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畸形種的尸體交由赤城政所處理后，阿梔得到了一份有關(guān)于各州區(qū)政所之間交流新型獸種的資料。

    資料里涵蓋了近幾十年各地所有畸形種的消息，如果從時間排序來看，最早出現(xiàn)畸形種的地方，是二十年前，阿梔五歲的時候。

    阿梔和林麝回到了旅店，稍作休整。

    自從將小女孩掩埋后，林麝一路上沒怎么開口，顯得異常沉默。

    他很少這樣有明顯的低落情緒，阿梔想了想，去旅店外補給了一些食品，還給林麝帶回了一份赤城特飲。

    據(jù)說原材料是烈焰花的花汁，入口辛辣微帶甘甜，接近于酒精但又比酒更柔和，不易醉。

    “怎么了？”

    她把罐子塞進(jìn)林麝手里，坐在他身前看他，

    “還沒緩過來？”

    林麝卻搖了搖頭。

    他無意識的晃了晃手里的罐子，沒有打開，而是陷入了沉郁的思緒:

    “……我……腦子里有一些奇怪的片段，”

    他低聲道，

    “就在剛剛出現(xiàn)的——因為畸形種，它說圣執(zhí)者。”

    阿梔的目光微微一凝。

    她低頭，望向林麝在罐頭上絞緊的手指，看出他內(nèi)心的糾結(jié)與不安。

    “圣執(zhí)者啊，”

    她笑了笑，云淡風(fēng)輕，

    “那是一個很老的故事，也許你之前曾在書里看過，不用特別在意?！?/br>
    阿梔的話讓林麝感到訝異。

    他抬眸，眉心擰著，有些不解:

    “它說你是，我聽見了?！?/br>
    林麝并不滿意她哄孩子似的語氣，一直以來他以父親的角色自居，可除了她小時候，后來的大部分時間里，他覺得自己才是被人照顧的那一個。

    不應(yīng)該的，明明，他才是年長的人。

    “阿梔……你究竟，是誰？”

    不管任何人詢問林麝這個問題，林麝都會告訴他，阿梔就只是阿梔，他的阿梔。

    輪到他自己，他卻忽而患得患失。

    自從阿梔覺醒以后，她變得讓他越來越陌生了，陌生到前面相依為命的二十多年，仿佛只是他美好而恬靜的一個夢。

    阿梔深深的望進(jìn)他的眼中，林麝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瞳色變得不太一樣了。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是他沒注意到嗎？

    原來如琉璃剔透的琥珀色，正在一點一點的趨于明麗，在琥珀與濃金的交際處，模糊了兩者的界限。

    阿梔的手在此時撫上了他的后頸。

    一點酥麻自腺體蔓延開，林麝耳根一緊，暖洋洋的、難以抵抗的沉重感從脊背蔓延。

    他的思緒變得很慢，眼瞼也不爭氣的往下耷拉。

    即便極力想讓自己維持清醒，席卷而來的困倦之意還是讓他無法掙脫。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垂倒在了柔軟的床榻上，阿梔的臉在放大，她俯下身來，在他唇邊落下一個極輕的、溫柔至極的吻。

    “睡吧……”

    “……別再……想……”

    “小鹿……”

    ＊

    雨林中的麝鹿猛的睜開濕漉漉的眼。

    饑餓過度的身體傳來紅色的警戒訊號，它驚惶的環(huán)顧四周，陌生的環(huán)境夾雜著猛獸的危險氣息，讓它本能的想要逃離。

    然而才欲支起細(xì)伶伶的腿，蹄底就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麝鹿突然想起自己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它只是一只幼年體的麝鹿，出世不久就被陌生的白衣兩腳獸帶離母親身邊。

    那些兩腳獸抓著它，把它關(guān)在一個白白的，沒有任何草葉的地方，每天都會往它身上貼一些奇怪的東西，連接在一個方形的石頭上，然后說著一些令鹿無法理解的語言。

    什么精神力波動，異獸覺醒，可以契約為精神體……之類的。

    麝鹿聽不懂，但腦子會自動把那些話記錄進(jìn)來，一點點的滲入它的意識中。

    在那里的生活并不快樂，他們喂它喝味道古怪的液體，經(jīng)常用尖尖的東西抽取它的血液，麝鹿聞過花香，在林間奔跑過，它想回到自由自在的生活，回到母親身邊。

    這一切都很難再實現(xiàn)。

    它不知道在那里待了多久，白色的房間永遠(yuǎn)都亮著冷冰冰的光，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

    就在麝鹿以為自己會困在這里直到死去時，意外發(fā)生了。

    某天，麝鹿從刺耳的警報聲中驚醒，兩腳獸們沒有像往常一樣過來喂食和抽血。關(guān)閉它的房門大開，外面竄動著身穿白衣的兩腳獸。

    他們似乎在慘叫，白色的衣服上染著紅色的血。

    麝鹿很害怕，可它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

    于是它逃了。

    這是它做的最膽大妄為的一件事。

    由于性格溫順，兩腳獸只在它脖頸上栓了一條細(xì)細(xì)的鏈子，它稍稍用力就掙脫開來，踩著濕滑的地板向外瘋跑。

    房門之外異?；靵y，它看見了許多兩腳獸的尸體，被咬的殘缺不堪，地面的血水流淌，在它的踩踏下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麝鹿不敢停，它敏感的嗅覺讓它聞到了危險的來臨，就在不遠(yuǎn)處，一定有著極為可怖的東西。

    于是它卯足勁一路狂奔，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模糊而虛幻，它跑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圍不再空蕩，出現(xiàn)了巨樹、森林、草地。

    麝鹿一頭扎了進(jìn)去。

    林間的空氣潮熱，這不是它熟悉的森林，它的森林里沒有這樣濕潤的土地和過分茂密的植被，它碰見了許多從未見過的小獸，只不過它們更害怕它，四散著躲進(jìn)寬闊的葉片之下。

    麝鹿跑的累了，也覺得很渴。

    它放慢了動作，開始嗅聞水汽的存在。

    沿著密林一路往前，它遠(yuǎn)遠(yuǎn)窺見一帶如白練似的湖泊，湖泊邊緣沒有獸類飲水，安靜的有些過分。

    麝鹿很開心，它覺得自己運氣很好，不必與捕食的猛獸同飲一個水源。

    然而當(dāng)它撒著蹄子歡天喜地鉆出來時，才驚覺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一條盤踞在湖泊邊緣，足足占據(jù)了大半個湖泊的巨型蟒蛇，正微斜著腦袋，豎著赤紅的蛇瞳緊盯著它，鎏金的蛇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而麝鹿毛絨絨的頭上頂著幾根雜草枯葉，一雙清澈而茫然的小鹿眼，傻呆呆的佇立在原地，看上去還沒它一口大。

    巨蟒“嘶嘶”的湊近，蛇信吞吐，光是一個腦袋的陰影就籠罩了它全身。

    麝鹿嚇懵了。

    它顫栗著，本能的開始后退，顫抖的足蹄卻一腳踏空，踩在了兩塊石頭的交界處，被鋒利的碎石邊緣深深嵌入。

    它發(fā)出一聲悲鳴。

    最后的畫面，是巨蟒微張的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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