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路母下的面，路西樓那碗面加了兩個雞蛋，她和路父的碗里就只有幾片青菜。

    “快吃面，小心面坨了。”路母吃了口面說，“不下雨時盼著下雨，真下起雨，又擔(dān)心這擔(dān)心那，靠天吃飯好難哦。”

    路父溫柔地拍了拍路母的手：“明天雨就應(yīng)該能停了。”

    “停了好，我還要去河里撈魚呢?！甭肺鳂浅粤艘淮罂诿妫橆a鼓鼓的，“聽顧四說，今天有人去河邊撈了好幾條大魚。”

    下雨不好出去玩，路西樓又在家坐不住，就跑出去找顧四玩了，原本想叫上陶寧遠一起的，只是陶寧遠今日的功課還沒做完，路西樓不好意思去打擾他，便沒去叫了。

    聞言，路母輕笑出聲，“阿凌你又不喜歡吃魚，做什么去撈魚??？”

    “好玩?！甭肺鳂抢硭?dāng)然道，“娘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過去看我撈魚，我可是最厲害的那個?！?/br>
    路父無奈地看了路西樓一眼：“把你驕傲壞了?！?/br>
    路西樓哼哼：“靠本事吃飯，我當(dāng)然驕傲了?！?/br>
    路父路母對視一眼，撲哧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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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父說的沒錯，第二天雨還真停了。

    吃完早飯，路父路母就帶上工具下地了，路西樓也沒在家閑著，拿了個竹子編制成的籃子，跟著出門去找顧四了。

    今天陶寧遠倒有空，同顧四一起出了門，三人到河邊時那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了，對方見他們來了，還笑著招手，“快來，這邊好多魚?！?/br>
    “謝謝叔?！甭肺鳂菬崆榈乐x，帶著顧四他們走到水邊，拿起撈網(wǎng)開始撈魚。

    沿河道往前走有分流口，有人拿住攔網(wǎng)擋在那兒，一放一撈，網(wǎng)里就多了十多條魚，引得岸邊圍觀的人起哄。

    路西樓聽到聲音，抬頭朝那邊看去，見那人捕撈的魚蝦夠多，不由被刺激到了，忽又扭頭對顧四說，“我們加油，不能讓別人比了去?！?/br>
    “阿凌，你怎么連這個都爭？”

    路西樓不答反問：“來不來？”

    “當(dāng)然。”顧四招呼上陶寧遠，“快快快，下水幫阿凌拔得頭籌?！?/br>
    陶寧遠大笑：“來了。”

    有了顧四和陶寧遠的幫忙，路西樓還真拿了第一，最后分了兩條大魚回家。

    到家時路父路母已經(jīng)回來了，只是都沉著臉，看著心情不太好。

    “爹，娘，你們怎么了？”為了方便撈魚，路西樓褲腿挽得很高，衣服也沾了不少泥。

    路母抬手讓路西樓過去，用袖子幫他擦干凈臉上的泥，“臉上都沾了泥，真成小花貓了?！?/br>
    “撈魚啊！”路西樓跟路母炫耀他分到的魚，“其實我們撈到不少，不過我都給顧四和陶寧遠帶回家了，我只帶了兩條大的?！?/br>
    路母笑瞇瞇地接過魚，夸獎道，“我們阿凌真棒?！?/br>
    路西樓開心地哼了一聲：“那娘能不能和我說說發(fā)生什么事了？”

    路母嘴角的笑一僵，語氣無奈道，“你個鬼精靈，還真瞞不住你。”

    “說吧。”路西樓欣然一笑道。

    “也沒什么，就是昨天大雨淹死了不少莊稼，”路母溫柔地摸摸路西樓頭，“娘有些心疼罷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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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父路母不是會杞人憂天的人，若非足夠糟糕，他們不會這樣。路西樓知道路母沒和他說實話，明白事情可能比路母說的要糟糕多了，但既然路母不和他說，路西樓也沒多問，而是假裝信了他們的話。

    只是第二天，路西樓卻瞞著路母跑到地里，看著被淹死一半的莊稼，路西樓倒吸一口氣。

    怎么淹死這么多？今年的糧食怎么辦？

    路西樓以為只有他們家淹死了許多莊稼，可沿路走回村中，他才發(fā)現(xiàn)每家都被淹死了不少莊稼。

    一陣風(fēng)過，吹得旁邊的樹葉沙沙作響，路西樓站在天間，明明陽光正好，他卻沒由來的心慌。

    下了一天的大雨就淹死了這么多莊稼，他們可經(jīng)不起別的災(zāi)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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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禍不單行，月初下了那場大雨后，整個六月沒再下一滴雨，七月更是成天太陽曝曬，村里的小河都被曬得露了河床。

    如果只是干旱，那好歹糧食還在，多少能收一些，偏偏月中忽然爆發(fā)蝗災(zāi)。一開始是顧四他爹發(fā)現(xiàn)了蝗蟲，雖然及時采取了措施，卻還是收效甚微。

    蝗蟲過境，寸草不生，村民辛苦半年的糧食，被蝗蟲吃了個干凈，可怕的是天越來越熱，河水都被曬干了。

    那時路西樓已經(jīng)不去玩了，每天跟著路父上山，想要多打一些野味，再多撿一些柴，以保證冬天家里有柴燒，多出來的則背到鎮(zhèn)上去賣。

    莊稼被蝗蟲吃了，今年沒了新米，要想有飯吃，就必須多賺錢，到時去鎮(zhèn)上買谷子。

    可不止他們村遇到了蝗災(zāi)，他們縣所有村都遭殃了，乃至郡里別的縣也遇到了蝗災(zāi)。于是糧食漲價，富人開始囤糧，窮人買不起糧，路父花了大價錢才買到一些糧食，卻吃不了多久。

    看著他爹買回來的糧食，路西樓臉色沉了下去。

    他有一種感覺，世道要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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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西樓的直覺是準(zhǔn)的。

    如此過了一年，記不起哪天開始，他出門去找顧四，發(fā)現(xiàn)村里有不少人收拾了家當(dāng)，拖家?guī)Э诘刈吡?。起初這樣的人不多，更多的人還是愿意留下來，畢竟世輩生活在這里，沒有人想要背井離鄉(xiāng)。

    然而糧價越來越高，緊跟著別的貨物的價格也不斷上漲，富商舉家搬遷，留下來的人開始為一口吃的大打出手。

    “阿凌，我可能也要走了?！鳖櫵淖诼愤叺臉湎拢读艘桓安莅淹?。

    路西樓剛拿了根狗尾巴草折兔子玩，聞言動作一頓，“去哪？”

    顧家旁邊的陶家早就空了，陶寧遠他爹上月末便收拾好家當(dāng)，帶著一家老少去投奔外地的親戚了。

    “不知道?！鳖櫵捻槃萏上聛?，見天特別藍，嘴角緩緩上揚，“或許走到哪就是哪吧。”

    他們鎮(zhèn)已經(jīng)徹底亂了，聽縣城回來的人說，外邊也很亂，顧四也不知道他們能去哪。

    路西樓折好兔子，將它拋給顧四，咧嘴笑道，“那祝你們一路順風(fēng)?！?/br>
    “阿凌?！甭肺鳂窃叫?，顧四心里越難受，他拿著路西樓折好的兔子，眼眶濕潤。

    顧四是跟路西樓一起長大的，這些年一起上山下水，被訓(xùn)被罵，本以為會這樣過一輩子，如今卻不得不分開，且可能余生都不能見了。

    顧四怎么可能不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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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顧四眼睛紅了，路西樓受不了地搓了搓手臂，“要走是好事，你哭什么呀？”

    “再哭我就沒你這個朋友了！”路西樓故意嚇唬顧四道。

    顧四卻沒有被路西樓嚇唬到，站起身從懷里掏出一個木頭雕刻成的小鳥，揚手丟給路西樓，“馬上就是你生辰了，那時候我可能......不在這了，就提前送你個小玩意?！?/br>
    “阿凌，不管在哪我都會想你的?！鳖櫵男χf，“也希望你天天開心?！?/br>
    顧四是一個手笨的人，連編草環(huán)都不會，更別說做別的了，路西樓不敢想象他花了多少時間做這只鳥。

    路西樓鼻頭一酸，竟然也想哭了。

    路西樓快速轉(zhuǎn)過身，背對著顧四，用力地?fù)]了揮手，“知道啦，你也是?！?/br>
    -

    顧四走的那天路西樓本來不想去送他，最后卻還是沒忍住，偷跑出去躲在樹后，看顧四拉著顧少陽越走越遠，終究是沒忍住，低頭小聲哭了出來。

    回到家時，路母正好端了碗面出來，見路西樓眼睛紅紅的，她嘆了口氣，沒有多問什么，柔聲喊了句阿凌，“過來吃面吧?！?/br>
    路西樓不想路母擔(dān)心他，強撐著笑了笑，“娘，怎么突然吃面了？”

    路父買不到糧食，平時他們都省著吃，今天之前，路西樓已經(jīng)很久沒吃面了。

    “提前過生?！甭纺该媛毒狡?，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家當(dāng)我們都收拾好了，再過兩天我們也要走?！?/br>
    路西樓有多喜歡這邊，路母是知道的，正因如此，她才一直沒說要走的事，怕路西樓知道了會傷心。

    可現(xiàn)在卻不能不說了，而路西樓的反應(yīng)也讓她意外。

    “哦?！甭肺鳂锹N著嘴角笑了，沒有路母以為的傷心。

    路母吃驚地看著路西樓，但路西樓卻避開了路母的視線，低下頭去吃面了。

    這一年生辰，路西樓沒有去鎮(zhèn)上逛廟會，沒吃到喜歡的綠豆糕，他和路父路母在逃荒的路上，被沿路的災(zāi)民搶了吃的，餓著肚子走了一夜。

    路父路母心懷希望，以為只要走出這個縣城就好了，卻不知痛苦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第111章

    災(zāi)荒遠比想象中嚴(yán)重。

    昔日繁榮熱鬧的鎮(zhèn)子儼然成了一座空城，路邊的商鋪全都大門緊閉，街上也不見挑著貨物叫賣的商販，盡是逃難至此的難民。

    “吃點干糧墊墊肚子?！甭纺赴阉畨剡f給路西樓，“下午我們還要趕路。”

    決定離開前，路母把家里僅剩的糧食做成了方便攜帶的干糧，這些天他們?nèi)丝砍愿杉Z度日，雖然頓頓不能飽腹，卻不用餓肚子，已經(jīng)比大多數(shù)人要好了。

    但現(xiàn)在干糧不剩多少了，他們要是不能在吃完干糧前趕到下一個鎮(zhèn)子找事做，以后就要餓肚子了。

    水時早上路過溪流時，路父擠進人群，沖到最前面打的。蝗災(zāi)過后，干旱持續(xù)，莊稼覆滅，現(xiàn)在就連水都稀缺起來。

    路西樓一上午沒喝水了，實在是渴得不行了，便接過水壺喝了一小口，然后把水壺遞回去。

    “娘，我們要去哪？”路西樓邊吃干糧邊問。

    路父路母皆自幼失怙，被家中親戚養(yǎng)大的，但卻過得十分不好，所以兩人成親后，慢慢跟親戚失去聯(lián)系了。

    陶寧遠家可以投奔親戚，他們家卻沒有這樣的親戚。

    “往南走。”路父道，“江南物產(chǎn)豐盈，經(jīng)濟繁榮，我們只要到了那邊，一切就好了?！?/br>
    路西樓生在北方長在北方，從沒去過江南，對于江南的了解一半來自父母言說，一半來自話本，陶寧遠也曾說過江南好，所以現(xiàn)在聽路父這么說，路西樓對江南的期待更大了。

    雖然路途遙遠且辛苦，可只要能到江南，這些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江南怎么樣??？”路西樓好奇問。

    連日的逃難讓路父瘦了喝不少，不過他眼神矍鑠，語氣鏗鏘，似乎并沒有被眼前的困境打倒，“江南如畫，景美人美，阿凌一定會喜歡江南的?！?/br>
    “而且江南多雨，煙雨朦朧更像山水畫了。”路母抿唇淺笑，“江南的糕點也好吃，等在那邊安了家，娘給你買綠豆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