子妃娘娘!請…請娘娘恕罪!” 這話說得柳殊面上一愣,下意識回望,“恕罪?本宮并沒有怪罪你的意思,再者…你何罪之有?” 那小太監(jiān)把腦袋垂得更低了些,低到頭上戴的帽冠幾乎要遮住上面的小半張臉。 語氣隱隱有些慌亂和恐懼,“奴才、奴才不是偷懶,奴才只是想找個地方透透氣,放松一下…不成想竟驚擾到了娘娘,奴才…奴才罪該萬死??!” 原來是正巧和她撞上了,心里恐慌。 柳殊聽到對方說到“放松”二字時,心頭一頓,再開口,語氣不自覺地放緩了點(diǎn)兒,“無妨,御花園這么大,旁人也能來的,倒不必為此事憂懼?!?/br> “況且今日宮宴也已結(jié)束,不礙事的?!闭f完話那小太監(jiān)還是怕得狠,瑟縮在地上。 聲如細(xì)蚊地叩首謝恩,又好像是好奇近日頻頻深陷話題的太子妃娘娘,悄咪咪地用余光掃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