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齊昊當(dāng)了這么多年官,雖說沒有真真切切地在京城有一番作為, 那也是進(jìn)了金鑾殿, 遠(yuǎn)遠(yuǎn)在大殿門邊瞟上過幾眼的。 這圣旨與這波人身份的真假,自然是能一眼辨認(rèn)的。 而且那為首的人, 一副青面獠牙的面貌,聲音也是又硬又冷,齊昊甚至覺得,若有有小兒見了,怕是會當(dāng)場啼哭不止。 再加上前些日子,京城傳來消息說圣上要微服私訪,一來二去,他這下哪還有什么不明白? 只是…不成想,這第一件事,竟然是要他來找這女子學(xué)堂的舒老板聊上一聊。 思緒回籠,齊昊不由得以手掩面,頗有些尷尬地輕咳了兩聲,“舒老板?!彼昙o(jì)大了,妻子早逝后,很有些日子沒和女子這么談過話了。 更何況…這人的年齡比他姑娘還要?。?/br> “今日貿(mào)然請你來,實在也是因為舒老板最近風(fēng)頭正盛,這丹青畫技,造福了江州百姓??!”寒暄了好一會兒,齊昊心里也有幾分別扭,估摸著火候差不多,干脆眼睛一閉直接進(jìn)正事,“…這兒也都是咱們兩人的親信,有些話本官就直說了?!?/br> “知府大人請講?!绷饩従彽馈?/br> 齊昊想到屏風(fēng)那頭站著的人,神情微頓,但他又不敢多瞟,于是只得在心里瘋狂思考。 莫不是…這個舒老板有什么他不知曉的背景不成? 不然怎得錦衣衛(wèi)一上來就要找這個人? 他隱晦地用余光飛快掃了眼對方,抿了抿唇角,面上端的是鎮(zhèn)定嚴(yán)肅,實則腦中思緒早已跑了百來地遠(yuǎn)。 這瞧著……也不像是犯事兒了,要被抓的啊? 不是抓人,卻還這么關(guān)注…那不就是…… 看上了?! 齊昊克制住了想要扭頭的想法,腦中下意識浮現(xiàn)出柳殊美艷的眉眼。 平心而論,即便舒老板戴著面紗,那也是能一眼瞧出,對方相貌不俗! 只是……她可是懷著孩子的?。?! 還是……亡夫的遺腹子。 “嘶……” “齊知府…?”柳殊見齊昊臉上的表情一陣好一陣壞,猶豫了會兒,還是試探性地出了聲,“知府大人這次喊我前來,是…?”談合作? 可是對方這副奇奇怪怪,甚至于有點陰晴不定的神情,饒是她做了心理準(zhǔn)備,也還是沒琢磨透。 還是……官場上的老臣,心思到底還是難猜一些…? 她的話尚未說完,一抬眼,觸及齊知府那雙閃著異樣光芒的眼眸,猛地詭異地停了兩瞬。 柳殊:“……”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怎么覺得…這江州知府望自己的眼神,跟望著財神爺似的? “實不相瞞!我這次請您過來,本也就是為了一起商討這江州女子學(xué)院一事!”齊昊的語氣不知為何有幾分激動,“咱們江州哪都好,有山有水,有人才!舒老板這書院一開,最近這些日子啊,里里外外多少人找我打聽呢!” “我這思考了幾天,也是覺得此事可行,這才喊了您過來商討。”齊昊自認(rèn)為想通了其中關(guān)竅,故而越說,話里的熱絡(luò)就越不加掩飾,“依我看,咱們一起把這書院做大做強(qiáng),變成咱們江州獨特的一道風(fēng)景,不知…舒老板意下如何???” 對方前后的轉(zhuǎn)變實在有些快,如此,倒是惹得柳殊又忍不住又有些多想了起來。 但…這齊知府話說的也沒錯,她若是小作坊單干,也的確是不長久,如此一看,這件事確實是雙贏。 再者,這到底是官方發(fā)出的合作邀約,故而她只略微思索后,仍是應(yīng)下了。 “知府謬贊,丹青鋪子能做到如今,乃至延伸成了孩童們學(xué)習(xí)的地方,此類種種我也是始料未及的?!?/br> “其實…不瞞您說,我也正有此意?!彼@一個多月面對形形色色的客人,比之過去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早已是改頭換面了。 應(yīng)付起這種場面話,也是一套接著一套。 一墻之隔,聞初堯聽著柳殊這般滔滔不絕,時不時迎合兩句,腦中卻是不由自主想到了過去的某個時刻—— 花影重重,女子一席藕荷色衣裙,微暖的陽光之下,眉梢微挑。 媚意張揚的眉眼,哪怕鬢發(fā)間別了朵清雅的梔子花,也依舊顯眼的緊。 她就那么站在那兒,據(jù)理力爭。 也就那么一下子,便闖入了他的眼中。 只是那時,他尚且覺得,這人也不會有什么不同。 或者說,是與他先前所遇到過的那些女子別無二致。 聞初堯不自覺地微闔著眼,恍惚間,就連呼吸聲都漸漸放輕了。 早在柳殊堪堪開口時,他便認(rèn)出了。 這是他的太子妃,他的皇后,他的…妘妘。 可當(dāng)下,他卻有幾分不敢,甚至忍不住又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 萬一、萬一他又認(rèn)錯了呢? 萬一……這又只是他所做的,一個沉浸式的美夢呢? 那幾十個日夜里,不是沒發(fā)生過這樣的事啊。 聞初堯的神情愈發(fā)沉凝,眉目間滿是陰戾,叫人不敢呼吸太大。 身側(cè),陳釗這么瞧著,心里也有幾分不是滋味。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里,陛下每每都是宿在東宮那個狹小的內(nèi)室里,宿在太子妃曾經(jīng)呆過的地方。 他跟隨聞初堯數(shù)年,心里自然也是清楚他這位主子的野心有多大,也知曉那些素來勤政的背后,隱藏了多大的欲望。 陛下向來是個對自己要求嚴(yán)苛的人,無論是寂寂無名時,抑或是之后成為寧朝的太子,乃至走至如今的帝位。 不過二十出頭便達(dá)成這般成就,底下跟隨殿下的每一個人,皆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陳釗當(dāng)然也不例外。 可…… 中秋前一晚,他放心不過前來換值時,卻瞧見陛下就那么杵在太子妃的舊物前,不發(fā)一言。 明明只是一個背影,陳釗卻無端想要嘆氣。 陛下他…分明是意氣風(fēng)發(fā),封狼居胥的帝王,年輕有為,且未來成就絕不遜色。 但這樣的人,那晚的背影,連帶著那背影一道流露出的脆弱,卻莫名叫他也跟著有幾分難過了起來。 那種……心如死灰,死氣沉沉的絕望。 絕不該是出現(xiàn)在陛下身上的啊。 這頭,柳殊和齊知府的談話也已經(jīng)接近尾聲,又繼續(xù)寒暄了幾句,便要告辭離開。 她沒有注意到,在她側(cè)扭過頭走出門外的一瞬間,室內(nèi)暗門扭轉(zhuǎn),屏風(fēng)后,聞初堯死死地 盯著那抹身影,眼底的紅意更深了幾分。 陳釗這些日子因著情況特殊,很是找林順學(xué)習(xí)了一番察言觀色的本領(lǐng),故而一看自家陛下這樣子,心里便暗道不對,連著神情都隱隱脫離了冰塊兒臉,有幾分微弱的惴惴不安。 他是不是不該跟著那幾個人亂說,同意陛下來這江州一趟…? 雖說這什勞子舒老板,丹青技藝確實和太子妃很相像,可萬一是假的呢? 對方甚至還是個懷著孩子的寡婦,這樣的人…陛下大概并不想見到。 聞初堯的一顆心,仿佛被人就這么決絕地掏出,兀自丟棄在了一片冰天雪地中,而旁邊有一群看不見的東西環(huán)伺,拿著刀柄,下一又一下地剮著他的心肺。 只他獨自一人,精神緊繃著,無處可避,似是被被困于牢籠間的兇獸,任憑他如何瘋狂叫囂、橫沖直撞,結(jié)局也都是一樣的。 或者…倒不如說是,他曾經(jīng)以為,結(jié)局是注定一樣的。 他有些狼狽地收回了目光,甚至于不敢再貪心地多瞧一眼。 猶如近鄉(xiāng)情怯的旅人,怕也不怕。 陳釗在旁邊目睹了全程,不懂人情世故的性子,也不自覺開始猶猶豫豫著,心下更惶恐了幾分。 他這頭正想著,下一刻,冷不丁兒見聞初堯盯著那人早就離去的方向,眼睛發(fā)紅,有幾分意味不明地輕笑了聲。 笑得…他頭皮忍不住一麻。 可不過須臾,聞初堯便好似找回了狀態(tài),再度恢復(fù)了外人面前、那副風(fēng)光霽月的溫和模樣。 只他吐出來的話語,帶著一絲釋然,似是怕驚擾獵物一般,再度忍受著那股寂寞與歇斯底里的偏執(zhí)。 陳釗離得近,那句似是而非的話語驟然闖入耳中。 帶著幾分說不清的瘋狂。 隱藏于正常表象下的…瘋狂。 一字一句,“找到了?!?/br> 第75章 跑路第四十二天 烈日西斜, 偶有一陣風(fēng)吹來。 草木凋零,無端多了幾絲凄涼之意,被風(fēng)這么一吹, 本就不多的枝葉簌簌地往下落。 男人冰棱似的聲線, 被蒙上了一層霧, 令她情不自禁微微一怔。 殿宇內(nèi),那道熟悉的聲音仿佛透過這層遮擋, 由遠(yuǎn)及近, “我這一生, 不曾信過你?!?/br> “可當(dāng)下, 竟只能來求你?!睅е鴰捉z諷意的聲調(diào),徐徐傳入柳殊的耳中, 惹得她不自覺抬眼去瞧。 紅瓦白墻綿延至殿內(nèi),殿宇中央, 是一尊慈眉善目的金身佛像。 視線所及, 一男子跪在蒲墊上, 雙手做合十狀, 微微仰著頭。 帶著寒意的冷風(fēng)拂過他的眼睫,似乎顫抖了下,話里的語調(diào)更低了幾分,“只求你能讓她回到我身邊, 我愿意用所有的壽數(shù)來供奉你。”從男人的薄唇中吐出, 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祈福話語,卻無端帶著一股不死不休的陰郁味道。 可下一瞬, 他卻又忽地自嘲著笑了笑?;腥舢嬀矶ǜ? 半晌,又再度斂下眉眼, 肩膀微陷。 這一切落在柳殊眼底,她卻只覺得心頭一跳。 更疑心…是自己有那么一瞬間花了眼。 否則,又為何會見著聞初堯跪在蒲墊上,狀似虔誠地跪拜? 為了她……而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