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聞初堯的目光冷了下來,片刻前的溫和已經(jīng)蕩然無存。 他甚至有些陰暗地想,柳殊先前討好他,特意給他送吃食說想他,是不是就是為了這一句話而已。 為了…柳淮序。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性,他的心情驟然又變得不可控起來,連帶著聲音也顯出幾絲不悅,問道:“誰讓你來說這些話的?” 柳殊沒想到這人這么敏銳,呼吸一滯,“…是我自己想來的,殿下…干嘛這么問?” 聞初堯輕飄飄地掃了過來,不知是不是錯覺,柳殊竟覺得…男人的目光像是有重量一般,看得人心慌。 他微微頷首,瞥見柳殊嘴硬死撐的樣子,沒說信還是不信,揭過了這話,“那…你可知道后宮不能干政?” 有些事情兩人心知肚明就好,犯不著說出來,不然依她的那個腦袋又會七想八想,惴惴不安。 再者…不用猜,答案其實已經(jīng)擺在面前了。 他仿佛又有了點兒之前的影子,像是在對柳殊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孤覺得,你應當是知曉的?!?/br> 柳殊沒想到他說話這么…不留情面,面上有幾分訕訕,“我…臣妾…” 轉(zhuǎn)瞬間,太子又變成了那副淡然溫和的模樣,放了下勺子,“所以,是明知故犯?”他像是在問一個簡單的問題,可柳殊卻覺得… 他的耐心似乎少了點兒。 男人五官清俊,加之平日里體貼淡然的做派,幾乎大都不會叫什么人為難,稱一聲謙謙君子是最合適不過的。 朝堂至后宮,亦是如此認為。 可柳殊與他相處了些日子,心里卻覺得這人很漠然。 一種隱藏于淡然溫和表象下的,事不關己的矜貴漠然。 此刻,這種感覺愈發(fā)強烈,他眉眼間隱隱泄露出的零星鋒利也像是加了倍,驟然向她刺來,“明知故犯,也要為柳淮序說情…當真是好深的情誼。”但語調(diào)竟又是截然相反的,像是打趣,“太子妃,孤說得對嗎?” 柳殊被這股陰陽怪氣的話刺得一怔,沒敢開腔。 這人…是不是生氣了? “我是想說…殿下公務繁忙,也要注意身子,有些事情適當?shù)刈屍渌藥兔Ψ謸欢部梢浴彼ψ屪约嚎雌饋砀诱嬲\一點,安撫道:“畢竟您為一國儲君,身份貴重?!?/br> 末了還不忘自證清白,“殿下多想了?!?/br> 聞初堯挑了下眉,十分隨意地應了聲。 格外輕描淡寫的語調(diào),但不知道為什么,這話語落在柳殊耳中,她總覺得…有那么一絲說不上的怪異。 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但待她想要細細再思考一下的時候,似乎又琢磨不出其他的什么了。 柳殊越看聞初堯,就越覺得自己今天不該來這一趟,就算被柳太后催促,她完全也可以拖延兩天再來才對。 沒等她再繼續(xù)細想,他忽地把碗蠱拿了起來,發(fā)出點細微的聲響。 柳殊順著這動靜看去,男人的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在陽光下,關節(jié)處微微泛著粉意。 倒是與他這個人的性格大不相同。 “誤會…?”聞初堯沒什么表情,想到前兩天查來的那些關于柳殊的事情,越發(fā)沒了想繼續(xù)談下去的意思,“柳殊,你還記得之前那次…是什么誤會吧?!?/br> 平心而論,對于柳殊,他如今確實是多了幾絲耐心。 但也僅限于此。 柳殊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默然了會兒。 那碗涼飲還放在桌案上,只是兩人當下都無心于此。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甭劤鯃蛴行┮庥兴?,“有這個功夫,不如你先去把你的那些小玩意給收好。” 柳殊身子一僵,像是反應過來什么一般看他。 分明太子的語氣平靜又克制,但那話下隱隱的質(zhì)問和不滿卻呼之欲出。 他湊上來,為她理了理耳邊的鬢發(fā)。 泄憤一般,低低咬了咬她的耳朵,“無論是那舞衣還是香料,這種下三濫的東西…對孤不管用?!?/br> 距離驟然拉進,男人眼底的怒氣與嘲諷直直闖入眼簾。 清晰,直白。 那是對她的。 男人的眸色是一片純粹的黑,緊緊凝望向她,“好了?!碧嫠砝硪陆?,語氣平靜無波,“你回去吧。” 柳殊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不自覺地去望。 可聞初堯不知什么緣故,竟真的按捺住了那份怒氣,見她望來,甚至又重復了一遍,“你回吧?!?/br> 她的手心無端有些發(fā)冷,草草應了聲便離開了。 身后,男人的眉目沐浴在夏日稀疏的光亮里,眼底卻是與方才迥然不同的寒意。 復雜又陰翳。 諸多情愫像是被鎖鏈堪堪圍著,不知何時便會傾巢而出。 第28章 茍命第五十七天 聞初堯垂著眼, 濃密的黑睫投下一片陰影,即使身處光影之下,仍能窺探出他此刻有些糟糕的心情。 眼眸微瞇, 周身隱約帶著點兒煞氣。 蕭寒江不敢去觸這個霉頭, 用手肘推搡了兩下身旁的人, 示意好友先開個頭,他好隨后跟上。 林曄無奈地瞥他一眼, 緩緩道:“殿下, 那張家的事…” “找到人殺了, 不必留手。”聞初堯跑遠的思緒回攏, 聞言,回答的毫不猶豫。 林曄了然地點點頭, 沒再繼續(xù)問。 太子妃來之前,他們也已經(jīng)差不多討論出結果了。 張皇后的手伸得太長, 屢屢想打東宮的主意, 本來也是準備趁著這次機會處理掉的。 林曄輕咳了兩聲, 又嘗試著換了個話題, “幾日后的祭祀,張家的人應該也是在的?!?/br> 后宮中的女子多數(shù)都是與家族捆綁,利益一體。 太子妃與殿下感情有進展這幾日,連帶著太子殿下本人都不自覺地更溫和了些。 他在其手下做事, 感受是最明顯的, 如今…自然是別哪壺不開提哪壺為妙。 蕭寒江見好友一開口就是談正事,眼珠一轉(zhuǎn), 插話道:“咳咳…不過話說回來, 我覺得按剛剛的事情來說,這恩愛也分情況嘛?!痹噲D用自己本就不多的情商勸解一番, “既然分情況,那殿下也不必介懷?!?/br> 可他是武將出身,說得這么文鄒鄒的,一時半刻,竟有幾分…怪異。 像是…傷口上撒鹽。 可偏偏這人還毫無所覺,繼續(xù)道:“所謂夫妻間,那不都是吵吵鬧鬧,相伴到老?!闭Z氣帶上幾分不明顯的調(diào)侃,“這才哪跟哪兒啊?!?/br> 半晌,沒等到屋子內(nèi)另外兩個人搭話,又準備再開口時,身后的衣擺卻被人猛地一拽。 蕭寒江一愣,瞥了眼身旁的林曄,瞬間福至心靈,也開始勸道:“哈哈哈…不過這些事可以先放一放,過幾日祭祀才是大事。屆時要去俘光寺,殿下可是要順道去見見虛空?” 太子剛剛的態(tài)度有幾分微妙,連帶著他這個直腸子亦是有所覺察,故而,被林曄這么一提醒,轉(zhuǎn)起話題來,就更是得心應手。 聞初堯這才像是聽到了話,看了過來,“你們很閑?” 兩人:“……” 善變的男人惹不得。 …… 雖是初夏,可太陽也實在毒辣,柳殊自那日被聞初堯不留情地戳破了想法,回來又是里里外外地查看了一番。 香料的事既然已經(jīng)被戳穿,她索性吩咐松蘿把東西收到了庫房的最里面安置好。 好在柳太后這幾日也沒來找她,她也是樂得清閑。白日里練練字,午間小憩起來了就鉆研一下畫技。 先前的事帶給她不小的陰影,因此,每每她都總是用功追趕的。 前頭的路已經(jīng)有人替她走了,如今的,可就得自己來了。 這么過了幾日,便到了祭祀的日子。 春秋是播種與收獲的日子,冬日寒冷,人們多是祈福迎春,故而這祭祀的大事,就被安排在了春末夏初之時。 太子確立以來,這樣的日子,都是他來代行的,加之皇帝這幾年在政事上的疏忽,聞初堯這個差事做得是越發(fā)穩(wěn)當。 連帶著柳殊這個太子妃,亦是又得跟著一道前去。 因著要祭祀,聞初堯今日穿得很正式。一身玄色直襟長袍,腰束月白祥云紋的腰封,烏黑的頭發(fā)束起,戴著簡單的白玉銀冠,整個人豐神俊朗又透著矜貴。 柳殊落后他幾步,從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見男人頎長的背影。 兩人前些天聊得不算愉快,惹得她心下不免又有些微微煩躁不安起來。 可…對方竟像是沒事人一般,該怎樣是怎樣,如此…倒顯得她小氣了。 皇家出行,排場自然是極大,馬車附近,侍衛(wèi)眾多。 待到了寺里的祭臺上,排場就更大了,獨屬于皇家的那些奢靡氣象,在此刻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祭臺上燈火輝煌,云幡飄飛,巳時,陽光已有幾分燙人。 柳殊壓下心底的緊張,擺正姿態(tài),跟著人一步步往上走。 只衣飾繁復,一個分神便被裙裾給絆了腳,沒忍住微微踉蹌了下。 不過好在祭臺占地極大,下面隨行的部分官員又離得遠,故而她的動作并不顯眼。 再抬眼去瞧,眼前的人已經(jīng)和他拉開三四個臺階的距離了,無奈,柳殊也顧不上愣神,趕忙忍痛追上。 走至極點,臺下的人愈發(fā)顯得渺小了許多。 聞初堯的神色亦是添了幾分莊重冷肅,柳殊看在眼里,也跟著福身,虔誠地拜了拜。 男人的聲音落入耳中,多了幾絲平日里不多見的、顯露于外的鋒利,“伏望天神,誠心祈求,愿我族永世繁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