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啊,我沒事,”蘇溫言笑了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和平常無異,“我畢竟也當了這么多年老師,人生閱歷可比那些初出茅廬的大學生豐富多了,這種事對我來說也沒那么難以接受,不用擔心我?!?/br> “好,那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先掛了?!?/br> “嗯。” 看著手機上通話結束的界面,蘇溫言發(fā)起呆來。 不是他不想回學校,只是…… 身體總會康復,心理上的創(chuàng)傷卻沒那么容易排解,如果連他自己都走不出來,又有什么資格去要求學生呢。 蘇溫言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他還想要繼續(xù)畫畫,還想繼續(xù)當老師,不想因此而止步不前,不想那成為永遠橫在心間的刺。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喚回了他的思緒。 蘇溫言抬起頭:“進。” 俞亦舟推門而入,敲字問他:“怎么打電話打了這么久,剛都沒來得及問你,晚上想吃什么?” 蘇溫言這才發(fā)覺,自己居然已經(jīng)在書房待了一個小時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什么都行,你隨便做吧。” 俞亦舟的視線忽然凝固。 ……又出現(xiàn)了,這種表情。 他記得他剛來的那天,蘇溫言就是這樣一種狀態(tài)。 看起來風輕云淡,談笑自若,可眉宇間總有種說不出的疲憊和落寞。 怎么回事? 這些天經(jīng)過他的照料,蘇老師看上去明明開心多了,一直都沒再露出那樣的表情,這怎么突然又…… 俞亦舟本來還算輕松的心情瞬間緊了起來,他上前一步,問他:“出什么事了?” “出事?沒出事啊,”蘇溫言笑笑,“去做飯吧?!?/br> “你看起來狀態(tài)很不好,”俞亦舟這次沒有聽他的話,在他身前蹲了下來,“是學校出了什么事?又是關于你學生的?” 蘇溫言看著他。 有這么明顯嗎,居然一眼就看出他狀態(tài)不好,他還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完美來著。 被俞亦舟戳穿,他也失去了繼續(xù)偽裝的興趣,唇角的弧度慢慢消失,他沉默下來。 “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說嗎?”俞亦舟又問,“雖然我只是你的保姆,但也想幫上你的忙,求你告訴我吧,蘇老師?!?/br> 第14章 “你怎么也管我叫蘇老師,你又不是我學生,”蘇溫言無奈笑了,嘆口氣道,“告訴你也不是不行,不過……去畫室說吧。” 俞亦舟點點頭,起身幫他推輪椅。 畫室這幾天他也有打掃,一切都整潔如新,畫具一類的東西按照蘇溫言的喜好分門別類擺放整齊,拿取十分方便。 “我的專長其實是油畫,”蘇溫言抽出畫筆,是上次俞亦舟幫他洗好的其中一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色彩是油畫的靈魂,駕馭不了色彩,就畫不好油畫,而我又恰恰屬于對色彩比較敏感的那一類人。” 這些俞亦舟當然知道,他最開始認識蘇溫言的時候,對方就耐心給他講過,不過他現(xiàn)在是周遇,只能再聽一遍。 蘇溫言:“通常來說,對色彩敏感是一種天賦,但偶爾也會成為負擔——車禍之后,我發(fā)覺我對色彩的掌控能力下降了,不是我用不好,而是我不敢去用?!?/br> 一個畫家說自己不敢用色,實在有些匪夷所思,俞亦舟疑惑地看著他,不太明白他這句話的含義。 蘇溫言沒有再繼續(xù)解釋,而是拿了兩支顏料,分別擠了一點在調色盤上。 等到他將顏料混合,俞亦舟終于看明白了——這是血的顏色。 新鮮的血,凝固的血,只需要畫筆一調,就會呈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我總是會想起那天的事,”蘇溫言將調色盤交給他,“以前我很少會去描繪和‘死’有關的東西,我參加過親人的葬禮,覺得死亡應該是平靜而肅穆的,但那天我第一次感覺到,死亡也可以是慘烈的?!?/br> 調色盤上,紅與黑混合出的血色觸目驚心,有些未完全混合的顏料,俞亦舟甚至覺得那是一顆破碎的頭顱,凝固的血液黏著在發(fā)叢之間。 在那起車禍中死亡的大巴車司機,就坐在蘇溫言前面,俞亦舟想象不到那具尸體是什么樣子,但他知道蘇溫言一定看得特別清楚。 他從網(wǎng)上看到過車禍現(xiàn)場的照片,大巴車整個車頭都癟了進去,人體在劇烈的碰撞中不堪一擊,司機的尸體或許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尸體,沒有一個學生愿意去描述那畫面,又或者是他們根本沒敢看。 那么,被困在座位上動彈不得的蘇溫言,還要努力保持清醒指導學生自救的蘇溫言,在那長達幾十分鐘的等待救援的時間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除了他自己,恐怕沒人能說清楚。 俞亦舟輕輕抽氣,拿著調色盤的手都有些不穩(wěn),內心的懊悔沒有任何一刻比現(xiàn)在更加強烈。 他不該失約的,他明明應該早點回來。 蘇溫言:“于是我開始對和血接近的顏色產(chǎn)生了一些恐懼,不算強烈,不至于會看到它就心跳加快甚至暈厥,但會影響我使用它,讓我在下筆時產(chǎn)生猶豫。如果我不能克服這種恐懼,我想,我恐怕從此以后都再難有進境?!?/br> 要么就此止步不前,要么戰(zhàn)勝自我完成突破,擺在他面前的是一次必須要做出的抉擇。 這三個月來,他一直在回避這件事,借著調養(yǎng)身體為由無限將其擱置,可今天張老師一通電話,一下子將他回避已久的問題擺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