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姥姥去世已經(jīng)快十年了。記得就在那一年的春節(jié)，我和妻子回老家，專程去鄰村姥姥家。姥姥一家很高興，等我們要走時，舅媽說道：“要是能照照像就好了?！蔽液推拮踊丶視r匆忙中忘記帶相機了，農(nóng)村又找不到照像的，實在遺憾。姥姥笑著說：“沒帶相機就下一回再照?！蔽液推拮訌睦牙鸭页鰜?。姥姥還有舅舅舅媽一直送到門外，說說笑笑的，讓我們路上慢點。等我們走出很遠，姥姥還站在那里。

    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是永別。幾個月后，姥姥就突然去世了。據(jù)說姥姥去世前一天還在家包餃子，還叫來兩房孫子和孫媳婦來一起吃。到了晚上姥姥就有些難受，舅舅叫來村里的醫(yī)生給姥姥打了一針。沒想到第二天早晨發(fā)現(xiàn)姥姥已經(jīng)身上冰涼了。

    沒想到cao勞了一生的姥姥，最后竟然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仿佛就是為了怕給兒女們添麻煩，自己悄悄地走了。

    姥姥的一生是充滿苦難的一生。

    姥姥出生在一個普通的農(nóng)家，兄弟姐妹四人。上有一個哥哥一個jiejie，下有一個弟弟。據(jù)說姥姥和姥姥的jiejie（我的姨姥姥）在家當閨女時人稱大榮二榮。姨姥姥老實本分，心眼小。姥姥生性活潑開朗，心眼大。后來姨姥姥出嫁了，婆家就在離我們村很近的一個小村莊，離娘家有十里地左右。十里地在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交通不便的農(nóng)村已經(jīng)是一個比較遠的距離了。姥姥的母親怕自己的大閨女離娘家遠，遇到個煩心事連一個商量的人也沒有，就把姥姥也嫁到一個離姨姥姥的婆家只有一里地的小村莊，好讓姐妹倆相近相親。

    姥爺家很窮，而且更不幸的是姥姥過門后不久公公婆婆竟然先后去世了，留下姥爺?shù)囊粋€弟弟一個meimei，弟弟8歲，meimei6歲。當時姥姥剛剛20歲，而姥爺只有15歲。對于8歲的小叔子和6歲的小姑子來說，20歲的姥姥成了名副其實的嫂娘，而且相對于15歲的姥爺，姥姥也是一個大jiejie。就這樣四個人組成了一個家庭。

    鄰村的姥姥的jiejie，生活的也不好。家里很窮，丈夫剛結婚就參軍了，好幾年沒有回來，也沒有一點音信。婆婆又是丈夫的后媽，對待兒媳婦很是惡毒。姥姥的jiejie心里難受了就來姥姥家，姐妹倆互相寬慰、互相接濟，才使jiejie有了生活下去的信心。姥姥的親弟弟在外地工作了，后來當上了領導，知道兩個jiejie的生活不好，就經(jīng)常寄些錢回來。

    家里只靠著一點土地的微薄收入維持著，姥爺?shù)纳眢w也不好。但姥姥是一個勤勞肯干又會過日子的女人，把家里cao持的井井有條，對待弟弟meimei像親生母親一樣照顧的無微不至。弟弟meimei穿的衣服每天都干干凈凈的，小臉洗得白白的，誰也想不到這兩個孩子是沒有父母的孩子。那時候的農(nóng)村很窮，窮人的孩子沒有幾個上學讀書的。更有的父母在窮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竟然把自己的親生兒女賣掉。姥姥在十分貧窮的情況下卻讓小叔子和小姑子堅持上學讀書，在當時不能不說是一個很讓人驚訝的事情。

    后來姥姥先后生下我mama和我舅舅。mama、舅舅和他們的小叔叔小姑姑像姊妹四個一樣，年紀差不了幾歲，一起長大。日子雖然貧苦，有我姥姥在，家就是溫暖的。姥姥讓我mama和舅舅也都上學讀書，家里農(nóng)活再多再累也沒有耽誤過孩子們上學。

    孩子們漸漸長大了，姥姥的小叔子（mama的叔叔）中學畢業(yè)后還在在縣里的一所學校當了老師。姥姥給小meimei（mama的姑姑）找了一個知書達理的好女婿，準備了很多的嫁妝，像嫁女兒一樣把meimei嫁了出去。又給小弟弟蓋了房子，在鄰村找了媳婦，高高興興地娶進了門。

    把弟弟meimei撫養(yǎng)成人，給他們成家，姥姥終于完成了一樁心愿。沒想到，娶進門的弟媳婦像兒媳婦容不下婆婆一樣容不下姥姥，經(jīng)常對著姥姥指桑罵槐。姥姥是一個心胸開闊的人，覺得弟媳婦年紀還小，不懂事，從不計較。

    有一天，弟弟發(fā)了工資，從縣里回來的時候給小侄女（我mama）買了一件花襯衣。剛剛送過來，侄女還沒來得及穿上，弟媳婦就堵在門口開始罵了。后來弟媳婦就把姥姥一家當作仇人，見了面也是找茬罵兩句，也不讓弟弟跟姥姥家來往。兩家門挨門，卻再也不相往來。

    mama學習成績很好，后來考上了一所師范學校。mama本來畢業(yè)了可以留在城里當老師，可惜1961年畢業(yè)的時候正好趕上災荒年，學校竟然史無前例地讓那一屆畢業(yè)生回家當了農(nóng)民。但是舅舅后來在村里當上了民辦教師。

    姥爺?shù)纳眢w一直不好，又得了肺結核，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

    從我記事起，姥姥從來都是很樂觀的，遇事從不發(fā)愁。小時候跟mama回姥姥家，姥姥總是給我留著好吃的。過年回姥姥家，姥姥總是給我5塊錢壓歲錢。那時候5塊錢已經(jīng)很多了，而且姥姥家生活也很貧窮。等我們從姥姥家回來的時候，姥姥又讓我們帶回很多雞蛋花生什么的。

    雖然小時候很愿意回姥姥家，但是經(jīng)過姥姥家門口旁邊那個門時卻總是很害怕，怕碰到那個壞女人。有時候在胡同口碰到mama的叔叔，他也從來不跟mama和我們說話，只是低下頭匆匆走過去。

    舅舅和舅媽生了三個兒子，姥姥除了下地干活，還幫舅舅舅媽帶孩子。一家人雖然貧窮，但是和和睦睦，生活的也算幸福。

    我mama的叔叔也有了一大家子人。他的兒子結婚的時候，在別人的說和下，mama的叔叔和嬸子才和姥姥一家開始來往，請姥姥一家去兒子的婚宴上吃席。

    一晃很多年就過去了。孫子們都長大了，姥姥卻老了。

    有一年，姥姥的親弟弟又來信了，全家人才知道姥姥的弟弟已經(jīng)調到北京工作了，還當了大官。姥姥和姥姥的jiejie高高興興地去北京的弟弟家住了一段時間，兩個小腳老太太還逛了一回紫禁城、頤和園，見了世面。

    姥姥從北京回來后不久，mama的叔叔就找到姥姥，說：“嫂子，聽說你家兄弟在北京當了大官了。我想去北京找他一趟，看能不能把我的問題解決了?！痹瓉硭诙嗄昵爱斃蠋煹臅r候，有人誣告他偷學校里的糧食，結果被學校開除了，已經(jīng)在農(nóng)村當了幾乎一輩子農(nóng)民，種了一輩子地。

    他真的去了北京，找到了姥姥的親弟弟。在北京也住了一段時間，也逛了逛紫禁城、頤和園。把情況跟姥姥的親弟弟說了一遍，寫了一份申訴材料。姥姥的親弟弟把他的材料轉給有關部門，后來竟然真的給他恢復了公職。因為已經(jīng)到了退休年齡，就給了退休待遇，能一個月領幾百塊錢的退休金。

    領到了工資以后，他就領著老婆，買了幾包點心來看姥姥。他老婆說：“嫂子，以前我年紀小，不懂事，有啥對不住的你別往心里去?！崩牙颜f道：“快別說了，有啥對不住我的。都過去了，不要再提了?！崩牙烟貏e高興。

    姥姥的晚年還是很幸福的。我舅舅當了多年的民辦教師，后來終于轉正了。三個孫子娶了三房媳婦，一人一座院子，大瓦房。

    姥姥那個村只有兩個人能領到財政工資，一個是姥姥的小叔子，一個是姥姥的兒子。

    姥姥去世的那天，年老糊涂了很長時間的姨姥姥突然清醒過來。孩子問她：“娘，你是不是想我姨了？”她說：“是啊，怎么能不想呢?！绷熘?，姨姥姥也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